“为什么不去?”顾淮耐着性子,声音逐渐冷却下来,似乎每一个字都压着点火,“理由。”
“顾先生心里有数。”林思渡的指尖微凉,咳嗽了两声,平日里清冽的嗓音带着微不可觉的哑,这让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有些失真。
顾淮沉默了半晌,不再用那种逗弄的语气跟他说话,而是换成了上级对下级的那种冰冷训斥:“林思渡,你觉不觉得自己有点喜怒无常?”
“……不觉得。”林思渡趴在栏杆边,低头刚好看见在一楼大厅打电话的顾淮。
恰逢顾淮也抬头,望向他的方向。
明明隔得那么远,林思渡却觉得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灼热滚烫,让他几乎是同一时间就转身离开了顾淮的视野。
“顾先生。”他说,“我用我所有的专业知识与能力在工作,请别把喜怒都寄托在我身上。”
他觉得顾淮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
林思渡站在柱子后顾淮看不到的地方,后背紧紧地贴在墙边,用手背抵在唇边,小声地咳嗽。
“林思渡。”顾淮的声音轻蔑冷硬,“我还真没那么稀罕你。”
“这样最好。”林思渡平静地说。
顾淮在他没说完的时候就挂断了电话,似乎一句都不想听他多说。
林思渡慢慢放松身体,靠在及墙边,一阵咳嗽。他的身体素质算不上好,每次到了一个新的地方都很容易生病,他习惯于漠视身体上的不适,习惯了窝在一个安逸的地方,拒绝外边世界。
他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个很固执守旧的人,喜欢什么就会一直吃,认了居所,就不会搬家,除非有外力强行打破,不然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改。
X站上,微络的直播间很热闹,原本几千的观看人数瞬间变成了大几万,可惜这些人都是来看热闹,他的被关注数并没有增长,甚至还掉了几百个。
[路过,听到点风声,过来看个热闹,主播的脸肿了吗?]
[笑死哈哈哈,为什么你们科普区吵个架都这么好笑,查了一下,“与渡”本名林思渡,A大珠宝鉴定系小学霸,全校除他本人外都认可的校草。]
[不算吵架,与渡小哥哥那边根本就没有回应,这只是微络单方面在叫嚣哈哈哈,对方一直都在大气层。]
微络有点放不下面子,脸色难看地说:“万一是同名呢,林思渡和与渡都是常用名吧……”
刚好张教授那边也讲完了林思渡的论文,进入例行的专家提问环节。台下有国外的教授提出:“张,你的学生忙完了吗,我能问他几个专业上问题吗?”
“他的研究我全都了解。”张教授说,“有什么问题,我完全可以回答。”
国外的大胡子教授很坚持。
“好吧。”看在对方资历不浅,经手过很多大项目的份上,张教授同意了,“我问问他啊。”
拍卖会已经结束,会场里的人逐渐离去,林思渡正要离开,收到了导师的视频通话邀请,手机所剩电量不多了,他找了个僻静的小房间,同意了视频邀请。
“Professor Abel(Abel教授)想和你聊聊专业上的问题。”张教授说。
林思渡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那个大胡子教授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说:“你好你好,你的论文选题非常新,切入角度清晰,分析鞭辟入里,很适合作为一个专题,进行后续的一系列研究。”
林思渡:“谢谢,您要问的专业问题是?”
“哦哦。”外国教授说,“我想问问,你才20岁,你考虑继续读书吗,我们的学校很漂亮,宿舍也好,科研团队世界顶尖,可以给你科研基金和奖学金。”
张教授:“……”
这老外够缺德,搁他眼皮底下挖他的学生呢。
张教授伸手,想拔这外国教授的话筒线。
“抱歉。”林思渡礼貌拒绝,“感谢赏识,但我现阶段对理论兴趣不大,更想做一些实用性的东西。”
他正说着话,小房间的外面似乎有人影晃过,接着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林思渡应付了几句,挂断了会议那边的视频通话,从内敲了敲房间门。
他敲了好久,走廊上没有回应。
手机电量仅剩2%,似乎是拍卖会的员工拉了电闸,房间变得昏暗,手机的信号瞬间只剩一格,电话拨不出去。
这里似乎是员工使用的更衣间,面积小,只放了桌椅和衣柜。
林思渡盯着紧闭的门,神情有些木然。
他的性格不讨人喜欢,说得好听些是不近人情,说得难听点其实就是没有眼力见,没有什么人际网,他偏好游离在吵嚷之外,似乎总遇见这样的事情。
初中的时候,家里出事,同学找理由欺负他,把他推进体育课的器材室,关了一整节课。
大学时也是,因为游泳课不及格,他被老师要求留下练习,结果被锁在了游泳馆里,那次纪枫刚好在附近,打了电话喊人,又在门外陪他,坐到大半夜,直到管理游泳馆的老师回来开门。
这次又是这样。
他几乎能带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平静和冷淡去漠视这些了。
顾淮憋着一通火没处撒,也没走远,只是退了定好的餐厅和花,在车上坐了两个小时,愣是没看到林思渡下来。
这个时间,林思渡应该自己离开去吃晚饭了吧。
他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忽然有点泄气。
在很久以前,从他有能力从顾家独立出来养活自己开始,所有他喜欢的东西都可以用钱买到,那时他狂得目中无人,觉得凡是喜欢,都能收入囊中。
林思渡是买不到的。
他有千百种方法能去拿捏林思渡,他选了最温和的一种,林思渡并不领情。
顾淮把手搭在车钥匙上,正要走,有几人路过了他车边,其中一人身材走样,矮胖的背影一看就是今天被坑了一大笔的金老板,顾淮把车窗开了条小缝,想从别人的痛苦上找点快乐。
结果刚好就听见金向荣那得意洋洋的嗓音。
“老子动不了顾淮,还动不了他身边的人吗?”金老板说,“我托了人,把顾淮身边那小孩关休息室了,馆内都下班了,黑灯瞎火的,信号也屏蔽了,整整他我还是行的。”
他哼了声,言语放肆:“顾家小崽子人不怎么样,眼光却是真的好,和那小孩一样漂亮的不是找不到,可是那眼神,那股子读过点书的清纯劲和高傲,跟白天鹅似的,真少见啊,要是我……”
顾淮压在方向盘上的手深深使力,手背显现出骨骼的轮廓,青筋骤起,一道长而高亢的鸣笛声在地库内响起,接着一辆红色保时捷911与金老板的手肘擦肩而过,驶向电梯口。金老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肘被擦伤,连连喘气。
林思渡坐在昏暗的小房间里,手机没有电,周围没有光,断电之后空调停止运转,空气有点闷,这让他有点恹恹的,周围物体的轮廓很模糊,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因为贫血在头晕。
距离小房间的门关上,似乎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他没有吃晚饭,手上唯一拿着的,只有顾淮给他的胡萝卜汁。
要是别人被关在小房间里大概就是懊恼一阵子或者受点惊吓,可是林思渡不行,他有时候挺讨厌自己这副身体,总是给他附加别人没有的难受。
他想起大学时的那个晚上,手忙脚乱的纪枫打电话叫人,又隔着一道门陪他说话。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趴着的林思渡有些困倦地抬头,半梦半醒地想,这人是不是也可以停下,在门外边,陪他说上几句话。
“顾先生,这是电子锁,我同事去拿门卡,大概要40……不,30分钟!顾……”
一声巨响,顾淮抬脚把木门给踹了。
手电筒的光照进了房间里,林思渡伸手挡了一下,从指缝透出的光亮里看见了男人高大硬朗的轮廓。
“这门不用我赔吧?”顾淮扯着不讲理的声音问,“这么脆,要什么电子卡。”
值夜班的工作人员吓坏了,没检查清楚就断电确实是他们不对,他不敢和顾淮叫板。
林思渡认准了开门需要找钥匙的理,没见过这种粗暴原始的破门方式,电子锁摔在地上,碎成两半。
顾淮确实,是游离在规则之外的人。
“林思渡。”顾淮扯着衣领把人拎起来,戏谑无礼地说,“我给你定了那么贵的酒店,不是让你在这里趴着打瞌睡的,我们回去睡,听到没?”
林思渡有点恍惚地被顾淮拎上车,依稀记得两个小时前的那通电话里,顾淮吼他的时候,听起来像是想要老死不相往来。
但他顾不上想这个,顾淮显然是还在生气,心里压着火,车窗里流入的风吹得他有些头疼,眼睛也是红的。
“谢谢。”林思渡说。
顾淮把车飙得更快了。
“你其实可以等钥匙……”林思渡说。
顾淮哼了声,没理他。于是林思渡看向车窗外,扯了一下勒得他喘不过气的安全带。
两句话,他的极限了。
顾淮不说话,那他也没话了。
“我就这脾气。”顾淮扭头说,“我等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