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的认知被颠覆,应小澄很难不觉得辛苦。特别是心理上对真正的自己产生陌生感,甚至恐惧。就好像他身体里还住着一个人,所有他无法接受的一切都是那个人搞的鬼。
这种心理会不会是一种逃避心理,应小澄暂且还不能下结论,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疏远柏浔。和柏浔拉开距离什么的,更是从来没有想过。
那天被沈沅点醒所产生的,需要重新理解的问题原不止这些。只是和柏浔有关的所有事,权重级别会自动位列最高,应小澄内心再怎么天翻地覆也不会去动摇柏浔一下。
由于过度谨慎小心,他将柏浔放在了最后。第一个想找的人是许小英,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过她。
应小澄是行动派。想见许小英念头冒出的当晚,他琢磨了好一会儿开场白,才顺利和被自己疏远的许小英开启生疏的叙旧,并约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也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西山公园。
很长时间没有联系,应小澄本以为自己见到她多少会有些尴尬。可当他提着买好的奶茶找到许小英时,两人对视的第一眼就怔住了,再同时笑出来。
“你好像变帅一点了哦,小澄。”
“我也觉得你变漂亮了。”
许小英接过奶茶,“你说真的假的?”
应小澄领着她往公园走,笑着说:“真的。”
入秋后,西山公园景色大不同,不过那群鸽子倒还是一样肥硕,身子圆滚滚也照样灵活,能低空飞。
应小澄还是像从前一样买了饲料,两个人蹲在地上,饲料往手上倒一把,鸽子闻食而来。胆子大的敢落在人肩膀上。
喂完鸽子,他们继续往公园深处走。许小英手里的热奶茶已经喝了一半。她最近心情不错,因为找到了家教兼职,学生听话又省心。她准备等拿到工资就给自己换一部新手机,她已经看好很久了,就是有点小贵不舍得买。
和运动员枯燥乏味的生活相比,许小英的生活要更生动有意思得多。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更多是许小英在说话,应小澄倾听,有时会附和几句。
走过一段路后,许小英将喝完的奶茶杯扔进垃圾桶,转头看向应小澄,“小澄,你今天找我出来,应该不是只想请我喝奶茶的吧。”
应小澄踌躇片刻,摇头说:“不是,是我有一些需要重新理解的问题。”
许小英很好奇,“什么问题?我能帮你吗?”
应小澄看着许小英的脸,眼神有些专注。片刻后,许小英红着脸转开头,小声说:“你怎么不说话?”
她是一个文静内敛的女孩子,黑色的长发喜欢扎成一个丸子头。应小澄在夏天见过她穿质地轻飘飘的连衣裙,裙摆被风吹起来的时候像蝴蝶。
在应小澄的记忆里,除了许小英,还有一个人穿裙子也像蝴蝶。她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但如果仔细分辨的话,会发现她们是同一类型。聪明,细腻,坚韧。那是应小澄有生以来第一次认真注意一个女生。
“小英,我有一个问题不太明白。”应小澄露出苦恼的表情。清秀的眉眼干净,话音和他本人一样毫无攻击性,“人对人的喜欢,是有很多种吗?”
许小英微怔,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回神。她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不太确定地说:“应该是吧,比如欣赏,就有喜欢的意思。”
应小澄纳闷地挠挠头,“那每个人都不同的,所谓喜欢的类型,是欣赏的意思吗?”
许小英对他提出的问题莫名投入,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觉得应该是欣赏的意思,但据我所知有很多人最后都不是和自己喜欢的类型在一起,所以我觉得那应该更像是对美好的欣赏。也就是说那个人身上可能有某种吸引到你的特质,但这点是因人而异的。”
应小澄不好意思地低头,“我没太明白。”
许小英笑了笑,“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地清楚,我没有谈过恋爱。”
“我也没有。”应小澄叹了声气,“我什么经验也没有,都是靠直觉。”
许小英问:“那你的直觉到目前为止,都帮你判断了什么?”
“判断了他很重要,我特别喜欢他,想一辈子对他好。”应小澄说得自己都想叹气了,“我一直以为我对他没有要求,因为他的脾气真的不是很好,有时候会有一点凶,可他不管什么样我都喜欢,所以我觉得他一直这样做自己也挺好的。没去想过能不能有一天他也可以对我温柔一点,像我对他那么好。”直到现在他也是这么想,“因为我不是要他也对我这么好才对他好的,你可以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许小英点头,“可以明白。”
“但是现在我的心情有一点不一样了。”应小澄难为情地用双手捂住脸,“我想要他朝我走一步,一步就好……”
许小英看他脸耳朵都红了,不知道想到什么,也跟着脸红。公园的小路上,又出现俩猴屁股了。
“反正我已经不正常了。”应小澄自暴自弃地放下手,心口痒痒的特别想把手伸进去挠几下,“他不走过来我也没有办法,因为离不开的人是我。”
至少柏浔不会走向他也不会走向别人,那四舍五入一下,柏浔还是他的。
“不能直接告诉他吗?”许小英问。
“我不想直接告诉他。”
“这是你的直觉吗?”
“是的。”风吹冷了手,应小澄两只手都放进口袋里。
“那如果在他走向你之前,他走向别人了,你会怎么办?”
“我会哭。”应小澄说这话时脸上表情很认真,“哭不死的话,以后我一年见他四次,春天见一面,夏天见一面,还有秋天和冬天。”
许小英看了他的脸一会儿,转回头,“你太温柔了小澄,你就没有想过其实你可以逼他一把吗?”
应小澄又一脸为难地挠起头,“不行,这难度太大,一不小心他会气得再也不想看见我。”
“再勇敢一点,小澄。”许小英难得严肃脸,“如果你一直这样磨磨蹭蹭,我想他可能也会永远都是现在这个样子。”
应小澄没有说话,许小英看不出他有没有听进去。虽然应小澄来找她帮忙,但她能帮的实在很有限,尤其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就像她跟安秀贤说过的一样,外人想帮也只是添乱而已。
何况她根本不了解安秀贤的表弟,只能从很有限的信息里提取出一个跑不了的事实:那个人的性格真的很难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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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的冬天来临时,应小澄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杨娟和应禾勇还住在水阳村。在村里有差不多一半的人搬进县城去住后,他们还是选择留在那个村子里,每年种点小麦,种些药材,知足地活。
应小澄自打去了西山就没有回过家,只能每隔一段时间往家里打电话。问问身体怎么样,问问家里忙不忙。
电话打回去有时是杨娟接,有时是应禾勇接。如果是应禾勇接,电话会比较简短。若是杨娟接,她会特别问一句心心怎么样。
路宝华夫妇已经不在水阳村了,应家隔壁的土坯房空了好几年,几乎听不到他们搬去县城后的消息。
但这次杨娟乡音亲切地问过柏浔的近况后,告诉了应小澄她听来的消息。路宝华和王素芬从亲戚家里抱来了一个女儿,还在襁褓里找奶喝。村里有人在县城遇见他们夫妻买尿布,消息就这么传回水阳村。
提起这事杨娟还有些唏嘘,说他们是不敢养儿子了,怕想起路心。
应小澄默默听着,长大以后他对路宝华和王素芬的心情就一直很复杂。理不清也很难同情。不过单论能遇到柏浔这件事,应小澄心里还是偷偷感激并觉得庆幸。
因为每次他只要想到如果没有路宝华和王素芬把柏浔买回来,他上哪儿遇见柏浔?又怎么会为了见他,成为运动员来到西山。不怕矫情地说,柏浔难道不是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吗?
他那么努力才来到西山,为什么不能拿出一点勇气,试探一次看看呢?
十二月,超强冷空气席卷了西山。
柏建林嘴里往年一到冬天就要感冒的娇气包,今年竟然挺住了。只是他没多高兴两天,一个娇气包站起来了,就有另一个娇气包躺下。
为了不让娇气包们互相传染,沈沅暂时先搬去柏建林那儿住,等好些了再回悬铃木。
一个极冷的天里,应小澄顶着寒风来到洋楼,手里的袋子装着昂贵的羊毛袜。他自己是不舍得穿的,一共就买了六双,四双寄回老家,两双要留在柏浔脚上。
他穿着厚实的羽绒服进门,身体鼓得像个球,因为穿得严实,一点也不冷。洋楼有暖气,进门就得脱衣服,脱得只剩毛衣了,再拿着羊毛袜上楼。
冬天的柏浔在家,常穿宽松的针织毛衣,袖子长长的能遮住一半手掌,露出的手指修长,应小澄总忍不住偷看。
“心心,我给你买了袜子,你试试暖不暖和。”
柏浔坐在电脑前,雪白的脸庞被电脑屏幕照得没有一点血色。他的脚上已经穿了袜子,黑色的棉袜。但应小澄往地上一坐,把他的腿搂过来,脱了他脚上的袜子,套上自己买的羊毛袜。
“暖和吗?”
“嗯。”柏浔随他折腾,视线只落在屏幕上。
应小澄松开手,柏浔调整回坐姿,两条腿也收回了桌子下。
应小澄还坐在地上,揉了揉有点红的鼻子,问:“心心,你谈过恋爱吗?”
这是废话,他也料到了柏浔不会回答。
“我从来没谈过,最近挺想试试的。”
柏浔的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滑动鼠标,还是没有说话。
应小澄没敢看他,在看他的脚,小声地问:“可以吗?”
柏浔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他的问题,“可以。”
应小澄无措地叠起那双被脱下来的黑袜,明明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可到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柏浔又忙了一会儿才松开鼠标。地上某人叠他的袜子已经叠了几个来回。
柏浔垂眼看那颗圆圆的脑袋,“你想怎么谈?”
应小澄叠袜子的手一顿,怔愣地抬起脸,又听见柏浔说:“会写计划吗?”
柏浔在便签本上写下一串电子邮箱,再撕下递给应小澄,“写好发给我。”
应小澄机械地接过便签纸,脑子一片空白,“啊?”
“只是想试试,我可以陪你。”柏浔收起便签本,侧脸冷漠,“试完如果还想跟谁试试,你可以试试。”
“……”
由于应小澄长时间的沉默,柏浔蹙眉回头,“有什么不满意?”
应小澄好像这才回过神,抓着便签纸猛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