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晚永远喜怒无常,明明白天还是能穿衬衫,夜晚就要套毛衣了。
郊区的某栋被冷落很久的豪宅终于迎回了它的主人,杀手先生走入庭院,将电闸落下,灰扑扑的别墅瞬间灯火通明。
这是属于他的房子,15岁生日时Boss送的生日礼物之一。
房子的家具陈设一尘不染,显然是经常有人打扫的样子。
薄荷酒将水池放满,撒了满满一层的玫瑰花瓣,泡入水中后他会用遥控器关掉整栋房子的光,静待热水冷却。就像是演员登场之前的仪式感,每当任务即将完成之时,他都会这么做。
一小时后,他起身走到衣帽间,换上了黑色衬衫,坐在椅子上涂起了黑色指甲油。
充满悲情色彩的人物衣着通常只有一种颜色,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凸显出角色命运的无路与绝望。
可是,这也太乏味了,既不华丽也不灿烂。
他想了想,决定在胸前戴一颗绿色蔷薇花胸针。
最近头发有些长了,有些扎脖子。他又走到装饰品的抽屉,抽出一根绿色丝带,绑住头发。
完成后对着镜子伸了个懒腰,试图抖掉身上属于公安的一切气质。
镜子里的人脸上带着放恣的笑容,青色的耳钉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
“那么,开启最后一幕吧。”
18岁的杀手对着镜子优雅鞠躬,随后只身前往中央区户六街2077号——那栋关押了降谷零的小楼。
那是一栋灰色的建筑,楼体是与周围建筑融为一体,并不惹眼。监狱也都是一个个平平无奇的小房间,甚至屋内还配有电视机和饮水机。
他打晕了一位推着餐车的工作人员,换上对方的衣服,堂而皇之地推着小车逛了一圈顺便分发食物,最后才到降谷零的房间。
透过递送餐盘的小窗户,降谷零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甚至略感无奈。
他动作缓慢地接过餐盘:“从风见那里得到的地址吗?看来又得罚他写检讨了。”
“零知道我要来?”薄荷酒指着自己的脸,有些意外。
“嗯。”降谷零点头。
“那还等什么,我现在就救你出去。”
降谷零拒绝了这个选项,轻摆手掌:“放心吧,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高河原真是聪明人,懂不能把人逼到绝境的道理。自己只是高河用来和父亲谈判的筹码。等到两人谈妥,自然会放了自己。
“真的不行吗?可是你不在的话......”薄荷酒垂下头,紧咬嘴唇。
降谷零有些慌张:“怎么这副表情,发生什么事了吗?”
“暗网杀人游戏的玩家为了报复公安,开始变本加厉了,大家完全焦头烂额了,必须早点控制住局面才行。”
“大家都很需要降谷君,所以才会让我过来。”
降谷零一愣。是啊,等到那群恶魔在日本玩够了,转战其他国家,抓住高河原真的机会就永远失去了。
“所以我们出去吧!”
“不行。”降谷零仍然不同意。他那晚去高河的住处仅仅是打算搜集证据,却把自己搞成这样,归根结底是自己没有听理事官的劝告。
高河是从公安警察慢慢爬到参选议员的位置,对付他,绝对不能冒进。
一定,一定要冷静下来。
可矛盾的是,现在不用一点“掀桌子”的激进办法,游戏是不可能停止的。
看来,只能走那一步了。
降谷零一双紫色的眸子透着淡淡的忧郁:“仁矜,可能又要麻烦你了。”
薄荷酒一脸茫然。
降谷零看着面前的杀手,对方今天在后脑勺扎起个小辫子。
初见时还是短发呢,怎么一不留神头发长了这么多了?
晃神的瞬间,降谷零的肩膀不再那么紧绷。
“事到如今,只能用我的账号登录信息库,关掉高河原真的进入权限......”
“什么意思?”薄荷酒的心脏怦怦直跳,却仍然加装出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仁矜,接下来我说的每个字,你都要记牢......”
擅自更改比自己职衔更高的人的权限是严重的职业犯罪,会面临三年左右的牢狱之灾。不过降谷零已经做好了觉悟,自己愿意承担一切罪责。只要与管理官谈判,把薄荷酒摘出去不是难事。
薄荷酒背下来那一长串的账号密码,又去背管理员密匙。
“临走之前,我有个问题。”在薄荷酒终于把五十多位的密码记住后,忽然发问。
“虽然降谷君你表面上说不在乎称呼,可你明明更喜欢我叫你‘降谷君’而不是‘零’这个更亲昵的称呼。是因为被我叫‘零’时会联想到什么暧昧的东西,所以很反感吗?”
关于,这位恪尽职守的警备局长官,究竟有没有爱上自己的问题。他怕以后就没有机会再问了。
他需要确切的答复。
降谷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意外,话到嘴边唇角微微动了下,最终却沉默了。
“那么恭喜降谷君。”薄荷酒忽然说了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后,转身向外走去。
“仁矜,你现在想这些还太早。”
降谷零叫住他,欲言又止,任何的期许对于现在的局面都是不负责任的。
薄荷酒站定,回头,还给他一个笑容。
一分钟后,失恋的杀手先生带着信息库的密码悄声无息离开这栋小楼。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降谷正晃就与高河原真达成了协议,以放弃参选为代价换回儿子。
虽然这个私生子对降谷家来说无足轻重,可他毕竟姓降谷。高河原真万一公开刺杀者的姓名,那么降谷正晃自己的政治生涯就结束了。
夜风冷冽,加长的商务车里气氛压抑。
降谷正晃身着笔挺的西装,街上明明暗暗的车灯照着他眼窝微陷不再年轻的脸部轮廓。
“我已经派人向警察厅递交了你的辞呈,未来一年你就给我在家反省。”
降谷零没有说话,但父子两人都知道,不说话并不代表默许,而是代表无声的抗议。
“你负责的那个专杀公安警察的案子已经收尾了,这时候退出也不会落人话柄。至于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卧底任务统统给我丢掉,他们警察厅干活的人不缺你一个。”
原本已经开启‘勿扰模式’的降谷零突然抬眼:“你是说,针对公安警察的杀人游戏的案子已经收尾了?!”
“我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吗?”降谷正晃清了清嗓子。
坐在前排的秘书回过头:“少爷,今天早上我去警察厅时,确实听见您的同事们这么说。”
降谷零的耳边响起薄荷酒的话语。
“现在杀人游戏的玩家为了报复公安的打击,开始变本加厉了,大家完全焦头烂额了。现在,大家都很需要你......”
对方的语气表情历历在目。
秘书生怕他不信,还拿来车上的报纸,“您看,好像是一个匿名邮件提供的线索,具体的我也不太懂,不过总归是有眉目了。”
汽车经过隧道,那双坚定的的眼眸中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忧伤。
年轻的警部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越勒越紧,急迫地发出命令:“掉头,去警察厅。”
“不许去,你还要做什么?”降谷正晃皱眉。
“去解决我必须要解决的事情。”
他闭上眼睛,再睁眼时,一切的温和都已不复存在。
任何一台电脑都可以登录警察厅信息库,但若想试试管理权限,则必须使用警察厅的内网完成。
降谷零是这么嘱咐的。
出于这段时间的工作经验总结,青年杀手选择在凌晨四点造访警察厅。
加班的警员本着回去后还能睡上三四个小时的原则,已经离开。而值守的警员看着天快亮了,也会放松警惕在值班室睡上一会儿。
这个时间潜入,自己会省掉很多麻烦。
穿过熟悉的走廊,小心翼翼地不激活声控灯,顺走睡着的值班室人员的机房钥匙,进入信息科机房。
薄荷酒坐在那张全厅同款的办公椅上,打开全厅唯一一台能够执行管理员权限的电脑,插入病毒硬盘。
高河原真只是个由头,他并不打算假戏真做去费劲删除什么权限。
黑暗中响起电脑开机的提示音,微光之中,他将降谷零亲口告知的网址与密码输入进去,点击回车。
深色的登录端口一瞬间变成纯白,随着数据的加载,全日本的人员信息全部摆在了他的面前,信息之密集,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安把每个市民都跟踪调查了一遍。
这种东西的存在,有时候想想也蛮可怕的。
他扁扁嘴,寻找着管理员端口。忽然间,一串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巴黎的某处私人宅邸,优雅的女士正坐在窗前享受她的夜晚时光:“友情提示,距离Deadline还剩一小时。”
贝尔摩德语气轻松,可在组织限期内完不成任务的代价却很沉重。
“你的计时有问题吧。”薄荷酒把手机夹在肩膀处,双手输入管理员密匙。
记得贝尔摩德发出新任务时是夜晚,限期一个月怎么算也不可能凌晨五点任务结束吧。
“不好意思,日本与巴黎有时差,我懒得算,姑且就按照巴黎的时间来吧。”
薄荷酒:“随你,反正还有五分钟就结束了,为了配合气氛,你甚至可以倒数。”
“听上去你很悠闲?”
“并不。”
找到了。
漆黑的房间中,电脑屏幕是唯一的光源。屏幕的边框清晰地映出青年那双漂亮的眸子和弧度刚好的微笑。
管理权限一开,信息库的任何内容他都可以随意篡改删除。
“好吧,这可是你说的。五分钟后,我要在Facebook上看到一位倒霉公安警察的信息库账号密码被全网传阅。”
“没问题。”
贝尔摩德挂断电话后,薄荷酒将硬盘中的病毒程序植入到网站内部,在屏幕闪烁的间隙,他在Facebook上将降谷零告知的账号密码全编辑进去,还附带登录端口,并显示全部网友可见。
自己做的洗站病毒程序还从未失手过,反正任务只是在网上公开公安信息库的账号密码,又没说登进去后必须得出现什么,那么留给网友一个空壳网站也无可厚非。
这样一来,降谷君的工作应该也能保住。
点击发送的一瞬间,一把枪顶在了他的头顶。
“泄露日本信息库内容给暗网游戏的是一名在卧底任务中染上毒瘾后失踪的前公安警察上葛隆。有人匿名将他的信息和行踪发到了警察厅的邮箱里。”
薄荷酒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浅笑。
降谷零敛去面部表情,继续说道:“卡尔瓦多斯最近一直在调查上葛隆,你在游乐场被捕当天,卡尔瓦多斯也曾出现在监控摄像头里。那封邮件,是你发到警备企划课邮箱里的,对吗?”
整件事情,其实与高河原真毫无瓜葛。
薄荷酒的语调很熟悉,就像是在迟玉山时,那种怎样都无所谓的语气:“不愧是降谷君,竟然这么快就能被释放。不过这样也不错,免去了我亲口告知你前因后果的时间。”
薄荷酒举起双手,他的左手仍然握着手机,降谷零起初没在意,直到目光锁定在那条已发送的信息上。
瞳孔剧烈收缩。
屏幕上点击和转发正在数以千此地增加,降谷零一把夺过手机按下删除键,可已经太晚了:“你做了什么?!”
“显而易见。”薄荷酒起身,面对着他,随意地摊手。
薄荷酒刚要掏枪,降谷零的子弹如约而至擦着他的手边过去。
“我问,你做了什么?”降谷的枪口还在冒烟,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青年,一字一句地问。
“警察厅内部信息库完全透明确实有趣,有的时候我也很佩服Boss的创意。”薄荷酒摊手,“没办法,谁让你们惹怒了组织呢。”
“所以,这才是你来到这里真正的目的?”降谷零问。
冰冷的感觉涌遍全身,降谷零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与薄荷酒的朝夕相处,失望漫过每一寸画面,也漫过他对青年的宽容和希冀,最终将一切淹没。
行动组杀手,薄荷酒。
一个下作的敌人。
“答对了。”
薄荷酒打了个响指,肆意地笑起来。狭窄的空间内,年轻的杀手一边躲避着子弹,一边举枪回击。
尘土与纸屑横飞,四周的柜子被打出一个个凹陷的弹孔。直到门被人推开,一群警员涌进来。青年杀手从阳台一跃而下,平稳落地。
警车声四起,薄荷酒眯起眼睛深呼吸,感受着万众瞩目的时刻。
抱歉了降谷君,
现在没有夕阳。
一群警员追出去,降谷零捡起在打斗间摔在地上的手机,点亮屏幕,上面正是刚刚发出信息的评论。
【这是什么东西?恶作剧吗,点进去一片空白。】
【我同学是业内人士,他说这就是正儿八经的公安信息库,至于为什么登录后什么都查不到,那就不清楚了。】
【我作证!这网站域名假不了,一看就是官方建立的,虽然看不到数据,但能登进去就已经很恐怖了啊!】
【天啊,警察厅的猪猡们在搞什么啊,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安全事故啊!】
降谷零一愣,连忙重新登陆信息库,页面内一片空白,唯一现显示的只有四个大字【系统遭受不明攻击】
无法复原,无法修复。
薄荷酒他,毁了整个信息库!
降谷零还未来得及多想,信息室的灯忽然被人打开。
刺眼的白炽灯光下,与黑田兵卫平级的警视先生带人赶来。
“今天的闹剧,你要给民众一个交待。”
降谷零起身,面无表情:“我不会逃避责任的。”
“那就好办了。”警视先生一挥手,立刻上来几人将降谷零围住。
降谷零被人带走时,回望了一眼凌乱的信息室。
日本公安累经数年建成的信息库,资料被完全清空,登录端口被民众获取。
而自己,百身何赎。
清早6点,浓雾带起山林的潮气。
组织的某个基地里,刚刚完成任务的薄荷酒通过指纹测试后走进去。
也不知道黑麦最近怎么回事,原本想找他聚聚的,可无论自己发了多少条信息,那家伙都已读不回。
挚友的冷落让行动组的薄荷酒大人十分不爽,这种不爽主要是体现在表情上的。
来往的组织成员见到他,皆是毕恭毕敬地让出一条路来,生怕触了这位祖宗的眉头。可是没有人注意从不抽烟的青年今天忽然点了根烟,更没有人注意他走路的姿态有些摇晃。
今天基地的人少得可怜,几位干部成员都不在。大概又出了什么叛徒卧底之类的事情。这样一来,自己就方便多了。
薄荷酒去了一趟地下牢房,回来后走到无人处,装作不经意间吐掉烟蒂,特质的烟蒂并未熄灭,缓慢引燃周围的一切。
等到被人发现时,火势已经无法扑灭。
他慢悠悠的跟随人群跑出失火的基地,这种情况下绝对不会有管被关押的人的死活。
离开之前,他已经把这处基地的暗道位置告诉了被囚禁的小县警,希望他逃得出来,别真烧死在里面。
正想着,一个瘦弱的青年借着夜色的掩护狼狈地从暗道跑出来。
“你是在等我吗?”莲野诚呛了几口烟,碎发边咳嗽边说,“谢谢你救我。”
这一个月,原本意气奋发的青年已经瘦了一圈,眼中看着没什么精神,甚至还有几分怯懦。
薄荷酒瞥了他一眼,继续把注意力放在头顶的山月上:“我可没有拯救弱小生命的美德。”
真不知道降谷君当时为什么会选中这个男人,看上去弱弱的。
莲野诚没有去管青年神神叨叨的话语,眯眼笑了起来,仿佛一月内经历的危险都是过眼云烟。
“我看得出,你和那些人不一样。我本来是要去警察厅报道的,不如你跟我走吧,公安一定可以帮你洗底的。”
薄荷酒烦躁地退后一步,保持安全距离:“我劝你快点离开,否则一会儿等我后悔了,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莲野诚一脸纯真:“你脸色这么差,是身体不舒服吧?山下亮灯的应该是村庄,要不我扶你去找个医生看看。”
“低血糖而已。”薄荷酒把莲野诚一把推开,“快给我走开。”
“要不我们到山下再分道扬镳也行,这里这么冷,你如果在山上昏迷,会出人命的...”县警先生仍然喋喋不休,一听就是个慢性子的人,但心思却昭然若揭。
薄荷酒轻笑,小县警想来还不知道自己在警察厅干的事,还想把自己带回去献给上司立功呢。
其实小薄荷偷偷存备份了(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