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没有夜色月光做衬,也无朦胧细雨作陪,可就是让陈寡移不开眼了。
轻风吹拂起宁绥的发丝、衣袍,他手中的提线将他有些苍白瘦弱却又骨节分明的手束的极其漂亮。
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宁绥的眼睛。
他那双眼眸此时微露寒芒与厉光,称不上多漂亮,反而透着一股刀锋的凌厉,但却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不同于平日里的死寂,即便他现在带着的是尖刺,那也是光。
陈寡曾听人说过,有些人瞧着平淡无奇,纵使生了副好相貌也能淹没在人群里。
他以前以为宁绥就是这样的人。
可当他眼里出现了光时,他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不再像是谁的木偶,也不再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想真的奇怪。
明明无论是人还是妖邪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有很多自己要做的、喜欢的事物,而在面对这些事物时,他们都会发光发亮。
但宁绥不同。
宁绥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哪怕是跟他一起去抓精怪时他也总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只有现在。
陈寡呆呆的看着站在墙头上操纵着木偶和提线同玉素交手的宁绥,心道真帅呐。
他从没见过这么飒的宁绥。
好似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提线的掌控下。
他忽地明白了他家老头子曾经同他感慨说要是太子爷还在世,他愿意俯首跪在他脚底下称臣道尊。
因为他也愿意。
这样的宁绥,任何人都移不开眼。
而在宁绥的提线和木偶一齐飞出时,玉素身上原本淡淡的黑气也瞬间变得浓郁粘稠起来,与之一齐而来的还有怨煞。
宁绥从前在魅中没瞧过怨煞。
他并不清楚是自己那时还没有死故而感知不到还是旁的原因。
但这都无所谓了。
反正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当他的线飞到玉素面前时,玉素抬手一抓,纤细锋利的提线瞬间缠绕上去,割裂了她芊芊玉玉的手指,却也被她抓在手里。
这要是换做之前,宁绥是有这个力气直接将自己的提线扯回来,并附赠一只断手的,但现在他没这个本事了。
所以宁绥操纵着木偶冲玉素挥出一拳。
玉素翩翩然躲过,身法比那管家要轻盈多了。
但她手里的线也作势收回。
宁绥瞧着线上的鲜血,没有丝毫的惜香怜玉,反而是冷厌的甩了甩自己的线,将上头的血珠甩落。
玉素的声音还是柔柔的:“公子这是作甚?”
宁绥停下了自己的木偶:“你故意的。”
他声音清冷,由上至下睥睨着玉素:“你有事求我。”
陈寡听到这话人都傻了。
哥你在人家的幻境里头这里的一切都受人家掌控然后你说人有事求你?!
玉素没有半点别的情绪,只是笑吟吟道:“公子此话是何意?”
宁绥意念一动,自己的提线便全部缠上了他的手指,连带着木偶都立在他脚下的墙根不再前行,他这举止瞧着诡异,寻常人怕是无法理解:“你不全是魅。”
先前宁绥就觉着奇怪。
玉素死了不过一年,魅不应如此迅速形成。
就算形成,魅也只是借助了人心中的念力,不应有怨煞。
玉素原本怎么死的宁绥并不知晓,但左右她身上有怨煞,十有八.九这里头有故事。
“公子可真是厉害。”玉素轻轻一笑,带血的手抚上自己的脸,眉眼间原本的温柔在此刻都化作了说不出的诡谲:“我果真没有挑错人。”
宁绥往后一跳,落在了院子里头,玉素便行至月门朝他二人拱手:“两位既已明白,我便不再以公子相称。”
她顿了顿:“两位玄师,我们屋里头说。”
陈寡:“?”
明白啥啊他啥也不明白!
宁绥却一声未吭的跟着玉素进了内院。
陈寡只能抓抓自己的脑袋飞速跟上。
“我想请您帮我寻一物。”
玉素低低叹道:“我死的有些不明不白……我找不到我的尸首了。”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大部分的鬼都不晓得自己是怎么死的,甚至有些自己生前的记忆还会十分的模糊成碎片。
只有厉鬼才会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并且因为这个生了无尽的怨气从而化作厉鬼,心里头便只有杀念,哪还能像玉素这样坐下来跟他们聊聊。
不过玉素这情况……也不知还是不是鬼。
宁绥没答话,陈寡看了看宁绥,又看了看玉素,试探着问了句:“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素道:“我本不想变成这样的……我一直漂泊在世间,没有人能瞧见我,但我晓得他们都还记着我,一股力量便纠缠上了我,随后我便成这样了。”
她说:“我也不知我还算不算玉素,我常常看着自己这张脸在台上日复一日的唱戏,看着这虚幻的世界……”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没开口。
陈寡瞧着她面上的神色,一时间起了怜悯之心:“那你为何要同我哥动手?又为何要引我们入境?”
“我想离开这呀。”玉素细声道:“我想去外头,去尝一尝城西王婶家的豆花,去郊外采花,还有……”
她顿了顿,微微蹙眉,眼里流露出茫然的神色:“还有……什么?”
陈寡头一次见这种情形,人比她还迷茫。
可宁绥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玉素到底不全是玉素了,她和魅融合在一起,让她本来就不完整的记忆更加片段。
魅束缚着她叫她无法去寻找自己的尸首,毕竟就算是有灵智的魅,也摆脱不了念力。
念力叫它形成,它所编织的幻境便只能同念力所希望的那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重复一件事。
其实现在在他们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叫做“玉素”的魅罢了。
宁绥的手指蜷曲了一下。
有灵智的魅便都是这样形成的么?
他生前虽接触过几次魅,但到底都是短暂的,也不像面前这个他根本没法强行除去。
多数时候都是他进入到幻境里头,找到被魅附身的人,然后将其和魅一起杀死。
“罢了。”玉素苦笑了声:“我左右是回想不起来了。先前那几位我的确是动了吸食他们的念头,但玄师您。”
她看向宁绥:“我能够感觉到您的不一样,您若是明白,定能替我完成心愿将我带离此处。”
陈寡僵硬了一瞬。
放眼整个玄师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玄门太子爷诛杀妖邪毫不手软。
要知道就在前不久,他宁哥还差点一线下去要了他师父的命。
陈寡回忆了一下周鹤耳廓上还留着的伤,在心里深深的倒吸了口冷气。
他想宁绥大概会为了稳住玉素撒个无伤大雅的谎,结果就听宁绥冷冷来句:“找尸首可以,你也必须杀。”
陈寡捂脸。
玉素怔愣了一下,旋即勾唇一笑,眼波流转间尽是春水荡漾,她柔柔朝宁绥伸出手,孺软的嗓音带着勾心动魄的媚:“公子,你这话说的好生无情。”
不同于陈寡直接看愣在了那,宁绥仍旧面无表情,甚至还抬了抬自己掩在袖子里的手,然而还不等他的提线飞出将快要碰到他脸上的纤纤玉手给砍下来,就见一阵光芒亮起。
随后一根土刺从他脚底下飞出,掠过他的衣袍,直直的扎在了玉素的手心,甚至还无情的穿透了过去。
宁绥躲闪不及,面上被溅了点鲜血,原本就有些过分苍白的面庞顿时被这点殷红染的更似那不近人情、神佛皆杀的恶鬼。
宁绥皱了下眉,扭头朝身后看去,就见周鹤着那一袭松绿色鹤擎,脚底下踩着阴阳,周身亮着八卦,他不像旁的术士那般推行八卦时总得用手挥舞,他往往是一个念头便能踩卦、布阵。
太阴和太阳的黑白光芒交织在一起,衬的他衣袖上的那只黑金色的仙鹤越发的栩栩如生。
周鹤原本有些淡的眉眼在瞧见宁绥看过来的视线时弯了弯,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温和:“她想碰你,我已经手下留情了。”
刚从媚术中挣扎出来的陈寡乍一听这话:“?”
是他的错觉?他总觉着这话好像过于……
宁绥却没有多想。
他打小就不喜欢别人碰他,即便是他生父勾他一下肩膀摸他一下头或者是抱他一下他都得忍了又忍,周鹤一向宠溺他,得知他不喜人碰后也鲜少在他身上动手动脚,最多不过是摸一下他的脑袋。
甚至周鹤还曾经帮他杀过一个用媚术勾引他差点往他身上扑的妖邪。
周鹤总是这样。
他做事总是做的很全,人总是细心又有耐心。
所以世人才会尊他一声道长,所以世人才会将他奉若神明。
宁绥曾无数次想过,他与无归与世人唯一不同的便是,他见过他说那些不甚好听的话。
但这又怎么样?他的师兄也听过,他的师父也听过。
他不是唯一的那个。
所以宁绥面无表情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还顺便站了起来走向他。
周鹤极其自然的低头看他鼻尖和脸侧上沾上的血迹,抬手捧住他的脸,替他擦了擦。
炽热的温度传递过来的刹那宁绥的身体就瞬间僵硬住了。
他本想问周鹤的话也问不出口,甚至在他脑海里消失的一干二净,再也找不到踪迹。
宁绥下意识抬眸看周鹤,眼里却很好的用冷淡掩住了自己内心的颤动。
只见周鹤垂着眸,认真而又专注的看着他。
还不等宁绥从轰鸣中回神拍开他的手,周鹤就已经先放下了,他捻了捻自己的手指:“你也不躲一躲。”
他说:“多脏啊。”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啧。
道长啊啧啧啧。
我隔着屏幕都闻到了一股酸味啧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