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珠阁里头的光线有些昏暗。
其实这八角楼阁在藏珠宅的位置算是极好的,但无奈这藏珠阁建造有些奇异。
四面窗户都不甚透光,那小厮说谢木同李锦已经在这里头了,可却也没见他没开窗户。
第一层倒没什么东西,只是中间放了个刻着白虎的盒子。
宁绥正要打开那个盒子,便听站在他和陈寡之间的周鹤说了句:“别动。”
宁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直径摸上了机括,随后周鹤无奈的声音响起:“陈寡,这窗户关着是有讲究的。”
同一时间要打开窗户的陈寡尴尬的挠了挠头,默默收回自己的手走到宁绥身边:“……我以为鹤哥你在跟宁哥讲话。”
宁绥解开机括,没有吭声。
周鹤是不会阻止他做这些的。
就算现在开窗的是他,周鹤也不会说什么。
因为……
“唔,”周鹤笑了下:“他随意就行,反正有我给他兜着。”
没有师父的陈寡:“……”
行,他晓得了。
真就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周鹤垂眸看着宁绥利落的打开了白虎盒,对他说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又慢悠悠的接了句:“再说你宁哥也不需要担心这点小问题。”
陈寡:“……”
行,他明白了。
真就三人行必有我废材。
宁绥平淡的看着盒子里头躺着的一串手链,那是用牙齿串成的。
因为做过打磨镶玉,这串手链看上去就像是供给有钱人的象牙手链,但实际并非如此。
宁绥面无表情的盖上了盖子。
陈寡干咽了一下:“这、这也是……?”
宁绥头也没抬的就往楼上走了。
藏宝阁的第二层挂满了挂画,几乎都是美人画,颜色鲜艳而又漂亮,但却莫名透着股寒意。
尤其是那如出一辙的点绛唇和指甲上的丹寇还有那几乎复刻的红裙,越看越叫人头皮发麻。
宁绥都不需要凑过去闻,扫一眼便晓得那是用什么做的颜料。
周鹤捻着手指:“这位李公子怕是没有表面那般简单,这储存鲜血的法子……”
他说到这轻笑了一下,却没有说完。
正巧这时木梯传来声响,三人一齐看去,便见一青衣男子缓缓走了下来。
他杵着一根木仗,行动不是很方便,木仗敲击在□□上发出“咚咚”的声音,随着外头渗进来的冷风一同而起,配着这昏暗的视线和诡异的美人画,叫人心里直发毛。
“我终于把你请到这里来了。”
李锦站定在楼梯口处,看向宁绥的目光带着痴迷:“如若把你做出木偶放到第一层,那便完美了……”
这次还不等周鹤先踩卦,宁绥就抬了抬手以示警告。
李锦却丝毫不急,反而是用木仗敲了敲地面,随后他身侧便发出了声响,只见一道暗门打开,里头的谢木被五花大绑。
谢木的嘴也被堵上上了,李锦没有避让宁绥的线,只是笑吟吟道:“你可要想清楚,若是我……”
他话还未说完,宁绥的线便直接穿透了他的肩窝,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于陈寡都没发现宁绥已经出手。
剧烈的疼痛直接叫李锦手上失力,木仗掉落在地,人也撞在了楼梯上发出巨响。
他的青衣渗出点点鲜血,冷汗也是顺着额头落下。
李锦抬头看宁绥,眼里满满的不可思议,似乎是不相信宁绥居然真的不顾旁人的性命就此出手。
但这份惊讶过后,他眼里浮现的是更加疯癫的狂热——像是瞧见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宁绥却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站在周鹤旁边的陈寡人都傻了。
在他大脑空白的时候,他偏偏还恍惚听见周鹤似乎是讥嘲了一句“蠢货”,但当他侧目去看周鹤时,又见周鹤抱着胸懒懒的站在宁绥身后瞧着宁绥,目光温柔,带着点眷念,似乎方才那话压根就不是他说出来的。
陈寡想是他的错觉吧。
无归道长怎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宁绥动动手指,扎进李隽肌肤的线便带着血珠飞回来,在触碰到他的手指之前,他先随意的甩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极小的弧度在宽大的袖袍的遮掩下根本瞧不出来,只能看见几滴血珠顺着线晃动甩落在地。
宁绥的一双眼冷恹的好似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俯视着在他脚底下苟延残喘的蝼蚁。
只有周鹤和他自己才晓得,即便李锦现在掐着的是他父亲的脖子,宁绥的线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也只有他俩才知晓,宁绥厌恶的东西不过俩样,旁的再也无法激起他的反感。
一是妖邪。
二便是这样的威胁。
因为他的生母便是因此受了重伤,最后在生下他没几天后便病逝。
他父亲同他说起这事时,一贯不正经的语调都会变得严肃而又沉重,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作为宁朝千千万万子民的信仰的男人,心里最大的伤疤便是此事。
而周鹤曾问过宁绥为何会选偃术,明明以他的天赋想要驾驭术士也不是不行。
小小的宁绥仰着头,他那时便已知晓了他父亲极力想要隐瞒他的事,不过是一点蛛丝马迹,这个不过才四岁的孩子就已然拼凑了个大概。
他说:“我想有一日面对选择的时候能不要选择。”
只要足够强。
只要足够快。
只要是不需要起卦、不需要掏符、不需要拔剑的偃术。
只要……
只要够隐秘。
小小的宁绥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的去弥补一个遗憾。
一个他谁也没有告诉、谁也不知晓的,属于他心里的尖刺。
他并没有将它磨平,而是铭记于心,以此做那最狠最绝的玄师。
等宁绥的线再度出手时,周鹤便轻声对陈寡道:“去把人弄下来吧。”
谢木被关在暗格里头,五花大绑的吊着,就连嘴巴都被堵死,眼睛更是被蒙住了,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陈寡得令忙去了,就听李锦又是一声痛呼,宁绥的线直直穿透了他的腰腹,将他钉在了楼梯上。
陈寡捂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看着那根极细、几乎瞧不见的线扎在李锦的腰腹间,已经感同身受了。
周鹤慢悠悠的走到宁绥身侧瞧李锦:“说说看吧,为何要杀玉素……又为何要杀这些人。”
李锦面色苍白,声音都带着嘶哑和颤抖:“……呵,不是她自己想要永生的么?我不过是给了她她想要的而已。我爱她,又怎么舍得她生老病死呢。”
正逢此时陈寡扯开了堵住谢木嘴巴的布团,就听谢木张口怒骂:“你他妈你个畜生!!!”
这个总是容易不好意思、随便夸两句就红了脸的矮个子玄师此时红肿这眼睛:“你说的爱就是将玉素姑娘的皮扒了吗?!”
陈寡解绳子的手一顿,不可置信的看着谢木,就见谢木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两下,终于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一边哭一边干呕:“亏我还祝福过你和玉素姑娘……你就是个人渣!我要杀了你!”
他说完这话时,宁绥忽地睨了他一眼。
周鹤头也没偏,只慢慢道:“小孩,冷静点,别为了这种人走火入魔。”
谢木体内的灵力已然隐隐暴动了,他若是杀人的念头再强烈几分,怕是会被心魔占据身体。
宁绥也晓得这点,故而他冷淡道:“先别给他解。”
陈寡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了宁绥。
宁绥仍旧没什么表情,周鹤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还真是……好歹是同行。”
同行又如何。
宁绥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走火入魔了就是麻烦。
陈寡僵在那不知所措,周鹤便说:“算了,听你宁哥的吧。”
见他们真的不打算给自己松绑了,谢木愈发暴躁:“陈寡?你在干什么?!快给我解开!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啊啊啊!”
陈寡头皮发麻的想要劝他冷静一下,结果谢木下一句话宛若重拳狠狠砸在他的天灵盖上,把他砸的脑袋出现了一瞬的空白和嗡鸣:“他把玉素姑娘的皮给扒了啊!他亲手割下了玉素姑娘的皮……他…他把她的皮收藏在了冰棺里……说是要做最好的藏品……”
陈寡呆呆的看着癫狂的谢木。
谢木又是大喊又是呜咽:“他还说什么他找到了更完美的藏品,他要丢了玉素姑娘……那里头还有玉素姑娘的一点点魂魄……玉素姑娘那么喜欢他啊!他就这样、他就这样对她……”
其实无论是谢木还是陈寡,对玉素都没有太多的勤奋。
只是少年到底心善又心软,瞧见过玉素唱几场戏,听她温温柔柔的同他们说话,心里便总会升起点保护欲。
现如今那个残暴的凶手就在他们眼前,饶是陈寡,一时间都颤抖着手掏出了自己护身的匕首。
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
在第一次听说后,那灭顶的恨意和不可置信侵蚀着他让他恨不得当场就将李锦的脑袋割下来祭天。
偏偏李锦此时还要开口,他讥讽一笑:“她死都死了,我让她做到了永生,实现了她想要永远唱戏的愿望,收点我应得的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