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的弟子还在讨论这具尸骨是怎么做到一年就白骨化的,宁绥就已经看向了一个角落。
只见玉素从那昏暗的地方慢悠悠的走出来,她垂眸看着地上那具有些惨不忍睹尸骨,没有说话。
在场的玄门弟子曾经都是听过玉素生前的戏的,有两三个还格外推崇,故而一时不忍,起了恻隐之心,想要宽慰几句,安抚几句,却不想玉素猛地抬起了自己的脑袋:“我要杀了他!”
尖细的女音像是什么锐利的物品划过天际,在他们耳边留下聒噪而又令人忍不住直皱眉的声音。
玉素那张原本姣好美颜的脸同这片幻境一起扭曲,她一字一顿的重复:“我!要!杀!了!他!”
这样子的玉素,着实同那位被誉为“潭州第一美人”的人儿不一样,愤怒和仇恨使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都染上了猩红,这几人开不了灵眼,故而没有瞧见宁绥和周鹤以及陈寡眼里的景象。
他们三个清楚的看见了玉素身上滋生的黑气和怨煞。
陈寡灵力不到位,还不算太清楚,但宁绥和周鹤就不一样了。
他俩几乎能瞧见玉素身上疯长的黑气和怨煞,原本只是萦绕在她周身的那些玩意儿在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恨意时,像是得到了滋养的阴暗生物,瞬间纠缠在了一起,将玉素全身束缚,像是一只潜伏已久的猛兽,终于守到了自己的猎物。
宁绥还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情形。
他抬了抬手,手上没有缠着木偶的提线还未飞出,就忽然咳了一声。
他这一声闷咳夹杂在玉素凄厉的嘶吼声中其实并不明显,但离他有几步距离的周鹤却是将视线转向了他。
宁绥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抬起左手握成拳虚掩着薄唇闷咳了几声。
这次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还边咳边甩线出手。
他手里的几根提线飞速朝着玉素掠去,陈寡他们眼皮子一跳,就见宁绥的线并未直接冲着玉素身上去,反而是擦过了玉素的身侧。
他们看不懂这是什么操作,但宁绥却能瞧见。
他的线穿过了那浓郁的黑气与怨煞,像是一点火星一般将其烧灼,但却没有办法令它们灰飞烟灭。
这些东西已经化作了魅同玉素的魂魄纠缠在了一起。
宁绥五指一收,线便飞了回来,缠绕在他手上。
他看着癫狂了的玉素,终于开了口:“你要杀谁?”
他的声音一出,玉素便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看向宁绥,眼里有着迷茫:“……我要杀谁……?”
“我不知道……但是…是他,是他把我变成这副模样的。”玉素抱住自己的脑袋蹲下身子,不断地呢喃:“是他…是他……”
在她不停歇、宛若魔怔般的喃喃自语中,宁绥和周鹤清晰的捕捉到了一句“是他骗了我”。
宁绥没半点反应,只是仍旧垂着眸子看着这个导致整个幻境昏暗下来的女子,好似她说什么都与他无关一般。
周鹤将目光从宁绥身上移开,落在了玉素身上:“我们可以替你找到凶手,但你得接受超度,等同于进入轮回转世。”
魅正常的驱除手段本就是超度。
宁绥那种做法,算是犯规了的。
玉素抬头看向他们,她的发髻被她弄得凌乱,颇有种人见犹怜的风味:“……不可以帮我杀了他么?”
周鹤:“唔,大概是不行的。”
玉素没说话,他便慢悠悠道:“你能站在这同我们谈条件便已不错了。”
周鹤笑了笑,看了眼宁绥:“你挑中的这位玄师,素来以心狠手辣著名。”
被他这样点评,宁绥也没什么反应。
左右他也习惯了,并且不觉着自己有错。
玉素垂眸:“那我要如何信你们?”
周鹤捻了捻手指:“唔……签订血契?”
玉素茫然:“血契?”
周鹤没想到她会不知晓,指腹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没接话。
“是一种玄师和玄师、玄师和妖邪、妖邪和妖邪之间的契约。”那个矮个子玄师见周鹤不大想解释,便忙道:“以契约方的鲜血为引,灵力做字,如若承诺的一方未作出实现契约,那便会万劫不复。”
陈寡只听过血契,具体是什么也不知晓,故而在听到矮个子的解释后看了矮个子一眼:“你们如今课程都上到这了?”
“没有没有。”矮个子羞涩一笑:“我也是听于师说的。”
他们这个年纪会知晓血契实属博学了,故而周鹤看了眼矮个子,顺嘴赞赏了句:“不错。”
惹得宁绥的手指不自觉的蜷曲了一下,却没看他。
玉素思量片刻,最终看向了宁绥:“我想同这位玄师签订,可以么?”
宁绥从未与人或妖邪签订这东西,也是头一次见有妖邪敢在他面前挑人,可他却像是没听到一样。
周鹤也不意外玉素会提这样的要求,哪怕宁绥瞧着就不好相与。
他点了下头:“可以。”
他帮宁绥答应了,宁绥也没什么反应。
周鹤又道:“但归灵经得我念,这个你不挑人吧?”
他顿了顿,轻笑着说:“你要是非得这位小朋友念,那可能有些麻烦。”
宁绥不会归灵经。
以他的天赋要学,或许不难,但宁绥不想学。
玉素摇了摇头:“那倒不必。”
于是宁绥摊开了自己的右手。
他自然垂着的手用力展开,随着意念一动,他手上的提线便微微缩紧,之后他的指腹便渗出了鲜血。
这些被注入了灵力的血珠浮在了空中,却没有动作。
宁绥睨了周鹤一眼。
这个他也不会。
周鹤便低声背了几句符文。
这些宁绥学都不多,但好在也知道怎么写。
他抬起自己的左手引着这几滴血珠在空中画下繁杂的符文,便听周鹤道:“好了,玉素姑娘,对着这几个血字说出我们的交易吧。”
玉素:“烦请几位玄师替我找出凶手,如若可以请将其绳之以法。我自愿被度。”
她说完这话后,宁绥点了下头,这些血字便亮起了金光,分成两份漂浮到了宁绥和玉素的面前,钻入他们的眉心。
周鹤瞧了宁绥一会儿,见他仍旧保持着自己的死人脸并无不适,这才道:“那我便开始了。”
玉素又是深深的看了眼自己的尸骨,轻轻点了下头。
只见周鹤上前一步,离她近了些,随后晦涩的经文就从他的口中流出。
宁绥没听人吟唱过归灵经,但他听人说过归灵经唱起来很好听,令人心旷神怡。
尤其对于他们玄师来说,这就像是神明的洗礼。
周鹤的声音本就很好听。
不像是宁绥这样自带冷意和寒气,周鹤的声音像是温和醇厚,低沉又舒服,他低声吟唱经文时,真就让人有种天神下凡普度众生的错觉。
宁绥便是在这冗长的吟唱中不由得想起了他同周鹤第一次真正闹冷脸的时候。
那时宁绥年纪也不大,不过十岁,但却已经在无归的教导下能够做一手漂亮的木偶了。
只是无归还是没放他下山除妖,只说要教他点别的。
比如今日就是《渡人渡己归灵经》。
无归同他说了起源,说了用处。
这时的无归已经被宁绥磨的能够大概猜到宁绥的意思、想法。
哪怕有时候宁绥只是单纯的在放空脑袋,他也能差不多的脑补一下。
所以在他说完这些后,他瞧着宁绥垂着的眼眸,忽地住了嘴:“……你不想学?”
宁绥仰头瞧他,小孩的奶声仍旧没有褪去,但却天生带着冷调和不讨喜的生硬:“为何要学?”
这时候的宁绥,已经被无归逗的、宠的开始会说话、也会主动开口了:“妖邪本就该除尽。”
虽说玄师的职责便是降妖除魔,但无论是玄门还是散修,大部分的,甚至可以说是基本上所有玄师面对妖邪都是先抓后杀。
非大奸大恶者,酌情量刑。
而一些大妖同玄师之间还有点道不清的联系。
哪怕是玄门有悬赏,也是要求活捉,多数用来给弟子们上课、练手,会尽量避免血腥。
像宁绥这样的偏激者,怕是一万个里都挑不出一个。
故而无归十分头疼:“人分好坏,妖亦是如此。你有什么本事能判定他们非得死呢?”
那时宁绥的眼睛也不像现在这样带着一片的死寂,虽然那双眼眸还是黑的有些可怕,但至少有那么点光亮:“我比它们强。”
小孩认真道:“如若它们敌得过我,我死在他们手里我也绝无怨言。”
无归:“……”
他抱胸:“小太子,我可从未教你弱肉强食的理念。”
他顿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有些凉薄:“你要变成你身体里的那个怪物吗?”
事实证明,无归道长这噎死人的本事到底还是高过某位冷面小朋友不动声色就能气死人的本事的。
那日宁绥直接挥袖离去,一张巴掌大的脸沉的可怕,已然隐隐有了刀锋凌厉之势。
那也是头一次无归没有哄宁绥,更没有笑着去逗他,由着他生气。
两人足足半月没有说话,直到无归的师兄带着自己的弟子来无归山,两人才互相将这事揭篇。
但到底宁绥还是没有学归灵经。
但到底无归还是没有改变宁绥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是我知道剧本,我都要以为鹤鹤是被宁宁气死了的(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