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鹤没说话,也没动。
他只是平淡的看着前方,脚底下的阴阳和身边的八卦都没有像往日那般隐去,反而是照亮了整个阵。
所有的黑暗在光亮面前无处可遁,将遮羞布全部扯下。
这个阵哪里是什么黑暗的,只是无尽的黑雾萦绕纠缠,才会让这里看上去没有一丝光亮。
而邬篦,便是在强光下现身。
他明明与这些黑雾纠缠不清,可现出来的身影却是白色的,还隐隐带着金光流转。
若是放出去,谁都不会察觉到他现在不过是一个没有躯体的魂魄。
因为先阴之体,他离了身体仍旧能活。
也因为他是玄师的祖师爷,他不一定非得同什么人融合,他可以自己立足于世间。
这不过是一道虚影,周鹤并不能瞧见他的相貌。
但他能够想象得到,这位曾经被誉为半神的祖师爷的魂魄现在定是满身的裂痕,看上去狰狞无比。
邬篦看着周鹤怀里的宁绥,白光波动,心头涌起嫉恨:“是我教你四大,是我将你从那瘠薄之地解救出来,亦是我教你识字、教你做人,甚至于你的名字都是我给你的。”
他原本冷静的声音越说越急,还隐隐带着怒火:“可凭什么?你愿意为了他违背你的原则,却不愿意给我?我是你的师父……我于你有莫大的恩情。若不是我,岂能有今日的你?!”
周鹤搂着宁绥的腰,任由其趴在自己的肩头,他宽大的袖袍覆在宁绥的背上,几乎要将宁绥藏在自己的怀里。
他平静的看着邬篦的虚影,语气轻松:“凭你只是我师父,而我喜欢他。”
他捻了捻自己的手指,嘴角带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若不是如此,怎会以此来威胁他?
许是因为周鹤并没有将锋芒对着他,这叫邬篦稍微从嫉恨中走出来了点。
他看着宁绥的后脑勺:“……他的确很吸引人。我还是头一次见过原则性如此强,用规矩将自己束缚的理智而又冷静的人。他从来没有出现过意外,有也是因为你。”
邬篦似乎是笑了下:“还真是叫人……”
他这话出口,阵法里头的黑雾再一次翻涌,就连白光都起了波动。
就算他极力想要克制,他也始终压抑不住自己对宁绥与周鹤的嫉妒、以及艳羡到扭曲的情绪。
宁绥和周鹤结合在一起,就是他最想成为的存在。
可他什么都得不到。
“你再多看他一眼,”周鹤抬了抬手,手里赫然出现了一把冰刺形成的剑:“我不介意就此将你诛杀。”
他嘴角勾着一抹弧度,眼里的笑意却凉的比他手里的冰刺还要刺骨:“你应当知晓我并不在意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邬篦瞧着他眼里几乎快要压抑不住的猩红,忌惮的同时却又忍不住讥讽:“怎的?不会再对为师心软了?”
周鹤偏头:“我以为你晓得那是在还你的情。”
他漫不经心道:“当初放你一条生路,后来任由你从他的灵魂中离去……不过是还你的解救之恩以及教养之情。”
他手里冰蓝色的剑映衬的他的手宛若刀锋般凛冽:“今日,还你没有吞噬他的恩情。”
他话音落下之时,周遭的气压瞬息万变。
原本平淡温和的人此时像是睁开了眼睛不再假寐的猛兽,那双深邃的眼眸带着厉光和杀意,令空气都凝结。
周鹤没有过多的动作,但他身后却是出现了无数的冰锥。
尖刺直指邬篦的虚影。
他和邬篦都清楚,这并不是纯粹的冰。
若是被这些冰刺穿过,真正损伤的只会是灵魂。
只有最强的术士才可以做到。
“但你故意设套引.诱他。”
周鹤淡淡道:“故意激他……这笔债我也要讨。”
语毕,数不清的冰锥直直的冲向了邬篦。
带着破空之势,穿透了纠缠的黑雾。
邬篦抬手一挡。
原本绵柔的黑雾化作坚盾拦在他身前,饶是如此他还是察觉到了吃力。
尤其更令他心惊的是他知晓周鹤没有尽全力。
哪怕他也清楚自己现如今能发挥出来的实力不过冰山一角,可周鹤又何尝不是?
“你还真是……”邬篦咬牙:“他不知晓你是个什么东西吧?若叫他知道,他可不会再手软放下自己的提线了。”
周鹤没答话,只是擦过他向邬篦掠去的冰锥越发的迅猛。
但其实是很诡异的。
冰锥撞击在黑盾上,理应形成如鼓点急促的沉闷撞击声,可实际上所有的声音都被黑雾吞没。
连同带着八卦的亮光微微闪烁的冰锥一起消失。
只有冰锥划过的风啸声残存在这个阵法里头。
邬篦透过黑雾瞧着他寡淡的眉眼,清楚自己踩到了周鹤的痛处。
按理说他这个做师父的理应宽慰他一番,可邬篦却像是抓到了什么,讥嘲道:“他那般痛恨妖邪,恨不得除尽天底下所有的邪祟,他生母亦是因为妖邪而死,更别说他外祖一家全部丧命于大妖手中。”
邬篦放声大笑:“无归,我的好徒儿,你说若是叫他知晓一直纠缠着他的我,是因你亲手放过才导致我与他难舍难分;若是叫他知晓你这位人们心中无上的道长神明是什么东西,你说他会不会恨不得将你食肉寝皮?”
周鹤瞧着他扯了扯嘴角。
邬篦看着他眼里淡淡的讥讽,深知他已激怒了周鹤,就在他等着更加迅猛的攻击袭来时,周鹤忽地停住了冰锥。
他微微偏头:“你方才说什么?”
这是彻底生气了。
邬篦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从周鹤身上找到一丝胜利的快感。
然而周鹤的下一句却是:“难舍难分?”
男人的嗓音低沉,原本醇厚温吞的声线带了点冷意,像是山巅积雪下暗藏的白花。
而下一刻,周鹤漆黑的眼眸瞬间变成了暗红。
那是比血还浓还艳的颜色,这一抹红也叫周鹤那张原本温和总是自带圣光的脸变得凌厉起来。
他不再是那个神明,而是立于王座之上,毫不留情的踩踏着尸骨的暴君。
邬篦为此感到心惊。
也为此感到不可思议和无尽的嫉妒。
他这个徒儿,总是笑着,对很多事都无所谓,所以瞧着脾气极好。
但只有他会在对上他的视线时不自觉地移开,因为现如今世上只有他一人知晓他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以为他不会在意什么。
也不会为了什么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毕竟当年即便是他想要吞噬他,他都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再无别的情绪。
如今只是这么个小屁孩,就叫他能为一个措辞而要冲破封印……
邬篦在扭曲中仍旧讥笑着:“疯子。我果真没有看走眼。”
那日初见他,邬篦便在他平静的面容下窥到了点疯执与阴暗,但他的确藏得很好。
以至于在此时才展露一二。
周鹤捻着手淡淡的睨着他,明明开了点封印,却没有动手:“我说过这次会放你就会放你。”
他松开自己的指腹,轻柔的替宁绥顺了顺被风掠起而凌乱的发丝:“小朋友爱憎、恩怨分明,我得替他还了这份情。”
“还有。”
他漫不经心道:“早在你以天地为阵设下囚牢那一刻起,你便不是我师父了。而在他替我取名为周鹤时,我便不是无归了。”
邬篦看着他的淡定自若,心里的偏执又稍稍平息一点,好似又回到了原本的模样:“……你就如此随意的割舍掉了为师和你的过去吗?”
他平和了一点,又开始疯癫:“你割舍得掉吗?!你的骨子里全是他厌弃憎恶的东西!你注定——”
他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周鹤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令他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邬篦不可思议的瞧他,似乎在这一刻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什么:“你、你竟然……?”
“我很早便同你说过。”周鹤轻快的摩挲着宁绥的后颈:“如若他真的过不了那关,死在他手上好像也不错。”
所以在潭州魅的幻境里,宁绥朝他甩线时他没有一丝一毫的避让。
即便在那漫天毫不掩饰的杀意里,周鹤的的确确感觉到了点钝痛。
像是没有磨过的刀在他心上来回撕拉。
他知道他其实是难过的,但他并不在意。
左右他也活了这么漫长的年岁,他的宁宁要是真的想杀他,那便让他杀好了。
只是周鹤没有想到宁绥的线会在他面前落下去。
那一瞬间周鹤看见宁绥身上所有的尖刺与锋芒都落了下去。
在寂静中冲他露出了柔软的肚皮,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昭示了他压抑的、隐晦的所有感情。
邬篦看着周鹤就知晓自己输了。
当初他听见周鹤随口同他说“那他杀了我就是了”,还以为不过是他敷衍他不想同他多聊才这般说。
可现在……
他知道周鹤真的能够做到。
邬篦张了张口,所有的不甘都化为了卑微的涩意:“……我的身体。”
周鹤扬眉,邬篦缓缓道:“你把我的身体还给我,我保证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你想同你这徒儿游山玩水也好,想让他杀了你也罢,左右与我无关。”
周鹤略微思忖一番:“他出生那日是你保下了他是吗?”
邬篦冷漠道:“不是,我只是为了给自己寻一处庇护之地。”
“在黑蛟那。”周鹤收起了阴阳八卦,一双猩红的眸子也变回了深邃的黑色:“你得凭自己的本事去拿。”
他将宁绥打横抱起:“至此你与我们的恩情两清,下次再见若是宁宁要动手,我不会拦着他。”
邬篦动了动手,到底还是没有拦周鹤直接破阵而出。
他知道在他起了贪念的那一刻,周鹤便不会再自称“我乃巫山祖师爷弟子无归”了。
他念了点旧情,没改去无归的名字,也没同世人说他做了什么。
但后来他对宁绥动了邪念,周鹤便连无归这个名字都不要了。
宁绥做了个梦。
他很清楚这是自个儿的梦。
因为他又回到了无归山。
是他第一次上无归山的情形。
父皇牵着他的手,领着他一步步走长长的青石台阶。
从无归山山脚上往上,无归山过于挺拔了,那青石台阶也过于迂回了。
若是平时,他父皇定是没这耐心,直接踩卦起巽字,借助东风一路往上。
但这次他父皇却是规规矩矩的牵着他一步步往上走,一个台阶也没有落下。
他也没有穿着龙袍,更没有带什么侍从。
宁绥在路上时便听人提起过了。
这是无归山的规矩。
要想求见无归道长,便要走过这四千多青石台阶的山道。
外界的人都说是考验,其实不然。
聪明人都知晓,这是无归道长不打算出山也不想见人,便用了个委婉的法子劝退。
至于那些又蠢又执着非要爬完这四千多的阶梯来见他的人?
无归道长当然也会被这点毅力折服。
但无归山山势陡峭,至今还真没有人爬完。
宁绥迈着自己的小短腿一步步往上。
其实他的双腿已经十分酸胀了,甚至因过度的疼痛让他隐隐有点要失去知觉。
可他的神色仍旧没有半分的波动。
即便他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父皇低头看他:“累么?”
宁绥没有半点反应。
宁靖叹了口气,想要去抱着宁绥走完剩下的一大半,可又担心这样做会导致他们的目的无法达成。
所以他只能怜爱的摸了摸宁绥的脑袋:“父皇也很累,但我们得走完,你再坚持坚持好么?”
虽然知晓宁绥不会给回应,但宁靖看着自己儿子沉默的小脸蛋,心里就难受得紧。
他的孩子本不该如此的。
然而两人没走两步,宁绥就突然顿住。
他瞧见了一点松绿色的衣摆垂在他面前,上头还有黑金色的绣线。
那点绿在他眼前随着风摆动,叫宁绥看不清楚绣了什么。
“哟。”
温和醇厚的男声响起,带了点讶异,但声音却是极好听的。
“不错啊小朋友。这眼力,比你爹好多了。”
宁绥仰头,对上的就是一双带笑的眼。
那人的双眸狭长深邃,黑白分明。
像是夜空中的一轮皎月,亮的叫人移不开眼。
他手里把玩着一个还未上色的面具,人坐在粗壮的树枝上,倚靠着树干,姿态慵懒。
瞧见他,宁靖便松开了宁绥,拱手道:“无归道长。”
“好大的架势。”无归笑吟吟的瞧着他俩:“一国之王冲着我这个小道士行礼?我可受不起。”
宁靖一时间无法辨别无归是在讥讽他父皇“封杀”他,还是单纯的不喜欢这些礼数。
不过好在无需他多猜,无归便继续道:“你们的来意我算到了,但我建议你们左转去我师兄那。”
他摩挲着木头面具,思索着要上什么色好:“我不收徒。”
宁靖愣了愣:“朕…我不求你收他为徒。余相算得他与你有缘,我……”
“是有条师徒线。”无归扫了眼宁绥:“但我不想收。”
宁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感觉到他父皇有些为难的踌躇着。
他父皇不是那种喜欢强压别人的人,他总是会听取旁人的意见,一旦有人说了两次拒绝的话,他父皇便不会坚持了。
可事关他,宁靖没法就此退却。
偏偏在这时宁绥听见了自己脑海里的另一个声音。
那声音和他的完全不一样,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没忍住讥嘲的“呵”了一声。
这一声“呵”直接让宁绥垂下了眼睑不去看无归。
而他全身也是止不住散发冷意。
他有一个小秘密。
谁也不知晓的小秘密。
他身体里藏了点东西。
有时会同他说话,有时又安静的像是根本不存在一般。
但宁绥知晓他在。
他同他的灵魂早在他出生那一刻就融为了一体。
宁绥垂下了眸子,故而不知晓无归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不像之前随意的一扫,这一眼端详的有些久。
宁靖还在做努力:“不知道长是为何不愿意收徒?”
“哦,”无归弯了弯眼,语气温和自然:“我不收小哑巴。”
宁绥抬眸看他。
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这个年纪本应是很可爱的,落在他这却有点冷和瘆人。
无归偏头:“唔,也不收小冰山。”
宁绥的内心毫无波动。
这若是换做别人,此时定是焦急的想要他开口喊人。
但宁靖不同。
因为宁靖十分清楚自己儿子的性格。
他打从出生到现在足足三年,这三年里就开过两次口。
第一次是站在他生母的身边,看着他生母闭上了眼睛时,忽然出口喊了句“母后”。
第二次就是卜算那日,他还未踏上阵法,宁绥便像是预感到了自己的未来一般,回头喊了一句他。
自那以后宁绥再也没有开过口。
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像是三岁的小孩,身体里好似有别的灵魂一般。
冷漠、老成,那双眼能够穿透你的心灵,让你无处可藏。
宁靖觉得更加头疼了。
可无归却好似叹了口气:“罢了。”
他翻身下树,落在了宁绥跟前:“终究是因果。”
他将自己手里的面具递给宁绥:“见面礼,以后喊我一声师父吧。”
这大抵是世上最潦草的拜师礼了。
但更潦草的是宁绥接过面具以后,仍旧一言不发。
不过无归道长的确“脾气好”,并没有在意宁绥的没礼貌,也没有在意什么繁文缛节。
他随意踩卦起盘,在宁靖的震惊中在宁绥跟前撕开了条裂缝:“进去吧。”
他指了指:“这四千多的台阶你们走不完的。”
倒不是因为他们体力会跟不上,只是这本就是一个迷阵。
无归本以为像宁绥这样的小孩应该会表现出迟疑和敌意还有不信任,然而最先一头扎进去的便是宁绥。
无归看着小孩消失的背影,捻着手指偏头问宁靖,语气自然而又熟稔,好似两人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你…叫一个小孩爬四千多阶台阶是不是有点太狠心了?看把人累的。”
宁靖也晓得自己的法子有些笨了,但他又能如何?
给无归山递的帖子像是石沉大海一般了无音讯,而自祖师爷,也就是无归的师父邬篦羽化后,无归便再也没有出山。
要找他,比登天还难。
宁靖的帖子还递到了无归的师兄无虞那,但无虞却是同他们说他也没法帮他们。
于是宁靖就只能如此了。
之后宁绥同无归的相处与宁绥记忆中的所有场景并无出入。
只是因时间有些久远了,宁绥的记忆到底还是有些模糊了。
这一场梦几乎是将他和他的点点滴滴全部回忆起来,细致到宁绥都不觉得这是一场梦。
或许是他始终贪恋无归山的日子,所以他才会觉得他是真切的再一次经历了一遍。
直到他在梦里惊觉了自己的一点妄念随后狼狈而又果决的离开了无归山。
宁绥想,梦该醒了。
他并不晓得这场看似漫长于他而言却十分短暂的梦境的尽头是什么。
但对于他而言,之后他那两年的生命里没有了无归,便再无半点目的。
金梁玉柱的皇宫和周遭来来往往的人,无论是他们恭敬的跪俯在他脚边喊“太子”,亦或是血脉之间带着胆怯和恐惧喊他,他都像是浮萍在其间漂浮。
他的世界始终寂静。
直至十八岁那日大劫降临。
他平静的站在玄门几个顶尖的玄师联手布置大阵里头等待着自己的雷劫。
宁绥复生后其实不大记得这日的情形了。
但此时他站在阵里头,看着外头紧张、正在祈祷的宁靖,看着站在宁靖身边那个神色复杂的、宁靖新娶的皇后,还有被皇后紧紧抱着的,红着眼看着他已经泣不成声的小姑娘——
宁绥心里忽地生出了点念头。
他当时好像也起了这样的想法。
今儿他十八了。
他在无归山连着吃了十三年的鱼汤面,
回到皇宫后也不知是不是他父皇从无归那得知了这事,每年生日也会雷打不动的悄悄送一碗鱼汤面到他房里。
但那都是深夜。
现如今天还敞亮着,他还能等到晚上,等着有人悄悄的给他送一碗热乎的鱼汤面吗?
宁绥闭上了眼睛。
他就站在那里,所有的气息一点点消散。
像是已经走向死亡的人,看得宁靖都不免红了眼眶,沙哑着嗓子喃喃的喊了些什么。
宁绥听不清楚。
为了避免天雷会劈到旁人,他们离他都很远。
宁绥又主动停下了自己体内的灵力运转,更加听不真切了。
他晓得他等不到鱼汤面了。
不过这也无所谓。
左右他对鱼汤面也没有什么执念。
他只是想见给他做了十三年鱼汤面的那人。
他已然两年没有听见他的消息、瞧见过他了。
可他晓得他这个愿望大抵是不会实现的。
无归就像是天上的浮云,是真正游历在山间的闲云野鹤,无人能令他驻足。
宁绥想。
他所有的好不过因为他是他的徒弟。
他离开无归山的那一刻,便代表着他们之间那有些模糊的师徒情也彻底变得冷冰冰了。
在他体内的灵力停止运转时,天便像是有所察觉一般瞬间风云万变。
原本清朗的天空翻滚起了乌云,厚重的几乎要将所有的光明遮掩。
宁绥听见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说:“你打算和我同归于尽?”
“你才十八岁……你就非要做这么绝?”
宁绥没有理他。
他已经不是那个会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人站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压低自己的声音嘶吼着让他身体里的怪物滚出去的小孩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
无数道本来是冲着他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的雷劫落在他身上,把他一起劈的神魂俱灭?
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但他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在第一道闪电落下之时,他也听见了一声鹤鸣。
他睁开眼,便在狂风中瞧见了一只巨大的、黑金色的仙鹤。
那只鹤拦在他面前,展翅间掀起的狂风叫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宁绥只勉强瞧见了一片松绿色,随后便再也睁不开眼。
因为泥沙卷在风中,如若不闭上眼睛,那怕是会瞎掉。
再然后宁绥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那人比他高大半个头,轻轻松松就将他揽入了怀里。
“来得有些迟了。”
他听见他轻笑:“生日快乐。”
宁绥瞬间怔愣。
他想起了那日他替他随口起了个名字,事后他问他——
“为何要叫周鹤?我晓得周是宁朝大姓很常见,可为何你要取一个鹤字?莫不是看见我袖子上的鹤?那你也太随意了吧?”
其实不是。
宁绥当时想到“鹤”字,是因他在他储存木偶的屋子里头瞧见了一只巨大的仙鹤。
做工精细而又漂亮,那是谁也无法复制的木偶,也是最顶尖的偃师才能做出来的。
同方才掠起狂风的那只仙鹤一模一样。
宁绥想要推开他,却又被这灭顶的温暖给烘的没有半点力气。
他只能紧紧将自己的手握成拳,任由提钱拉扯着他的手指、手心,以此抑制住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他想抱他。
宁绥现在根本无法去思考什么,他整个人都被梦境带着往前走。
他想也许在他怀里雷劫落在身上时疼痛也能少一点,左右他也活不过今日了,稍稍放纵一点也……
不对。
耳边是电闪雷鸣。
他在闭着眼睛的黑暗中时不时能够感觉到忽然炸起的光亮。
但疼痛没有出现。
一丝一毫都没有。
反倒是抱着他的人,在说完生日快乐后便再也没有出声。
抱着他的动作也一动不动的,轻柔而又像是不存在一样。
宁绥终于在遍布的暖意中察觉到了点什么。
他搂着他的时候……好像手指划过了他的脊背。
他知道他有多厉害,画符都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往往一点就能迅速的构建符咒。
他也晓得他会一些禁术。
宁绥沉着冷静的一颗心在不断响起的鹤鸣声中微微颤抖。
他想要睁开眼去看他,却不想他像是有所察觉一般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你……”
宁绥下意识的开口,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沉,只是在触及到他时,难免带了点沙哑。
“别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松又带着点笑,只是这一次低沉中有些虚:“小黑难得出来放风,有些激动。”
宁绥没法去想“小黑”是谁,他满脑子都是他语气里难以掩饰的虚弱:“松开。”
他的声音冷沉的厉害,还有些抖,但他却一字一顿的重复:“松开。”
宁绥知道他清楚他是让他松开什么,但抱着他的人没动,只是默然了一会儿后低笑了声:“还是没大没小的……喊人都不会?”
若是换做平时,宁绥肯定扭头就走,或者直接甩冷眼。
但这一次宁绥却是哑着嗓子喊了句:“无归,松开。”
面对他的执拗,无归不动如山,反而还逗了句:“换个称呼,我不大喜欢无归这名字。”
“……周鹤。”宁绥抬起自己的左手揪住他的衣襟:“走。”
听到这个名字,他顿了一下,旋即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也……算了。”
他摸了摸他的头:“我就不得寸进尺了。”
语毕,他终于忍不住闷咳了几声。
宁绥想要睁开自己的眼睛去看他,但无论他怎么努力他都无法去捕捉他。
他知道是方才他在他眼上下了咒术。
可是为什么?
为何要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宁绥动了动唇,还没出声,他便温和的接了句:“无事,是小黑在替你扛,我没什么感觉的。”
他语气轻松:“抱你不过是因为两年没跟你说上话了,看看我们小朋友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瘦了。”
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却说不出口了。
因为宁绥揪着他的衣襟的手越发的缩紧,白皙的手背上青筋乍现。
无归叹了口气,又是克制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他抿掉了自己嘴角渗出来的鲜血,没管自己口腔内四溢的铁锈味:“无事的,不疼。”
“撤掉吧。”
宁绥活了十八年,头一次低头,也头一次不再用冷硬的语调说话。
但他的嗓音天生就是冷的,天生就是那山巅不化的积雪:“没用的。我的灵魂在消散了。”
这是他命中的死劫。
即便是他也没有办法护他周全。
无归耐心的替他理了理他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有用的。”
他的确没有办法替他挡下灵魂上的雷击,但肉.体的痛苦由他来承受就好。
他的小朋友只需要安安心心的待在他怀里就好了。
现在所有的疼痛和伤痕都由他来承担,后续所有的棋都由他来下。
这天雷劈下来的疼痛他都隐隐有点承受不住,更遑论从小被他娇养着的小朋友?
无归眼里带着笑,单手捧着宁绥的脸,目光温柔而又诚挚。
他想做能够庇护他的羽翼。
宁绥不明白,无归便也不点明。
他只含着自己喉间涌上来的鲜血轻声说:“宁宁,你睡一觉。”
什么?
宁绥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开始昏昏沉沉,以至于他已经没有办法去思索太多的事情了。
“睡一觉就好了。”无归看着他的手一点点松开他,用指腹微微摩挲着他的脸:“等你醒来,一切便结束了。”
宁绥的确快要支撑不住了。
他整个人都软倒在了他怀里,他感觉到无归似乎是披了什么在他身上。
再然后他的世界便陷入了一片昏暗。
只是梦并没有结束。
宁绥以第三方视角瞧见了无归抱着他,呕出了一大片的鲜血,溅在了他松绿色的衣袍上。
男人原本挺拔如松的身形在此刻显得有些单薄,他虽仍旧带着笑,但面色却是十分苍白的。
这胡乱狂做的大风,好似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他吹倒。
宁绥的心也被剖出来丢在这风中肆意凌虐。
他以为他是没有那么在意他的,那点妄念也不过是“点”。
可现在瞧见他的虚弱,宁绥就十分痛恨自己。
他许久没有起这样鲜明的情绪了。
他晓得他在痛恨什么。
他竟然会忘了这一幕……
宁绥恨不得他根本就没有来过。
恨不得他任由他死在这雷劫中再也不复生。
这都比他为了他受这样重的伤来的好。
他不值得。
他看见男人慢条斯理的替他拢好了法衣,随后低声说:“十八啦,可以穿外袍了。”
无归轻柔的梳理着他的发间,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血,也不在意溅到了宁绥身上的一点血。
明明雷劫的疼痛令他的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明明最后落下的那一道雷劈的他体内的灵脉全部爆裂,明明他腹腔内的鲜血止不住的翻涌甚至于他的呼吸、心跳都变得十分微弱几近濒死。
但他只是抚着宁绥的脸,抑制着自己想要落下一吻的念头,轻轻的说:“下次……希望你能换个称呼吧。”
梦醒了。
宁绥便睁开了眼睛。
他瞧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有些老旧的房梁微微皱眉。
他起身偏头去看,恰好在门口的逆光处对上了周鹤的视线。
宁绥平静的看着他,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
周鹤扬了下眉,举了举自己手里的纸张和书画:“那书生名叫罗扬,过来瞧瞧?”
宁绥没动,只是瞧着周鹤。
他并不是什么傻子。
那一个梦让他知晓了很多事。
尤其是关于周鹤的很多秘密。
如果要问,他能问出口的问题要多少有多少。
桩桩件件都能窥探到周鹤所隐藏的秘密里头去。
再说——
他其实也猜到了个大概。
见他不动,周鹤也不急,只是举着自己手里的东西瞧着他。
他的视线是宁绥最熟悉的温和与自然,好似根本没有察觉到宁绥诡异的沉默。
宁绥坐在有些难闻的稻草铺成的床榻上静静的看了他好一会儿。
万千思绪在他脑海里掠过,宁绥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摆。
两百多年前,周鹤的血溅在了这上面。
那是他第一次瞧见周鹤受伤。
偏生是为了他弄得那般狼狈。
上面并没有血腥味。
这是当然。
周鹤亲手替他绣上的符文里头有净身咒,半点尘埃都不会停留在他的法衣上。
周鹤并不意外宁绥的举止。
他只是偏头瞧着,忽的听宁绥冷着脸问了句:“……你还想听我喊你什么?师父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专栏现耽娱乐圈小甜饼《和死对头营业后真香了》求个收~
时川河曾认为他与叶延第一次互动会是叶延被曝出私自经营乐队,他转发并冷嘲一番。
但他没想到是他被他们老板摁头转发叶延拍的小猫猫并配字:可爱想摸。
叶延曾以为他与时川河第一次互动会是时川河被曝出大少爷脾气,他转发并热讽一番。
但他没想到是他被他们老板摁头评论时川河转发的微博:就知道你会喜欢。
两人隔着长桌相视微微一笑,默契作呕。
自那以后整个男团就明白了件事——不能让他们私下独处。
后来Ln7被曝故意炒作cp,延河私底下关系极差,全网怒骂脱粉第二天后,一段视频被曝出,全网疯传。
视频里时川河被叶延堵在驾驶座上,叶延笑着逗他:“喊哥哥就教你挂挡,亲一口教你倒车,如果给我房间钥匙……你可以不用考,我做你司机。一辈子。”
自那以后全网都知道。
延河是真的!!!
【在我们彼此唇齿相讥时,我也清楚我心里暗生的不该有的情愫。】
老狗比骚的一批有乐队梦嘲讽队长攻x冷漠无情有咸鱼梦讥讽大少爷c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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