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爱德华赶到医院手术室门口。他身后是提着行李箱的保镖Duke,两个高大男人气喘吁吁,衣着凌乱,一路过来没少受到震惊目光瞩目,但现在他们都顾不上那么多了。
——手术室门口站着好几个人;最显眼的是威廉,他那红头发跟被头顶的应急灯点燃了似的。他们身边是两个西装的保镖,他们中间围着的、坐在紧靠手术室门口长椅上的是云颢。
爱德华一眼就看到了云颢手和袖子上的血;那刺眼的暗红让他瞬间从头凉到了脚。他人生中第二次经历这样的感受,上一次也是如此,他下了飞机,然后接到一通通知他的电话,电话里说,莱特先生,您的妻子不幸于.......于是那股凉意又瞬间点燃了怒火。
他一把推开面露惊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的威廉,然后上前拽起云颢的领子,冲脸上一拳揍了过去。
就连后头正在拿着手机偷拍大影帝的医生护士们都瞬间倒吸一口冷气,而就站在旁边的威廉和保镖们更是全都没反应过来,“砰”地一声,实实在在的血肉相撞,云颢脑袋一歪,当场吐出一口血水来。
威廉跟浑身过电一样跳起来,保镖这才反应过来要去拦:“Jesus Christ!what are you——”
“I told you(我告诉过你了)!”爱德华低吼,“I warned you!now see what you do?!(我警告过你了,现在看看你做了什么?!”
云颢又吐了一口血水,然后抬起头,看向爱德华;他和威廉一样,不明白为什么这男人会这么快得知消息,又能赶来这里。但随即他就想到了原因:是余宸明......他们今天本来要谈谈;小孩把人找过来,是因为想要一些支持,是因为——小孩靠在他怀里,伤口还在出血,问他:你害怕吗?
云颢想了很久,这时候才明白当时对方的意思。
他低头看着沾满血的手,喃喃着语义不明的话:“我本该......”
爱德华甩开那些拦着他的保镖,看上去还是生气,本想再踹一脚椅子,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他终究不像是曾经那样年轻了,怒气之后涌上来的是深深疲惫;事实已经发生了,这根本没有意义。头顶上的手术灯还亮着,大门紧闭,他烦躁地转头问:“不就是取出子弹,需要这么久吗?”
爱德华到达前半分钟,威廉还抱怨过一样的话。好在他问出这句话没多久,手术室的灯熄灭了。麻醉药的作用还在持续,余宸明被转到住院病房——手术医生把取出的子弹清理后交给了保镖,然后简要地说了说情况:已经清理了所有创面伤口,但是手术出现了再出血的情况,所以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他们要至少观察72个小时——另外,他们也需要伤者的基本资料,因为使用麻醉药的时候出现了轻微过敏症状。
威廉看了一眼云颢,云颢正在病床前,手紧紧抓着栏杆,低声回答,他们的私人医生已经在飞机上了,最快今晚就能到。
转移病房,护士交接,手续办理等又是一通乱糟糟的活。这家医院的主治医师和高层和维纳斯公司维持着不错的关系,而且他们日常也没有少处理过这样的情况;之前威廉就有保镖被枪击在这里做的手术。他们没少处理过枪击案,眼下这个显然是个突发案件,伤者看着是个完全和什么帮派贩毒等犯罪无关的年轻人;不过门口站着的这些个个高大的男人看着就不一定了——总而言之,子弹很重要,手术记录同样,过会儿应该就会有警察过来取证。
当时枪击发生时候在现场的保镖和司机还在警察那里做笔录——包括John。John有打电话过来,说警察初步扣押盘问了那个黑帽子行凶者,不出意外,是被雇佣的,接下来还有一堆调查要做。
威廉坐在病房里的沙发上,用手用力地擦了一把脸;这本来是个普通无奇的工作日,他本来还在楼上开会,前几天云颢忽然要说过来总部这边一趟,问原因,模糊地只说和对象吵架了——没想有一天他还能看到云颢卷入什么家庭矛盾感情问题,他还想着今天下班要不要再去请小嫂子吃个饭,结果中午就发生了这种事。
“C,”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之前我就想过、但是一直没有——之前我们一起去吃饭,然后开车在桥上那件事,查了这么久也没查出什么结果。会不会因为是.......当时行程被暴露的人是你?”
那个黑帽子的目标是云颢。
云颢这次来f国,虽说也过来处理了一些公司事务,但是最大的目的并不是来工作,所以可以称得上私人行程。云颢其实在救护车上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威廉似乎在担心他失去判断力,又或者怕他陷入别的情绪无法自拔,但他能思考,即便驱使着他的完全是愤怒——他再次地把这些日子自己相处过的人和处理过的事过了一遍,然后吐出一口沉沉浊气:“是黄鹏。”
威廉愣了一下:“——你的秘书?真的?”
云颢烦躁地捏了捏鼻梁,是猜测,但也不是空穴来风的猜测;前两个月因为余宸明莫名其妙被私生缠上,他就开始把周围人都排查了一遍,没有太大问题,但是有几个人给他留下了印象——而其中,黄鹏是最有可能的一个。
他给John再打了一个电话,让他离开警局后带几个人把黄鹏扣下。
十几分钟后,John回短信跟他说找不到黄鹏人了。同时,警察到了医院,过来做笔录。余宸明还在昏睡,云颢口述了一下事情经过,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对每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本应该是警察们最满意的那种配合对象——但是两个壮汉一干完活,跟房间里有什么猛兽追着一样立刻就离开了;房间里的信息素味道实在太令人难受了,他们都想不通怎么还会有其他alpha愿意呆在里头。
威廉当然也不舒服,但他这么多年来多少已经习惯,而且这事儿发生在他公司前,他还是有那么丁点责任心——至于爱德华,他一直在站在窗边打电话;他在推几天后的行程,但在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有合作对象来问他,是发生了什么?你现在在医院?
现代社会真是毫无隐私可言,这家医院的特殊病房虽然可以说安全,但是整个医院这么大,也做不到堵住所有人的眼睛和嘴巴。爱德华没打算隐瞒行程,也没打算去公开解释——余宸明这种情况,至少要在F国休息一个多月。就他的经验之谈,余宸明恢复需要的不仅仅只是身体照顾,还有精神上的照顾,所以他不打算把人交给云颢,而是让Duke去提前清理准备一下他在F国的那套庄园。
就他们现在这个样子——爱德华瞟过坐在病床前的男人,紧紧扣着对方的手——他不觉得这两人现在有能力完全解决对方的问题,尤其是云颢。
云颢看起来也对这个房间里到底有谁完全不在乎,他脸上还有点痛——刚刚被爱德华打的,但是这点痛反倒让他能保持清醒。黄鹏跑不掉的,他早就有做准备——不是对他,而是对在他身边工作的所有人。他给John的短信打到一半又删掉:既然他留有后手,那就没必要立刻把人抓回来;既然跑了,就有可能性和他的雇主联系。所以他重新打了一条短信,发给John。
John回了一句收到,他把手机塞回口袋,抬头盯着病床上的小孩,脸色苍白,呼吸轻到几乎难以察觉,左肩膀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与绷带——整个人似乎没有一点鲜亮的颜色,陷在一片白色之中,寡淡得马上就要消失。
护士每一个小时过来看一下余宸明的状况。做笔录中间来过一次,量了一下体温,说有些低烧。这会儿又来了一次,一看温度计就眉头紧锁:"三十九度五,烧起来了。"房间里男人们又蹭地一下,全都站了起来。
术后发热是常见症状,原因可能会有很多,有可能是输血反应、药物过敏,或者发炎感染。医生倾向于是过敏反应,先用了物理手段降温,打了混合消炎的退烧药剂——但是一直到深夜,余宸明的高热都没退下去,各种监测的体征数据也开始剧烈地变动起来。
凌晨三点,余宸明再次被推进了手术室。
威廉下午的时候公司有事,已经先回去了,医院里就只剩下了云颢和爱德华,还有他们的保镖——云颢本来只是有些寡言的沉默,此刻终于掩盖不住动摇,开始暴躁地在医院走廊里走来走去。
他不是没经历过枪伤,上一次他受伤之后,取出子弹后三个小时他就坐在会议室里开会了;所以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他在救护车上就是靠这个想法稳住自己的:只要不失血过多,把子弹取出来后就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但他其实只是刻意去忽视那种坏的可能性。余宸明不是他、不像他在最肮脏的地方打过滚活过来的,以夺取和征服为手段活着的合格alpha。和他完全相反,余宸明就该活在阳光下头,被呵护着、爱着,世事肮脏全都隔绝在外,因而璀璨发亮。
但现在,却是他自己亲手让小孩跌进这泥泞之中,被伤害、留下伤疤。
余宸明被推进手术室后没多久,肯医生终于赶到了——事情发生得突然,最近的航班没有直飞,只有转机,结果医生在中转的地方因为天气原因延误了,一延误居然要三四个小时,最后还是威廉打了个电话,直接安排了一架私人飞机起飞过来。但起飞时候那个颠簸的,肯差点以为自己就要命丧这里了;他眼看着中间飞机一个大起伏,屏幕上高度瞬间掉了两百米,他把心脏塞回胸膛里后,拿着纸袋子吐了出来。
这会儿总算是活着到了医院,他坐下来就喝了口水,云颢就把护士医生都抓了过来,把余宸明的情况说了一遍。说到一半,肯的脸色就已经不好看了,转头问护士要白大褂,口罩,帽子和手套,准备直接进手术室。
肯能做云颢的私人医生,自然是有点能耐的,当年还在联合国做过战场志愿者两年,各种执证证书一应俱全,和医院一说就同意了;还有个年轻点的护士认识他,带着他进了手术室。手术室半个小时后就暗下了灯,余宸明重新被推了出来。云颢第一眼先看肯,肯站在里面,把沾了血的手套扔进医用垃圾桶。
"怎么样?"他问。
肯从架子上拿了一管血,递给了身旁的护士:“我让他们去化验一下。我早就想让Amber做个体检了,但一直都没得空,结果就出了这种事——”肯也疲惫得不行,嘴唇都没什么血色,“术后并发症,发热是因为伤口过敏,有点发炎——”
他停了一下,又说:“小孩估计这些日子不会好过的,你也做好准备,会很折腾人的。”
云颢只觉得一瞬间像是浸到了冷水里,四肢冰冷,脑袋里嗡嗡直响;后面的爱德华也听到了,瞬间拔高了声音,难以置信的地问:"怎么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
“不只是中枪了吗?”云颢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话,"是还有别的——"
“没别的,他身体底子不行,”肯拧着眉头,“老天,这不都是你自己造的孽!你该不会以为人工诱导人小孩分化后,就万事大吉,什么事都没有了吧?”
云颢一下就愣住了。那口冷水像是缓缓没过了他的口鼻,让他一瞬间感受到了呛水的窒息。
“抵抗力下降,药物过敏又严重,还一下输了这么多血,应该是信息素绪乱的副作用。具体会怎么样,后续还要看临床反应。”肯没注意到云颢的表情,只是拍了一把他的后背,说,“你也跟我一起走——之前你做的那些液态信息素呢,我怕他还要再进一次手术室,比麻醉药好用,至少他不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