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这个庄园到处都有生活过的痕迹,和当初余宸明刚搬进云颢的别墅时那种体验完全不同——木头家具有磨损的痕迹,使用的餐具里偶尔有搭配不上的一件,书房里扎窗帘的流苏一头被撸散了,书房架子上放着不少照片——余宸明一个个看过,除了什么终身成就奖啊,总统合照啊等光辉时刻,还有不少生活照。比如不知道多少年以前的圣诞节,他蹲在壁炉前和一个红头发的小孩说话;那小孩应该是只有十岁出头点儿的威廉。
友人,家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女人:小个子,黑头发,亚洲人的面孔——她很少在照片上开怀大笑,唯一一张,是穿着轻便婚纱,和年轻爱德华一起躲避朋友发射彩条的婚礼合影。她大笑起来的时候鼻子都皱了起来,看上去和其他照片里的她判若两人。
那张婚纱照不是摆在书架上,而是装裱好了挂在墙壁上,人们进书房来,第一眼就能看到——那真是一张非常、非常美的结婚照。
余宸明捧着手里的玫瑰,迟疑了片刻,问:“你的妻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爱德华又剪了几支玫瑰。他把剪刀放回工具箱里,说:“林琳她......她很安静。我年轻的时候喜欢派对,数不尽的朋友,喝酒,飙车,赌场。她统统不喜欢,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他指了指身后茂密的小花园,“前一个老园丁教她种的,有时候我回家,就看到她戴着帽子,站在花园里忙来忙去。”
爱德华顿了顿:“刚结婚的时候,她会来问我,能不能帮忙去搬肥料,帮她剪剪够不到的枝叶——”她完全可以找管家帮忙,但她还是会来问,“我要不在宿醉,要不在赶下一班飞机,拍戏,派对,任何地方,所以总是会说,下一次吧,亲爱的。”
然后?然后他的妻子就不会再来问他了,再往后,就只剩下这空空的的小花园了。
爱德华又把视线移回帽子上;记忆里的帽子是新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就连那一圈麻布都洁白得像是绕在天使脖子上的布条。但现在,他才发现,这只是一顶有些陈旧的草帽而已。
在妻子意外去世之后,他就基本把这个庄园封存,这些年过来住的次数屈指可数。管家和园丁虽然一直都在很好的打理这里,但同时也为了他能再多来看看,把曾经经常使用的私人物品都收了起来——直到这次,因为余宸明来疗养,庄园才好像重新启用起来。
爱德华似乎是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却没再说下去,而是望着阳光下的小花园陷入了沉默。余宸明这时候才辨认出,书房里那张结婚照,好像就是在这个小花园拍的——花朵不一样了,布置不一样了,但是远处的山还是一样的。
照片里的人仍然年轻,但是留下来的人却已经两鬓染白。
虽然爱德华什么都没说,但是那些悲伤和怅惘仍然像是潮水一般淹没余宸明的胸口。或许正因为曾经如此逼近死亡,所以此刻他的感受更加复杂......有时候死亡对于爱来说着实太过残酷,以后不再有未来,更遑论如果。斯人已逝,对于曾经那份情感的质问、挽留与渴望,爱德华统统都不再有机会了。而时间消磨一切,将记忆留在老旧的照片、磨损的草帽,以及年年岁岁都不相同的小花园里。
爱德华用毛巾擦掉额头上的汗,转过身,看见余宸明红了眼睛,忍不住又压了压小孩的帽子,说:”哭什么,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你可不要吃当年我——“本来想说,不要吃我当年吃过的亏,但觉得不合适,于是改了话说,”你可不要找像我年轻时候那样的混蛋。“余宸明缓慢思考了一下,恭维道:”你年轻时候比云颢帅。“爱德华满意地哼哼了两声,拍了拍小孩的后背;不管怎么说,云颢还是比当年的他强一点。不过这话他永远都不会说出口,毕竟云颢那可是欠着余宸明一条命,两次进手术室这事儿,他可会一直记着!
他跟余宸明往回走,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慢吞吞的,步子很慢——余宸明还以为他还在沉浸在追忆的伤感中,刚想再安慰安慰,就听到对方忽然开口:“其实,我认识几个不错的年轻alpha,长得也没比那小子差到哪里去,正好你在这儿,要不过两天——”
余宸明瞪圆了眼睛,意识到眼前这双鬓染了点白、但仍然蝉联外网投票最想嫁的男人第一名的黄金单身汉,居然想给他搞什么相亲——他捂起耳朵,蹭地一下跑走了:“啊啊啊我现在还是已婚呢!”
爱德华那身板比他硬朗,追在他后头:“那有什么!你还小,多见识几个,说不定就——”
余宸明一路逃窜,但不敢跑太激烈,没跑几步就喘,遇到正好出来喝水的阿尼多斯,赶紧跑到人后头钻进了房间了。阿尼多斯听到了爱德华的话,很自然地也回头:“你喜欢alpha吗?我也认识好几个不错的——你喜不喜欢女alpha啊?哎,我女朋友的前队友特别好......”
还好孟理有点良心,帮着拦了拦,但听阿尼多斯说话,一下模模糊糊捕捉到了关键词,问:“啊,你有女朋友?”
庄园里住了海内外一圈艺人,结果除了爱德华是单身汉外,都有对象。孟理想破脑袋都没看到哪家报道说阿尼多斯有女朋友。阿尼多斯也不避讳,拿出手机来给人看了照片,孟理一看就瞪大了眼睛:OMG,这不是之前H国特别有名女团主唱,后来解散单飞,在国外反而资源起飞,之前出了新专拿了国外音乐大奖流行专提名,虽然没说如雷贯耳,但也可以说星途坦荡了。
余宸明对国内外艺人还没那么熟悉,光看照片,是个厚嘴唇、大猫眼,样貌极其可爱的女孩。他捅了捅孟理,说:“柠柠长得也不差,快,介绍一下。”
孟理这才不好意思地拿出了他女朋友的照片,阿尼多斯也是热情地夸赞了一番——然后两人一起看向余宸明。余宸明:?
余宸明才不给他们看呢,转身又从房间跑了。
爱德华这会儿倒是十分欣慰,余宸明看起来恢复得还不错,慢慢也该开始运动活动了。余宸明受的那一枪,很幸运的,没伤到骨头,基本是能够痊愈的。不过,伤口会恢复痊愈,但是受过的伤害却没那么简单地会被治愈——更何况是枪伤。
余宸明至今晚上还会偶尔做噩梦,梦到黑洞洞的枪口,震耳欲聋地“碰”的一声,他一下惊醒,抓着肩膀,似乎还能感受到肩膀那股可怕的、犹如被烧穿的疼痛。
虽然肩膀已经可以动了,但他还是心理上过不去那一道坎,动作也有些不敢放得太开,总觉得会扯着痛——卧病床的时候可是把他给痛坏了。
对此,医生的建议是,可以多出门散散心,活动活动,或者重新投入工作;让生活回到正轨,伤痛总会慢慢淡去。
但爱德华暂时还没打算让余宸明回国,这事儿他和威廉说过,至少也要等他们彻底揪出背后黑手,把枪击案结案后,才能放心让余宸明回去——说回归工作,和小伙伴天天窝在房间里写歌确实是工作,但还是没那么健康,爱德华就寻思着有没有什么能外出的活动,带余宸明出去透透气。
阿尼多斯一拍腿,想起了:“要不我们去音乐节玩吧!”
上回阿尼多斯就约过余宸明去音乐节玩,但是对方匆匆回国,没能赶上,正好一个大洋彼岸又有一个音乐节召开,虽然规模不如上个那么大,但是却胜在界内口碑好,氛围好,除了音乐表演外还有不少艺术装置展览。
一听音乐节,孟理眼睛都亮了,恨不得现在就收拾行李去。余宸明也忙不迭送地点头,他还没参加过规模这么大的国际音乐节呢!阿尼多斯立刻就摸出电话联系经纪人,笑呵呵地说:“我女朋友正好要去演出——哎、她前队友也在,人可好的一个alpha了,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余宸明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件事呢,小脸都皱了起来,坦白道:“我结婚了!”
阿尼多斯一下震惊住了;小孩看起来小得跟未成年似的,而且之前那枪击案不是说什么感情纠纷——“我还以为、啊,那你丈夫难道是维纳斯的高管——有些有钱人脑子抽抽真的会整这套——难道是他出轨,小三找人来干掉你,还是你找了个年轻的——”
眼看他越说越离谱,余宸明抄起手边的零食饼干就往他嘴里怼。
不过某种意义上,阿尼多斯猜得倒很准。余宸明只能沉默应对,尴尬地看了爱德华一眼——爱德华还在想音乐节,有些不放心地表达了反对:“音乐节行吗?”音乐节人多,活动量其实很大,他怕余宸明一下累着,身体受不住。
阿尼多斯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他之前去过两次了,熟得很,酒店肯定住最好的,也不用每场live都赶,去几个自己喜欢的就行,顺便可以在附近开车兜兜风,就是普通度假。孟理也结结巴巴的用英语说:“Don't worry!I will take care him,protect him!”
爱德华看余宸明确实很想去,想了想,还是让步了;年轻人出去玩,他一个年纪可以做家长的要跟过去,就未免太不识趣。但是又放心不下小孩的安全,最后是打了电话,让威廉那边给了几个保镖,又带上了医生,这才给他们放行。
阿尼多斯模模糊糊能明白爱德华这么做的原因,再者,他以前也没少经历过需要保镖的大场合,而这些保镖本身又很专业,除了看上去可怕以外,人生经历丰富且风趣,所以接受得很快。倒是孟理,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坐个飞机都前后左右被大汉包围的压迫感,一度搞得非常紧张——直到到了音乐节现场,他瞬间忘记了所有的紧张不快,一下就被热烈高涨的气氛所感染,全身心投入到现场音乐之中。
余宸明刚开始还有些顾虑自己的肩膀。他没有跟着孟理跳进人群里去嗨,坐在远一些的草坪上看,和医生保镖们聊聊天。阿尼多斯一进音乐节后就消失了一阵,没过多久就打着电话出现了——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居然还能打电话,然后神神秘秘地拉起余宸明,说,走,我们不凑人群里,给你磕碰了就不好了,带你去个好地方。
余宸明以为阿尼多斯会带他去个舒服点的、比如vip席,或者看看有意思的艺术装置,找个地方坐下来吃吃东西之类的——但阿尼多斯把他带进了主舞台的后台。
好吧。余宸明环顾一圈,觉得后台除了一片忙忙碌碌以外,其实也还好,至少不晒,有空调冷气,相比较而言确实是个vip位置,余宸明觉得过会儿还能找上台表演的巨星们要个签名什么的,正准备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下——阿尼多斯过来,给他戴上了耳麦。余宸明:?
阿尼多斯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一把电吉他,另一只手还提了个电子琴,兴冲冲给他看,哪里是插头,待会儿一插上电就可以用了。余宸明还没空感叹音乐人这力气挺大劲儿挺足,就困惑地问:“什么插电?这个麦克风——”
他话没说完,阿尼多斯给自己也别好了麦克风,和后台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猛地一拍余宸明的后背,把他往前一推。
余宸明踉跄着一脚踏上前,还没站稳,灯光、尖叫、人群,以及高而晴朗的天空便一股脑地涌到眼前;阔别许久的舞台瞬间夺走了他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