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裴景脚步一顿,漆黑的瞳孔里清晰倒映出了无数罗列的玻璃器皿。
这是一些由无数福尔马林浸泡着的内脏器官,陈放罗列摆放整齐。段裴景甚至觉得无比眼熟,因为当初他在地下室里,也看见过这等景象。
硬要说哪里有不同的话,那就只能是这里,这里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惊人。
成百上千的不锈钢铁架高达三米高,除了预留出来可以供人行动的位置,几乎整个空间都被这些诡异的器皿给占据了位置。
走廊外就像是一个圆形的擂台被搬空了器具,然后用来储存这些内脏,心、肾、肝脏。
新鲜到段裴景觉得下一秒它们就要鲜活地跳动起来,能够让他闻到血腥的味道。
如果ul实验室的地下室里的内脏会是江馁的话,那这些就绝对不是。
江馁离开X国时,只有九岁,一个九岁的孩子,不会有这么硕大的心脏。
段裴景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事物绊住了脚步,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上前。
视线凝聚在了一颗大到有些不正常的脏器上,他用食指跟中指的第二个指节下意识地来回摩挲,这是他隐藏自己焦虑的一个小动作。
“是不是觉得这颗心脏,包括这些器官都大到有点不正常?”
段裴景回过头。
希诺绕过他,平视着这排内脏,说:“这就是你们一直在找的‘异变’的终极。”
闻言,段裴景皱起了眉:“你的意思是说,这些都是那些已经异变的异能者的内脏?”
“很奇怪吗?”希诺说,“我以为你们已经司空见惯了。”
“我们没有解剖活人的习惯。”
希诺笑了:“原来你还觉得他们是‘人’。”
段裴景不想跟他聊这些,直奔主题:“解药呢?”
“没有解药。”希诺说,“这都是他们自作自受的后果。”
“……”
希诺接着说:“我虽然不是很认同先生的这一研究,但不得不说,总会有很多不知死活的人想要一步登天。”
“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江馁、我、还有陈权会没事?”
希诺笑了:“因为这些都是个例,而师恩的异能,恰好给了我们生存下来的机会。当然,这也不排除以后我们究竟会不会也变成那样。”
段裴景抱臂说:“所以你叫我不要接触江馁?”
意料之外的是,希诺摇头,反而反问他:“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江馁这么不听话,甚至因为师恩的事情,跟先生公开唱反调,但先生仍旧没有选择销毁他、甚至默许他进入异调组吗?”
段裴景“啧”了一声,他相当不喜欢希诺用“销毁”两个字来形容一个活生生的人,仿佛真的把一个有血有肉的生物当成了冷冰冰的兵器来培养。甚至能够在杀人的时候,都能够给自己一个合理的心理安慰。
他很厌恶这种行径。
希诺自顾自地说:“因为他有江馁的把柄。”
段裴景说:“因为他妹妹?”
“不。”希诺说,“是真正能够,制衡他的把柄。”
总不能是在他身上装个定时炸弹,不配合我我就炸死你吧。段裴景天马行空地想着,余光一瞥,仿佛看到了什么。
“这是什么?”
希诺注意到他的视线,顺着看过去,脸色顿时变了:“那个不……”
段裴景已经先一步走上前。
这是一个军用保险箱,外围连接了一个自毁装置。如果有人想要试图使用蛮力把它破开,就会触发警报,整个楼的人都会被吸引过来。
这个倒没什么,毕竟段裴景的异能就是时间凝滞。问题就是自毁装置上,到时候里面的东西也没了,就白拆了。
段裴景思考了会儿,头也不回地朝背后招招手:“过来,把这玩意儿开了。”
希诺:“……”
“这个你……”
“怎么着?”段裴景回过头,“不然等着我触发这个自毁装置,大家都别活了?”
很显然段裴景赌对了,希诺似乎很害怕这里面的东西收到损伤,呆在原地做了好半晌的心里斗争之后,负责监守的希诺决定监守自盗。
“……好吧。”
有了希诺的帮助,保险箱被打开了。
里面并没有什么金银珠宝,也没什么机密文件,只是安安静静陈放着一个两个手掌大小的木盒子。
两人一左一右盯着木盒子看了半天,段裴景率先开口:“这什么玩意儿?”
希诺跟他面面相觑,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段裴景转过头:“算了我自己看。”
希诺立马:“哎!你等会儿!”
段裴景还是比较绅士的,并没有选择连吃带拿一点儿不给人留,还真的停下了动作,礼貌道:“怎么了又?”
一扫刚才忧郁的形象,希诺就跟喉咙里卡了个鸡蛋似的,张着嘴几次想要发出声音,最后只能发出几声木头拉锯的诡异声响,听的段裴景有点不耐烦:
“干嘛?谁给你嗓子毒哑了?还是谁拿鞋垫塞你嘴了?倒是说啊。”
希诺:“……”
“……算了你拿吧,别说是我给的。”
“本来就不是你给的,我直接问你要你能给我吗。”段裴景暼他一眼,拿出那个木盒子,抽开后,一声发自肺腑的卧槽惊天而出,
“这他妈骨灰盒啊!”
希诺:“……”
“谁的?不多,像小孩儿的。不会是江馁他妹的吧?”
希诺:“???”
“你是怎么……”
“诈你的。”段裴景说,“你还挺好骗。”
希诺:“……”
他欲言又止几次,最终还是闭上了嘴,沉默不言。
“希诺。”段裴景将那盒小小的骨灰盒收起来之后,站起身,“临走之前,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希诺瞳孔微微睁大,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他想说什么,他似乎想要拒绝,说出口的却是:“……什么?”
“在被移植骨髓跟眼睛之前,江馁跟他妹妹的处境如何,你知道吗?”
“…………”
这句话如同一柄千斤巨锤,从天而降,把他的五脏六腑全部砸成了肉泥,他分不清那一堆血肉模糊的物体究竟哪个是肝、哪个是心。
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希诺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不仅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他。
在进入实验室之前,那群做下恶魔般行径的人第一时间找到的人不是江馁他们,而是他。
无数陌生人闯进来,拿出证件对着他的父母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大堆他听不懂的话,那是他从T国移民到X国最后悔的一天。
接着只有三岁大小的他被人从房间里拉了出来,光线很暗,照在了他那早已在记忆中已经被模糊了面容的父母身上。
他们互相大声争吵着什么,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语全部指向他。
有人粗暴地撸起他的袖子,来回查看了一下,嘟囔着“怎么会有这么多伤痕……”
他不是在心疼自己,而是在评价一个即将售出的商品。
他第一次被遗弃,是因为他的父母。
第二次被遗弃,是因为他天生的白血病。
而这次的遗弃,需要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
希诺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小小的他只能在慌乱之中拉住一个穿着很西洋的同龄人的袖子,语无伦次地说隔壁有一对天赋很高的孩子,如果他愿意带路的话,能不能放过他。
拥有者一双摄人心魂的绿瞳的Alpha看着很不感兴趣,但仍旧那样文质彬彬地朝他温柔点头,说“好。”
江馁他是知道的。
他没有姓,只有一个“馁”字。
好像是因为他们没有父母,所以没办法轻易取姓。
希诺曾经跟他一起玩过捉迷藏,这个孩子的速度又快,感官还敏锐,敏锐到已经连一个孩子都已经察觉到异样。所以当那群人找到江馁时,眼睛里迸射出的渴望跟喜爱又让希诺感到浑身发毛。
他当时觉得应该没事的,因为就算没有他们,也会有其他人发现。
所以……干脆让他救自己一命,这样的话,希诺就觉得自己这么做是有意义的。
但实际上真的是这样的吗?
随着年龄的增长,因为长期家暴而扭曲的心理逐渐抽丝剥茧,不再那样偏执。
他就这么怀着即将崩溃的心理,接受了师恩的骨髓。
他是想要代替江馁做那个实验体的。
但江馁的身体机能实在是太强,自愈的异能融合,居然在他的身上发挥到了堪称完美的地步。
希诺被“淘汰”了。
他在黑沉粘稠的沼泽里,日复一日地陷了进去。
所以面对段裴景的质问,他答不上来。
眼前正是师恩的骨灰,他更加无法说出违心的话。
“我……”
“摆在你面前的路有很多条。”段裴景淡淡地说,“可你偏偏选择了一条最差的,不是吗。”
死寂中,希诺又轻又淡地笑了一下。
他在嘲笑贪生怕死的自己。
“你要参加格斗吗?”他问。
“不。”
出乎意料的是,段裴景呲牙一笑,缓缓说,“我选择速通。”
外层区,还沉浸在江馁的行踪不明之中郁郁寡欢的约翰正摆弄着手里的试管, 用着几个基础的溶液来回混搭,从烧杯中那堆蓝不蓝绿不绿的混合液体来看,他在玩。
“兄弟,你在干嘛呢?看上去你的心情不太好啊。”
约翰遭受来自兄弟的会心一击,表情反而没有转好,还沉重地叹了口气。
“没什么。”
一个黄头发的Alpha笑嘻嘻地揽住他的肩膀,说:“说说看,哪个omega把你的心偷走了?魂不守舍了?”
……还真是omega。
约翰一想到那个冷清的omega,就觉得有点担忧。
毕竟他已经单方面地觉得这个omega,并没有他们所说的那样恐怖。
这短短一面,他多年来接受的教育也在与他交谈之中,居然出现了不容忽视的裂痕。
人,真的能够被称之为兵器吗?
Dusa是否同意呢?
这是否有些过了呢?
约翰记得早十几年在omega被送离本土的那段时间,ul实验室里,同样有个提出过这种异议的研究员。他负责研究这个人人警惕的“人形兵器”,却在日复一日之中,选择了放弃研究。
有人说他的身上肯定还有进化的、未被发现的精神系致幻型异能,所以才会让这个研究员能够为之赴汤蹈火。
否则怎么连这个研究员被处死后,他的徒弟也紧跟着进了H市的异调组?
约翰烦躁地抓了抓脑袋。
他一点都不想让自己的下场跟他们一样,在已追杀跟被追杀之中来回横跳,最后能够到达的终点只有一个“死”字,所以他才会如此纠结。
他才没有高尚到能为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而擅自冒险。
难道真的是什么致幻型的精神系异能?所以他才会担心omega进入内层区后会不会受到惩罚?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约翰.格雷斯,请出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