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馁再次昏睡了过去。
段裴景捏着他已经脱力的手,僵住了很久。
“……嗐。”段裴景扯了扯嘴角,缓了很久,才让喉咙处堵着的那口浊气硬生生顺着喉管,滑进了肺腑。
他喃喃自语:“多睡会儿也好,也行。”
自那之后,段裴景没有再继续他这种不要命的生活作息,渐渐地调整了过来后,脸色也好了不少。
他把江馁醒过的消息告诉了庄铮鸣,听到消息之后的庄铮鸣也很激动,着急忙慌地把手里头的活给放下,直奔医院来。
好消息是,江馁的数值指标没有太大的波动,坏消息同上,数值指标无明显波动就代表着他下次苏醒的时间同样成了一个未知数。
“或者,还是有可能醒不过来。”
庄铮鸣叹气。
她偷偷摸摸地瞄了段裴景好几眼,生怕自己打击到了他。但段裴景并没有预想中的颓丧,相反异常地平静。
Alpha伸手替江馁掖了掖被子,顺口说:“挺好的,趁此机会让他多休息会儿吧,说不定等人抓到了,他也就醒了呢。”
……庄铮鸣懵逼了一两秒,旋即反应过来,连连摆手:“是,是这个理儿没错,我的意思是说……你能想开就好哈哈哈……”
“说什么呢。”段裴景一哂,“我有什么想不开的,行了,别操心了,走了。”
庄铮鸣心说还没事儿呢,再这样下去她就得把人强行拉到心理医生那儿畅聊畅聊了。不过段裴景能想开最好,她也犯不着上赶着再挑起话头,只是笑道:
“需要多休息的人何止是江馁啊,你瞧瞧你自己,再这样下去,新年礼我干脆送你几盒遮瑕遮遮你的黑眼圈得了。到时候等江馁醒过来发现你活得跟吸血鬼似的,转头跟别人跑了你就老实了。”
段裴景“嘶”一声,看样子真是听进去了,拿着手机对着脸来回照,眉头越拧越深。
庄铮鸣笑了笑,没有再继续多言。
……
……
*
时间过得比想象中的要更快,风卷起的寒气略过梅花跟冬雪,新的春芽在凛冬中绽放。春去秋来,和平的日子如水般流逝,从指尖飞走。
这样的四季轮回,一共走了三年。
*
三年后的又一个冬天,这座安静的私立医院中,迈步进了一个架着金丝眼镜的年轻omega,他手里拿着一叠刚化验出来的细胞活跃指数单,敲了敲前台桌面。
“你好,我找一下一位姓段的先生。”
“……哦,段先生吗?”前台站起身,解释道,“段先生他今天没来。”
越和疑惑地看了看时间:“这个点,他不在吗?”
“……一般情况下他是这个点来没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
“那我上去看看吧。”
托越和经常来拿体检单子的缘故,医院里不少人都认识他,没有过多询问,例行完简单的安检扫描后,上了电梯。
……
江馁这一次昏睡比之前要久得多,甚至有人觉得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醒了,就这样当一个连植物人都算不上的活死人,一直沉睡下去。
段裴景却从未放弃过,不过如果他选择放弃,虽然越和不会对他有什么看法,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会因此淡化。
不过他并不是会这么做的人。
越和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江馁,我进来了。”
病床上的omega安静地睡着,好像三年前那次苏醒只是一场错觉。
如果不是他的胸口还能看到呼吸的起伏,他几乎快要以为江馁会已经死在了这里。
他没有什么话要跟江馁说,不想久留,只要看到江馁还安好就行了。
越和放下果篮,刚准备打个招呼离开,余光却忽然瞥到了什么——
这是一颗镭射纸包装的老式糖果。
越和目光一凝,拿起了那枚糖果,没有没收拾掉,说明来人刚走不久。
……十分钟后。
越和去医院走完了手续,把上午的监控调了出来。
十来个五花八门的监控方位映入眼帘,越和屏息凝神,在左下第二个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时,他喊了停。
灰色衣服,灰蓝色棒球帽——
是希诺。
“……”越和瞳孔微缩。
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来看江馁,却什么都没做?
还是只是来探一个方位?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越和拿出来后,屏幕中亮起的来电显示是:段裴景。
“……喂?段哥。”
……
特别行动总局里,长桌会议室里,几位老人坐在各自的座位,长桌的主位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一副眼镜,狭长的眼睛里满是锐利,正在说着什么。
“……我刚刚说的,在座的各位听清楚了吗?”
“我不同意。”江局坐在右侧的位置,眉眼间满是压抑的怒火,他沉声说,
“要将江馁处置掉?三年前明明都已经商量下来了,让他醒后再行定夺,怎么能说改就改?”
“实验体身份特殊,醒后会发生什么,还是未知数。太危险了。”钟老在左侧发声,“我同意会长的决策。”
接着越来越多的附议声响起。
“我同意。”
“我也同意。”
“实验体已经沉寂了三年,现在正是除掉他的好时机,会长的决策没有错。”
“嘭——!”江局拍案而起,惊得所有人都看向他。
“你干什么!”
被称之为会长的老人同样竖起了眉:“小江!你干什么,快坐下!”
江局怒不可遏:“你们也知道一切还是未知数啊,一群老不死的对一个没定罪的孩子阴谋论,谋划着怎么杀他。咱们有这个权利吗?三年了,为什么非得是现在?他要醒的话早醒了!”
高海辉皱眉:“安乐死跟他现在的情况,也就是一个能不能呼吸的区别,江局长,你过虑了。”
自从上次从X国回来之后,高海辉就进了总局工作,说是替汪会长办事,但实际上就是在某些起决策性的会议上,能够凑个人头而已。
“小江,这件事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汪会长无奈道,“我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卫星检测到了‘异变者’。”
这一句话不仅让在座的所有人惊愕不已,就连捏着通讯仪跟耳麦的另一端的段裴景,也不由得脸色大变。
……江局感觉被人当头一棒,敲得脑袋发晕。
“现在你总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了吧?”
有人立马道:“‘异变者’再次出现在H市,谁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谁又能知道实验体跟他们究竟是不是一伙的!”
“不行,必须立马销毁实验体,市内开启全面警戒!”
众人的争吵跟拍案声化作耳鸣轰隆隆地往江局耳朵里灌,他坐在座位上好久还缓不过神来。
与此同时,坐在电脑桌旁的段裴景干脆利落地把满是争吵的噪音的耳机一摘,当机立断:
“集合!”
半分钟后,所有人在信息室集合。
“先想办法把江馁转移,拖一下时间。”段裴景说,“越和追踪信号,最好是趁这个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
“蓝池跟齐莎跟我走,庄铮鸣负责遮掩江馁的痕迹,我怀疑总部的人跟布锐斯有勾结,不能够把人放他们手里——行动!”
众人异口同声:“是!”
越和略懂网络,虽然不如牧淳那么精通,但关键时刻用来凑凑数还是能派上点用场,异调组很快就只剩他一个人,空荡的信息室里只剩数据不断翻滚的声音。
……越和深吸一口气,点开密码栏,刚准备输入,冰凉坚硬的事物抵住了他的后脑勺,威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别动。”
越和一下子就僵住了。
背后的人叩响了扳机,以越和这个角度没办法看清楚来者是什么人,因为位置受限,他只能依言照做,一动不动。
“你是谁……?”
“这与你无关。”身后的人声音冷冰冰的,只有那柄枪往前威胁般地抵了抵,“告诉我,江馁拿的那把钥匙在哪儿。”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越和神情紧绷,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陌生人笑了笑,“江馁在段家的私人医院里躺着,以段裴景的习惯,他绝对不会把两件相关的东西放在同一个位置。H市最安全的地方,除了异调组,还能是哪儿。”
越和闭上眼:“……我真的不知道,你不信就自己找。”
“我当然会自己再找一遍。”陌生人说,“但真到了这个地步,你的脑袋会先开花。”
越和:“你准备用那枚钥匙干什么?”
“……”
越和重复问道:“你用那枚钥匙想干什么?”
……半晌后,陌生人的声音才响起,“与你无关。”
“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江馁你们是保不住的,何必多此一举,把自己的小命都玩没了。”
陌生人沉默了片刻后,说,“你跟段裴景都是聪明人,能猜出总局跟布锐斯有牵扯,就应该趁早收手。两败俱伤的场面不好看。”
“……呵。”
忽然,两人的背后响起一道冷冽的声音:
“是嘛。”
“……!!”
熟悉的声音惊得陌生人头皮发麻,刚想转身,后脑勺就被一枪头给抵住了脑袋。
“你挺了解我啊。”段裴景说,一字一句地念出了他的名字,“牧、淳。”
“……”
空气中沉寂了很久,半晌后牧淳叹声道:“……段哥,你真不应该这个时候来。”
段裴景:“我以为你的第一句话会说‘好久不见’。”
牧淳沉默片刻,说:“我们之间应该不需要这句话吧。”
“怎么不需要?”段裴景说,“你不是还有话要跟我说吗?”
“……段哥,你一定要掺和进这件事吗?”
“江馁是我的人,我以为你知道。”段裴景冷冷地说,“异调局私自与外界勾结是死刑,我以为你也知道。”
“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选择带着那堆屁用都没有的消息一起去地下慢慢腐烂,还是选择能戴罪立功,获得减刑的机会,说,还是不说,考虑清楚再回答。”
“……”
牧淳抬起头,目光扫视了一圈周围,只见不知何时,刚刚被委派出去的众人悉数往返,投射过来的目光有不忍、愤怒还有遗憾。
他忽然笑出了声。
“……你们大张旗鼓地折腾一圈,就是为了把我套出来吗?”
蓝池忍了又忍,他捏紧拳头,尽力用自己听起来不会太过激的语气,压抑着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蓝池,我没告诉过你我的家庭背景吧。”
蓝池:“……什么家庭背景?咱们不是一个福利院里出来的吗?当初咱们溜出门,差点被人fan子拐了,还是江局路过救了我们,你忘了?”
“我没忘,所以我一直留在异调组,给异调局打了十几年的工。”越和感觉自己后脑勺的枪被撤回,是牧淳放开了他。
越和揉了揉后脖颈,后退了几步,跟牧淳拉开了一个安全的身位。
“我进异调组后,别的没学到多少,唯独从胡放身上我明白了一个事实。两个没有异能的人,生出异能者的可能性,概率无限接近于零……但你们知道吗?”
……段裴景缓缓蹙起了眉。
牧淳淡淡地说:“两个顶级的A级异能者,生出的孩子却是个普通人,概率同样也低的可怕。”
段裴景说:“所以你就选择相信布锐斯?相信他口中那不切实际的‘异能移植’?”
牧淳笑了:“‘异能移植’究竟有没有成功的案例,段哥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段裴景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
“……但是你应该也知道,不管是‘异能移植 ’,还是欧若博司这种异能增强的非法药物,死亡的占比概率几乎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九,你在做一个赌徒。”
“很巧,又是一个概率问题。”牧淳道,“我知道你想告诉我什么,我也实话实说了。布锐斯这种人,可怜又可悲,像一条挣扎在沼泽底的井底之蛙,他永远没办法爬出他自己那块一亩三分地……是的,我并不信任他。”
“那你信任谁,那个所谓的‘J’先生?”
“‘J’不过是一个会审时度势的狗,但一条会咬人的狗是很恐怖的,段哥。”牧淳模棱两可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旋即说,“说到了这里,你是为了什么而这么拼命呢?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正义’?”
……不。
段裴景拿枪的手紧了紧。
说他完全没有私心是不可能的,别说明眼人,就算是瞎子也能听得出来他对江馁有多么在意。
如果江馁死了,他究竟还有没有继续查下去的勇气,段裴景不知道。
牧淳似乎猜到了他的心声,摇摇头道:“要做到绝对的‘正义’,哪有那么简单,如果你能做到,就不会出手阻拦总部‘销毁’江馁的决策。”
“你看,你不也是在赌‘概率’吗?赌江馁醒来后不会失控,赌他还会记得你们……段哥,你说我是赌徒,其实你也是,不是吗?”
“……够了。”在一旁被迫听了好几耳朵的庄铮鸣终于忍不住出言打断,“牧淳,我懒得去分析你说的这些屁话,我就问你一个事,你为什么要拿江馁的钥匙,它是用来开什么的,你打算拿去干什么?”
牧淳:“我以为你们在这里埋伏我,已经猜到了。”
段裴景:“我想听你亲口说。”
“……”牧淳扯了扯嘴角,尾音渐渐变得沉闷,“要我说,这些没有必要的煽情戏码,趁早省略吧。”
蓝池嗤道:“不然还给你烧壶茶?”
牧淳停顿了一瞬,挑眉道:“也不是可以。”
话音刚落,越和似乎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递过来,脸色大变,冲众人喊:“闪开——!”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墙壁的缝隙往外开始延伸数道蛛网般地裂痕;地面下仿佛有地龙游走,开始翻滚涌动,几人在越和喊出声的那一瞬,立马四散朝四周散去。
忽然——
“嘭!!”
几根缠绕着涌动的巨藤从地面冲天而起,一颗青绿色的果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飞速成熟,像是人体的皮肉被扯成一张筋络清晰的人皮,一颗鲜红的、犹如心脏般地内核在其中跳动着——
半秒的时间,张着血盆大口的食人花绽开皮肉,整个将中间的牧淳吞噬了进去——
“牧淳!!”
“那么,下次再见了。” 牧淳抽着空隙,短暂地笑了一下。
大到有些恐怖的花猛地一合拢,迅速抽身钻入地底,消失在了众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