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就在民宿老板自家的餐桌吃, 餐桌铺着格子桌布,老板挺用心, 采些五颜六色的山花,带着露水,插在小玻璃杯里。
阮青屿没顾上欣赏,火速埋头吃早饭,喝粥,快得有点凶残,咸鸭蛋只吃蛋黄,一口气吃掉三个。
凌泽看着他剩半盘子咸蛋白,默默地捡来挖到自己碗里。
紧接着阮青屿又喝掉半碗酥油茶,手一抬,往酥油饼伸去。
凌泽赶紧拦住:“别吃了, 一会儿还要往高海拔走,小心高反不舒服。”
“那就吃半个。”阮青屿没收手, 掰了半个酥油饼,就着剩下的酥油茶,吃得干干净净。
“阮工,胃口很好啊。”陆颜明显吃得斯文得多, 酥油茶就着三明治,中西合璧的。
“嗯, 看场地消耗体力,多吃点。”阮青屿说, 拿纸巾抹抹嘴, 看眼凌泽。“凌总, 我在大门口等您, 您慢慢吃, 不急。”
他煞有介事地您您您,手插兜,提着氧气罐走出大门。
凌泽点点头,没多说,又往碗里盛点粥,咸鸭蛋的蛋白偏咸,多喝点粥压一压。
“凌总喜欢吃蛋白?”陆颜问。
“还好。”
“多吃蛋白挺好的,我听成资说,你们大学一起健身的,健身就要多吃蛋白,蛋黄胆固醇高,吃多不好。”陆颜一开口,话就收不住,语气还挺欢快:“凌总现在还健身吗?这几天在高原还有没有接着跑?”
“偶尔。”凌泽回答,还是两个字。
“偶尔啊,那凌总体型保持得不错啊,我就都得天天练,昨天我还在外面跑了圈,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哈哈哈哈。”陆颜用自己的手掐着脖子,扮着断气的样子,自娱自乐地笑出八颗大白牙。
凌泽和陆颜不熟,只是在香格里拉的S酒店开幕时打过照面,其他时候,大概是在送到总部过审的图纸签名栏里,偶尔见到。
但他现在确定陆颜脑子应该只有一根筋,没事突然扮死,多少有些傻;可能多回应他两句,就会像膏药一样贴上来,虽然知道对方没有其他想法,但是凌泽就觉得难适应,只想躲开。
他端起碗,把剩下的咸蛋白一口气吃光,站起身,打算去找阮青屿。
“凌总,你们今天还去现场?”陆颜跟着站起身问。
“对。”凌泽的回答现在只剩一个字。
只见陆颜把剩下的三明治往嘴里一塞,说道:“凌总,带我一个,我的装备还没收回来。”
现在,凌泽连一个字都不想回答,他转身往大门口走,然后听见陆颜在身后穿着外套,窸窸窣窣。
他突然想起件事,那个嘴上喊着在大门等您的阮青屿,八成是躲在那个角落抽烟。
才走出大门,湿冷的空气扑面,大夏天里竟带点刺骨,凌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裹紧身上的衣物;放眼望去,空无一人,藏式白墙在薄霭中静默,远处五色经幡低垂着,一动不动。
凌泽又往后张望,果然在民宿后的仓库,阮青屿正缩着脖子,靠着墙,刷着手机吞云吐雾,手上还提着个开封的氧气罐,烟雾与晨霭交织着,看不清表情。
凌泽往墙根方向多扫两眼眼,还没表态,阮青屿便直接把半截烟往地上一丢,急急几脚踩灭,再拾起烟蒂,往大门方向来。
他漂亮眉眼弯成纤月,越过一片朦胧,鲜活明媚,带得晨风轻柔,往凌泽方向小跑来。
“慢慢走,别跑。又抽烟,又跑,你会断气的。”凌泽训道,他张开原本裹在胸前的双臂,搂过阮青屿。
阮青屿笑嘻嘻站好后,翻了个白眼,抬手掐住自己脖子,喘气粗气,抬着头说:“凌泽,我不行了,那些跑路的设计费,就交给你吧,记得帮我追回来。”
凌泽笑起来,这个阮螃蟹装死起来还怪有意思:“还有人敢跑路阮工的设计费啊,我去帮你掀桌子。”
“啧。”阮青屿突然板下个脸。
凌泽想着,掀桌子的阮工,敢做又怕人讲,确实好笑。凌泽笑着抬手搂过阮青屿的肩,把体重半压在他身上,带着人,往停车场走。
意外的是,阮青屿半蹲了下,从自己臂膀里躲开,然后回头看了下大门,满脸严肃地说:“凌总,我们还是要避嫌,不然他们会觉得我在骗你的业主票。”
阮青屿抬眼看着凌泽,黑白分明的里满是诚恳,在飘忽的晨霭中显得异常坚定。
凌泽看着阮青屿一脸认真,反问他:“避嫌?我们是什么关系,需要避什么嫌?”
他在试探,阮青屿究竟记不记得昨晚的事。
“睡一张床的关系。”阮青屿回答得相当直白,眼睛微微眯了下,眼神闪着意味深长的暧昧。
凌泽垂下浓密的睫毛,盯着阮青屿,往前迈了步与他贴近。
他压着嗓子问:“睡一张床又是什么关系?”
一颗心跳得厉害。
凌泽听到阮青屿细微的呼吸声,薄雾细密的的水汽落在阮青屿的睫毛上,星星点点,像是夏日草场里四下散落的不知名小花。
阮青屿抬起手,嘴角微微上扬,用一根指头戳着凌泽心口,一下起,一下落。
然后他学着凌泽的口气,压低嗓子回答:“权色交易,凌总会被抓去关的关系。到时候,请记得,打死都不要供出我。”
凌泽一愣,垂眼盯着阮青屿的海鸥唇,那只小海鸥的翅膀越扬越高;他想或者现在就吻下去,不然也不知要听这只阮螃蟹胡说八道到什么时候。
他抬手抚上阮青屿的腰,微微俯身,把人往自己腰上压。
阮青屿则依旧瞪着诚恳的双眼,与自己紧贴,顶在胸前的手指微微蜷起。
两人间,只剩一丝空气。
“凌总,阮工,我好了,可以出发啦。”陆颜低头拉着外套拉链,从民宿里走出来。
“来啦。”阮青屿回应一声,后退一步,赶紧拉起凌泽的手,匆匆就往停车场走去:“走啦,你赶紧开车去。别让陆工开车。”
凌泽低头看着握在自己手腕上的白皙手指,无奈自嘲了声,呵。
“呵什么啊,快去,别人的副驾驶我不敢坐。”阮青屿皱着眉说,他有点搞不清自己刚刚到底在干嘛。
“为什么?”凌泽觉得奇怪。
“车祸完以后都这样,坐副驾驶会不舒服,感觉四周的车都要往我身上挤。”阮青屿回答:“但是昨天我就忘了这事,和你坐了一路,就还挺好,看到大货车的彩灯还会觉得漂亮。”
凌泽站定,盯着阮青屿思考了三秒,他觉得可以,这个答案他非常满意,接过车钥匙,满心欢喜地坐上驾驶座。
H酒管集团董事会成员,凌泽先生,在回到大陆的第七天,终于给人当上了司机。作为业主方领导,给乙方小马仔们开车做司机,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事。
凌泽是真的开心,因为马仔阮青屿说了,只适应自己的副驾驶。
但自己的开心,在开车后,只维持了五分钟;因为车上,不止阮青屿一只马仔,还有另外一只,脑子里只有一根筋的外籍马仔。
外籍马仔陆颜,露着他的八颗大白牙,合不拢嘴地坐在后座,一直哇哇哇,怎么这么好看哇哇哇,雪山上竟然有雪哇哇哇。
阮青屿只觉得陆颜实在好笑,好像第一次进山一样,明明昨天他已经看过现场的。
“陆工,你昨天不是已经到过现场了吗?”阮青屿回头问他。
“对啊。哇,阮工,你看这个雾,刚好绕在半山腰,太漂亮了。”陆颜边回答边哇。
“那你一直哇什么啊。”阮青屿问,他想起周成资昨天也哇了一路,他们这个设计联合体,干脆叫哇哇设计得了。
“昨天我坐在阿尔法后排中间,什么都看不见啊。”陆颜回答:“坐路虎的时候,还没进到这么高海拔。”
阮青屿一听,反倒内疚起来,本应是陆颜坐路虎的,结果被他和凌泽换了车,错过风景。
他扫了凌泽一眼,恰巧凌泽也在看自己,两人心领神会地对笑了下。
阮青屿又觉得这个愧疚值得,毕竟如果不是两人临时兴起,那自己也不会知道睡人肉枕头是那么舒服的事。
“哎。”阮青屿轻叫了声,他想自己大概是菌子吃太多,中了什么毒,怎么不时都会想到凌泽的胸肌,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想念凌泽的人肉枕头。
凌泽听到阮青屿这么一唤,分出点神,看了阮青屿一眼,他两眼迷离地盯着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一脸满足的样子。
刚想开口询问,却被后排的陆颜抢先:“阮工,哎哟什么呢?怎么啦?”
“哦,没事,你昨天睡哪?怎么也在我们住的民宿吃早饭。”阮青屿回过神,赶紧随便找了个问题。
“就睡前面,马上到,对对对,就这里,麻烦凌总靠边停下。”陆颜满心欢喜地坐在后座领导位,坦然地指挥他重要的业主,车子靠边停。
车子停靠在一个简易的露营地,说是露营地,其实就是湖边的草场平整出一小块硬土地,四周随意围了点围栏,接通简单的水电,四周散落星点的民宅,也算安全。
几台房车停在硬地上,边上搭着一个橘色的帐篷,没有人。
“我昨晚就睡这里,很漂亮啊。问民宿老板租了个帐篷,五十块钱包早饭。”陆颜指着那帐篷解释着。
“你不是说要住项目附近,多感受下项目地形?这里离项目还半小时车程呢。”阮青屿看着帐篷问道。
“嗨,那就是一说,我就是想露营,项目地形看一下午就够了,有什么好看。”陆颜回答,大概是突然想到凌泽在车上,他马上又补了句:“那是的,项目地形还是要多看几遍最好,一会儿我再和你们去一趟。”
没人回答陆颜,车内只有沉默。十五秒后,阮青屿清澈的声音充斥满车厢,语气激动。
“这就是我二叔说的外籍卷王?说人家看地形看通宵?为了做出一个好方案?”
“阮院长大骗子啊,骗得我一早起床来项目,我多睡一会儿不好吗?人肉枕头不香吗?”
“我一早吃三个咸蛋黄做什么啊?我以为后面那个人又帅又能干又敬业,我不想就当个没用的绣花枕头,我也要认真看现场啊。”
“然后凌泽,他根本就没看现场,他在露营玩,他在露营玩。”
他说着滨城本地方言,语速非常快,冲着凌泽哇啦哇啦的。滨城的本地方言鸟语一般小众,以前两人旅游时,经常说,方便在商家面前讨论价格,反正几乎没人听得懂。
凌泽听着阮青屿一顿鸟语输入,不动声色,心里却炸开白日烟火,热烈却不见其影,因为他只听到阮青屿说:“人肉枕头他不香吗?”
“阮工?什么枕头让你睡不香?民宿里的吗?”陆颜突然来了一句鸟语,不太标准,但也像模像样。
“啊?你听得懂?”阮青屿嘴巴都合不上,他头都不敢回,只是从后视镜瞄了后座一眼。
“对哇,我家也信妈祖啊。”陆颜笑道,露出八颗大白牙。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支持,每天都写得很开心啊,不过还是调整回晚上更文,比较安静,谢谢鼓励~和灌溉~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