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凌晨两点。
偌大的宋家老宅依旧灯火通明,里三层外三层的保镖将宅子密不透风地围起来,不断呼啸而过的风像诏示着某种不详的预兆。
客厅中,所有佣人都被屏退,只有两位资历深的管家留下。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的灯光晃得人眼花缭乱,从大门一直蔓延至楼梯的深红色地毯,鲜艳的颜色像是要将人活生生吞下去。
寂静的夜里,似乎连呼吸的声音都要听不清楚。
男人跪在地上,他一向最在意外表,可此时衣服已经褶皱得不成样子,头发凌乱地散落在额头上,脸颊微微肿起,是刚刚被宋卓华愤怒地扇过几巴掌留下的痕迹。
宋卓华气得浑身哆嗦,他一边偷偷去瞧沙发上沉默坐着的宋禾庭的脸色,一边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宋城旭,骂道:“我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儿子,竟然做出这种蠢事来,媒体那边都要闹疯了你知不知道,宋家这么多年的好名声都因为你毁于一旦!”
宋城旭被踢倒在地上,他咬牙切齿地看了眼一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宋砚珩,将愤恨死死咽回去,摆出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是我一时糊涂,父亲,请您别再生气了,当心气坏自己的身体”
毫不留情的一脚又落在他的身上。
宋城旭闷哼了一声,身子已经因为疼痛而微微地发着抖。
似乎是觉得还不解气,宋卓华扬起手,又要落下来。
就在手掌马上要落在脸上的下一秒,始终沉默着坐在沙发上的宋禾庭缓缓开了口。
“行了。”
老爷子发了话,宋卓华立刻停下动作,带着点讨好的笑意凑上去:“父亲,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说到底这混账还是我们宋家的孩子,阿珩也没出什么大事,媒体那边我会找人处理好的,要不然这事儿就算了吧,我后面会好好教育他的。”
“没出什么大事?”宋禾庭冷笑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阿珩在医院里养了那么久,现在肚子上的伤口都没好,你和我说没出什么大事?”
宋卓华一噎,想为大儿子说几句话,又怕再说会惹恼了老爷子,于是顺着说:“他确实该罚,父亲,您说该怎么罚,都由您做主。”
和自小放养的宋砚珩不同,宋城旭从一出生就养在老爷子手里,宋卓华的几任妻子里,只有他一个独苗,所以宋城旭打小就被家族寄予厚望,当成继承人来培养。
怎么说宋城旭都是老爷子一手看大的,就算后来更偏宠小的那位,宋卓华也不相信老爷子会真因为他舍弃养了那么多年的宋城旭。
说到小的那一位——宋卓华略带嫌恶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
现在想想,他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把宋砚珩带回了宋家。
都怪那时候的宋砚珩太会装,装得单纯无害又楚楚可怜,让他觉得人毫无威胁,那点单薄的父爱促使他做出了最愚蠢的事。
其实随着两个儿子的年纪越来越大,宋卓华也能看出来,宋城旭的商业天赋远不及宋砚珩,刚接手时闯了很多祸,都被他说“初次接触,不会也很正常”而揭了过去。
可宋砚珩却能做到从接手华登到现在一次错误都没有犯过,甚至在他的手里蒸蒸日上。
看着宋老爷子越来越欣赏宋砚珩,宋卓华也不是没想过和他亲近,可他总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讨厌模样,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所有的虚情假意,让他下不来台。
这样的人,远没有宋城旭好控制。
所以宋卓华对宋城旭明里暗里的算计都视若无睹,以至于发生了这次的事,大到已经完全掩盖不过去。
老爷子握着手里的拐杖,很深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哀求般地看着自己的宋城旭。
他忽然感觉很疲倦。
扪心自问,他对宋城旭是没有亏欠的,从小到大,最好的东西都会给他,就算后面想要弥补宋砚珩,都先把宋家最大的霖世地产给了他,生怕他会觉得心里不平衡。
宋城旭那些小手段,他不是不清楚,可从来都是小惩大戒,目的不过是为了两兄弟能好好相处,不要再针锋相对。
可事情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万分疲倦地闭了眼,重重地叹了口气。
“小旭啊,”宋禾庭很轻地喊他的小名,“我记得你三岁的时候,还和我说一个人太没意思了,想要一个弟弟。”
“可你现在有了弟弟,为什么又会这样对他呢?”
宋城旭皱了皱眉,极其厌恶道:“他也配做我的弟弟吗?一个小三生的儿子,恶心得要死,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宋城旭以前从来没在宋禾庭面前说过这样的话,宋禾庭愣了下,才说:“阿珩的母亲那时不知道你父亲已经有了家室,说到底,是你父亲的错才是。”
“那又怎么样!”不知道是戳中了宋城旭的那根神经,他忽然大喊了一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宋禾庭,“他就是不配,每次听他叫我哥哥我都觉得恶心得要死,恨不得他马上死在我面前!”
“我真搞不懂您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人,还把本来该属于我的股份给了他,把华登也给了他,还为了他在那么多人面前驳我的面子,要是他不死,是不是您的遗嘱上都只剩下他的名字了!”
“一个贱种,也配和我争”
啪地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将宋城旭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宋禾庭没想过他一直关心爱护的孙子竟然会说出这样歹毒的话,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气得双手都在打颤。
宋砚珩走上前,将老爷子颤颤巍巍的手臂扶稳,才让他不至于倒下去。
既然话已经说开,宋城旭也懒得再跟老爷子演隔代情深的戏码,他嗤笑一声,讽刺道:“那又怎样,我是宋家的人,家族不会允许有人背上坐牢名声的,所以无论如何,您都得护住我,不是吗?”
老爷子指着宋城旭,指尖都在不断地颤抖,止不住骂道:“畜生,畜生”
宋卓华见势不对,立刻冲上前把已经破罐子破摔的宋城旭扯到一边,低声呵斥道:“你在瞎说什么呢,疯了是不是!”
宋城旭放肆地笑了两声,挑衅般地转头看向面前的宋砚珩:“看吧,就算把你弄个半死,也没人敢把我怎么样。”
宋砚珩静静地站在原地,这一场闹剧中,他始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听见宋城旭嚣张狂妄的话,他只是很轻地笑了一声,半垂下眼,懒散地盯着他。
“爷爷,”宋砚珩终于慢悠悠地开了口,“大哥要是真进了监狱,我也会心痛的。”
宋城旭脸上的笑容顿了顿。
一股不详的预感忽然涌上来——因为每次宋砚珩这副表情,总不会有好事发生。
果然,他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宋城旭的肩膀,笑着和身边的宋禾庭说。
“可总要给外界一个交代,”宋砚珩唇边的笑意愈深,“我想,不如谎称有精神疾病,送大哥去精神病院休养几年,等风头过了再接回来也不迟。”
“”
宋城旭瞳孔猛然放大,他很清晰地看见宋砚珩眼底划过的阴冷,如果他真被送进精神病院,老爷子和宋卓华都会抛弃他,而且最重要的是,宋砚珩这个疯子一定不会放过他。
这一瞬,宋城旭那点骄傲终于被击溃,从前他是如何折磨宋砚珩的那些片段全部涌了上来,巨大的恐惧迅速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跪着上前死死扯住老爷子的裤脚,口齿不清地告饶:“爷爷、爷爷,刚刚是我冲动了,我不该跟您说那样的话,别把我送到精神病院,我会死的,求求您”
因为恐惧而流下的泪水糊了他满脸,宋禾庭低下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很久,终于沉沉地闭上了眼。
“好,”宋禾庭挣脱开他的手,转过身,拄着拐杖缓缓向楼上走去,“就按你说的做吧。”
“以后,我不想再看见他。”
林叔搀扶着宋禾庭往上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宋城旭在后面疯了似地喊,扯住宋卓华的衣服让他救自己。
宋卓华恶狠狠地甩开他,骂他蠢货,让他滚远一点。
林叔转回了头。
表面上光鲜亮丽的大家族,其实内里早已腐烂得彻底。
好在有人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身边的人都已离开,客厅里,只剩宋砚珩和宋城旭两人。
宋城旭狼狈地瘫倒在地上,再没了往日意气风发的嚣张模样。
宋砚珩缓缓弯下腰,居高临下地低头,对上宋城旭充满恨意的眼睛。
他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宋城旭的脸。
宋城旭感觉骨髓里在不断地散发冷气,他抖着身子,想要离面前的男人远一点。
男人垂下眼,脸上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充满笑意的表情。
“别害怕啊,哥哥。”
“去了精神病院,我会派人好好照顾你的。”
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痛,男人在他耳边,将尾音中的照顾两字咬得极重。
“——就像你小时候照顾我那样。”———看到新闻的时候,许知礼正在许知言的办公室里吃蛋糕。
前几日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宋氏的股票都跌了好几个点,而伴随着宋城旭被诊断出患有精神疾病,被送入精神病院终身治疗的消息,事情总算是有了个结果。
昨天宋砚珩有打来过电话,可能就是要和他讲这件事,只是这两天许知礼心烦意乱,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心慌,于是干脆找了个借口没接听。
怕父母担心,许知礼没和他们讲在英国发生的事情,只和许知言简单提了下这件事。
许知言皱着眉碰了下他嘴角的淤青,吩咐助理买来膏药的同时不忘挖苦他几句:“非跟着人家到处跑,现在受伤就老实了。”
“你懂什么,我可为这件事立大功了,”许知礼疼得哼哼两声,“要不是我急中生智录下来的音,宋城旭还没这么快倒台呢。”
许知言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低下头去看文件,“怎么,和宋家那位做了一场苦命鸳鸯,感觉如何?”
许知礼这两天本来就心思敏感,听见许知言这奇怪的形容,他耳根发烫,小声道:“说什么呢,你才苦命鸳鸯。”
许知言轻笑一声,没说话。
倒是许知礼因为他的话,又想起了前几天在泰晤士河旁,他和宋砚珩的对话。
许知礼虽然心思细腻,可他毕竟没什么恋爱经验,对于别人表达出来的好感或情感都有些迟钝,在感情方面显得呆呆的。
可宋砚珩表现得太明显,就算他再傻,也该察觉到一点了。
他只是有点不明白宋砚珩到底是什么时候对自己有好感的,因为在印象里,好像从见他的第一面起,他就对自己莫名亲近。
他和沈淞易分手也有一段时间了,许知礼自认已经从这段无望的暗恋中走了出来,可他和宋砚珩之间,却总感觉还是隔着一层莫名的屏障。
——因为他当初并不单纯的目的。
他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好一会儿,他突然转过头来问:“哥,你是不是喜欢陈墨啊。”
“”
许知言签字的动作顿了下,墨水很快在纸上晕开,留下一团不太好看的印记。
他抬起头,有点奇怪许知礼为什么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回答:“嗯。”
许知礼猛地坐直,来了兴趣——毕竟他这位哥哥可是天塌了还有嘴顶着的典型,主动承认喜欢这件事对他来说确实格外难得。
“那你是怎么发现你喜欢他的?”
许知言不太想说,一脸关你什么事的表情看他,但耐不住许知礼的软磨硬泡,缠了很久终于松了口。
他垂下眼,像是很认真地想了想:“看见他的时候就会很开心,靠近的时候会心跳加速,买东西的时候也会想着他喜不喜欢,吃到好吃的餐厅就会想带他去”
“总之,”说了这些肉麻的话,许知言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地总结,“就是每一天都想要和他在一起。”
每一天都想要和他在一起。
许知礼愣了愣。
他忽然想起之前和沈淞易谈恋爱时,沈淞易总是很忙,两人经常一周都见不了几面,但他会很懂事地表示理解,觉得如果两人突然变得如胶似漆才奇怪。
可这才刚没从英国回来几天,他和宋砚珩不过几天没见面,他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难道真是如许知言所说,自己每一天都想要和他在一起吗?
许知礼放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低着头,好久都没说话。
许知言见他半天不说话,伸手轻弹了下他的额头:“想什么呢?”
“啊,”许知礼捂着额头,终于回过神来,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哥,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是百科全书吗?”许知言瞪他一眼,“问。”
“我有一个朋友,”许知礼措了下词,“他最近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喜欢他的一个朋友,可当初他是为了别人才接近的那个朋友,他怕说出来朋友会生气讨厌他,可不说又觉得自己迈不过那个感情上的坎”
“你觉得他该怎么办?”
许知言看了他一会儿,脸色意味不明。
等了半天,他突然开口。
“你确定宋砚珩不知道吗?”
“?”
听见那个熟悉的名字,许知礼有点懵了,愣了将近一分钟,他才手忙脚乱地辩解:“什、什么宋砚珩,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行,”许知言笑了一下,“你确定你朋友的那个朋友不知道他的目的吗?”
许知礼点点头:“对啊,他肯定不知道的。”
“那就让他知道。”
许知言合上手里的文件,直直地看向他:“生不生气,会不会讨厌你,都是那个人的事情。”
“你要做的,就是坦诚相待。”
【作者有话说】
一本书除了沈某全是助攻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