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放弃把不言培养成才这个念头之后,鹿鸣的日子过得轻松了许多。
每天带着小秃头上山挖蘑菇可比教他读佛经有意思多了。
不言挎着大篮子在雨后的林子里找蘑菇,鹿鸣慢悠悠的在后面跟着。
鹿鸣对采蘑菇兴趣不大,主要是为了遛娃。
要是能有机缘知道阿炎的下落就再好不过了。
但他一直没能跟阿炎重逢,一度让鹿鸣怀疑是他自己的感知出了问题,这片地界就这么大,阿炎能去哪儿。
小秃头不言也越长越大,脑袋上已经长出了寸长的头发。
衣服鞋子也眼见着小了,昨儿不言就一直跟他比划,说鞋子顶脚。
鹿鸣也是头一次养人,他知道人族长得比灵鹿快,没成想这么快。
鹿鸣遥声喊他:“秃头,不捡了,我带你下山去集市逛逛。”
鹿鸣带着不言到集市上买了双合脚的新鞋,又买了两身新衣服。
不言比同龄的小孩要长得胖,衣码也比旁人大一个号。
买完了衣裳,两人又去买了些蔬菜鸡蛋。
鹿鸣付过钱,牵着不言回家去,路过城门角楼时,眼尖的看见墙根上有星星点点的暗红血迹。
这地方怎么会有血呢?
鹿鸣多看了一眼,肋骨处突然毫无征兆的疼了一下,像是剪子的尖头插|进了骨头里。
“嘶……”鹿鸣用手指揉了揉,不言紧张的看向他,问他怎么了。
“没事。”说着,鹿鸣又奇怪的看了眼墙根的血迹,带不言离开镇子。
不言早就饿的前心贴后背了,回家之后眼巴巴的要吃饭。
鹿鸣洗了手,给不言做饭。
做饭是难不住鹿鸣的,他从前不做,只是单纯有人宠着,懒散罢了。
如今有人赖着他,他也只能收了从前的懒惰性子,当起良家妇男,想着怎么把小秃头养得壮壮的。
不言撑着脑袋看鹿鸣做饭,襻膊束起他的衣袖,露出两根的手臂,铁锅颠起的时候,肌肉随之紧绷,可以看到鹿鸣手臂上流畅平滑的肌肉线条。
不言耳朵发红的偷偷想,鹿鸣腰腹上也有薄薄的肌肉,他睡觉的时候摸到过。
鹿鸣算不上壮,可也绝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
鹿鸣能一只手抱起他,能轻松的颠起沉重的铁锅,可以抱起水泥砖瓦到房顶修补漏洞,也可以掬起一捧甘甜的泉水给他解渴。
不言目光崇拜的看向鹿鸣,鹿鸣就是天神!
他好想快点跟鹿鸣比肩哦。
鹿鸣早就习惯了不言盯着他做饭,做好之后不用喊他,这个小馋熊就会颠颠的跑过来。
不言吃起饭来总会给人一种超级好吃的感觉,吃高兴了还会自己笑起来。
除了不爱吃菜。
凉拌的苦菊只吃了一口,就全都吐了出来。
不言一脸痛苦的皱眉,指着那道苦菊:[这个菜好苦!]
鹿鸣往自己嘴里放了些,还好吧,他吃着挺清火的。
他怕不言肉蛋吃的太多会上火,特地买了些苦菊,这只娇里娇气的小和尚,一点苦都吃不得。
孩子越大越难养,刚从佛寺放出来的时候,也没什么挑食的毛病。
不言又硬着头皮往嘴里塞了一口,面目狰狞,跟要他命似的。
鹿鸣失笑:“不爱就吃算了。”
不言如蒙大赦,连扒了几口炒鸡蛋,吃饱之后自觉的收拾桌子去刷碗,然后钻进鹿鸣怀里躺下。
鹿鸣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不言的圆屁股,哄他睡觉。
山风凉丝丝的,带着雨前泥土的味道。
要下雨了。鹿鸣如是想了一句,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他魂游似的又回到了城门角楼,却看见一群人围的水泄不通,拿着长棍皮鞭在叫嚣着打人。
“打死他!他是妖!”
“快打死!”
鹿鸣快走了几步,从人群缝隙里看见阿炎,身上衣着褴褛,裂开的布料下面,皮肉血淋淋的绽开,头发散乱的垂在眼前,遮住小半张脸,狼狈不堪。
炎儿!
鹿鸣想到阿炎身边去,却怎么也拨不开人群,就见阿炎胸腹一颤,一口血喷在了墙面上,瞳孔涣散的倒下去。
哐的一声响,窗户让夜风撞开!屋里闪入紫色电光,紧跟着便是一阵轰然巨响的雷声!
鹿鸣蓦的睁开眼,猛地从床榻翻坐起来,心有余悸的喘息。
是梦吗?
鹿鸣口舌发干,头疼的按住太阳穴,依稀听见人声:
“求天鹿保佑……”
一个男子哭腔的声音传进鹿鸣的耳朵,越来越清晰。
“救救我的孩儿,我的孩儿丢了,求你保佑他……”
“求求你听见我说话……”
鹿鸣微微凝眉,认出这道声音,是阿炎。
阿炎的声音很疲倦,很崩溃。
鹿鸣匆忙蹬上鞋子,外面暴雨已至,倾盆而下,雨水密的好似水雾,被风吹的斜飞,茫茫一片。
鹿鸣全然顾不得,一脚踏进暴雨里,循着声音去找:“炎儿?”
“炎儿!!”
寂静的深林里,唯有鹿鸣着急的喊叫跟落雨的碎玉声。
鹿鸣循着声音找到了一处断崖,然后便又断了感应。
鹿鸣在断崖边喊他,没再得到任何回应。
他的炎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如此崩溃无助的向他求救!
小灵鹿丢了?怎么丢的,是谁干的?!
鹿鸣双拳攥紧的扭曲,手臂暴起青筋,在断崖前站了许久。
雨水如泼的冲着他的脸,却始终没再听到阿炎的声音。
此时,阿炎就昏厥在崖下。
重伤的阿炎被崖下的樵夫所救,醒来后不顾断骨与伤痕,虔诚的跪在暴雨中,双手合握着鹿鸣给他的骨坠,祈求天鹿的保佑。
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只要他的孩子,好好的回到他身边来!
阿炎握着骨坠不停的祈祷,终究受伤太重,撑不住昏厥在雨中。
天际泛起微弱的亮光,鹿鸣仰起头,暴雨将歇,天快亮了,不言也该醒了。
不言睡醒找不见他又该哭了。
鹿鸣往后退了两步,一转身,那只小秃头竟然就站在他身后!
身上湿透的滴水,静悄悄的站在那,不知道站了多久。
鹿鸣吃惊的看着他,蹲到他跟前,用手指去擦他脸上的水:“你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我担心你,一直跟着你。]
他听见鹿鸣一直在叫“炎儿”。
这个“炎儿”就是鹿鸣一直在找的族人。
不言抱住鹿鸣,用脑袋蹭了他一下,笃定道:[一定能找到他的。]
不言认真的想办法,指了指天空:[天亮我们就去镇子上,打听打听有没有人见过他。]
[我陪你一起去。]
淋了一夜的雨,鹿鸣身上早就冻透了,却又因为不言这句话暖了起来。
不言跟着他颠沛流离,从没有抱怨过,甚至都不知道阿炎是谁,就主动提出跟他去找阿炎,这份心意,鹿鸣很难不感动。
“好。”鹿鸣像是自我宽慰,“一定会找到他们。”
鹿鸣跟不言回去洗干净雨水,换上身利落的衣裳,进城去找了家客栈跟不言住下,就在城门角楼附近。
这地方人来人往,楼下就是集市。
鹿鸣观察了几天,锁定了几个平日里喜欢说话闲聊的小贩,特地去买了东西,佯装无意的跟小贩搭话。
小贩跟鹿鸣说起来就喋喋不休,谁不喜欢跟漂亮的人多说几句呢。
鹿鸣趁机问道:“小哥,你们这可有个叫鹿炎的男子吗,脖子上挂了个骨坠,长得眉清目秀,看着约莫有二十出头的年纪,还带着个孩子。”
小贩聊的正欢,脸上的笑却忽然顿了一下,眼里神色一瞬间千变万化。
鹿鸣将他神色的变化尽收眼底,越发确信这人肯定知道什么。
只见小贩强笑道:“是您亲戚呀?”
鹿鸣眼底微动,转眸胡编:“前些年他从我这儿给他娘子定了支金钗,工艺复杂,我承诺他做好之后亲自送来,没成想却找不见他人了。他可是搬家了吗?”
小贩面色僵硬,话到嘴边又嗫嚅不言。
鹿鸣心都跟着揪了起来,脸上故作轻松:“他真的不在这住了?”
小贩咋舌,压低嗓音道:“小官人,您说的要是那个人,您的金钗还是早些转手卖给旁人了。”
“此话怎讲?”鹿鸣表面上说笑一般,牵着不言的手指却不由自主的握紧了。
不言抬头看向鹿鸣,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和不安。
小贩一只手微微挡着嘴边,小声道:“小官人,你怕是还不知道,他老婆几年前就死了,活活吓死的!”
鹿鸣眼睛微微睁大,就听小贩挤眉弄眼道:“那个叫鹿炎的,是妖精喔!”
“刚开始他跟周家小姐感情是很好,两人郎才女貌,还惹了好些羡慕,可谁能想到,有天晚上,他控制不住现了原形,两只眼睛灯笼那么大,还是血红色的!周家小姐活生生让他吓死了!”
鹿鸣倒吸了口气:“什么?!”
灵鹿生来就能变幻人形,根本没有控制不住这一说,而且灵鹿的眼睛是蓝色的,怎么会是血红的。
到底是谁暗害阿炎!
鹿鸣使劲忍耐着即将爆发的情绪:“他现在人呢?”
小贩撇嘴摇头:“不知道,他抱的那个小妖精好像也死了。”
“死了?!”鹿鸣蓦的睁大眼眸。
小贩连连叹气:“老婆孩子一夜间全没了,他也疯癫了,上个月还在街上失智发狂的要找他儿子,我们哪里见过!吓得我们都躲起来不敢出门,家家户户都请了神符防妖,小官人您自己也注意些吧!”
鹿鸣扫了一眼这些人身上佩戴的黄符,鹿鸣还以为是什么独特的习俗,没想到竟然是防阿炎的!
他的阿炎是灵鹿,这些招摇撞骗的黄符怎么能防得了他!
鹿鸣很想让自己看起来情绪正常些,可实在做不到,脸色黑沉的吓人。
不言的手让鹿鸣攥的生疼却没有吭声,陪着鹿鸣回到客栈,不言才用手指揉了揉鹿鸣的掌心。
鹿鸣反应过来:“弄疼你了。”
不言摇头。
不言懂事的自己吃饭,洗衣服,不让鹿鸣操心更多。
鹿鸣一连几天都愁眉不展,忧心忡忡,更是好几夜没睡过好觉。
子夜时分,鹿鸣又在床上睁着眼睛,难以入眠。
窗扉忽然被夜风吹开一道缝隙,一只漂亮的白蝶飞了进来,有巴掌大,通体雪白,翅膀煽动时有金色光辉洒下。
白蝶在鹿鸣眼前盘旋不去,作势要引路一般。
鹿鸣略一思忖,给不言掖了掖被角,跟着白蝶出去,一路回到了他跟不言居住的竹林。
穿过竹林,还要继续带他往远处去。
鹿鸣手腕上的十八子微微泛起温热,不知是在阻止鹿鸣前进,还是让他追随白蝶继续往前。
鹿鸣谨慎的定住脚步:“你要带我去哪。”
白蝶翅膀柔和的振动着,十八子的温度越发热起来。
鹿鸣微微抬起手,白蝶便落在鹿鸣的手指上,很轻的扇着翅膀。
鹿鸣问他:“你是澜止吗。”
白蝶无法回话。
鹿鸣又问他:“你要带我去找阿炎跟小灵鹿。”
白蝶振翅飞起,飞出一段又回过头,像是在等鹿鸣跟上。
鹿鸣刚抬起脚步,一阵黑色魔风刮过,白蝶被飓风刮飞出去,竹林摇成一片,咔咔响了两声竹子被风折断的声音。
鹿鸣堪堪站定脚步,一条黑色巨龙盘旋在他眼前:“你要跟那只白蝶走吗?”
鹿鸣凝视着巨龙幽绿的眼睛:“不可以?”
黑龙拦着他的去路:“我奉劝你不要去,你会后悔的。”
鹿鸣听不懂魔尊的话。
魔尊盘旋之处连翠竹都让魔气浸染成黑色,他沉声道:“你根本就不认识这只白蝶,非要跟去,只会是凶多吉少,有去无回。”
作者有话说
问题来了,是相信白蝶,还是相信魔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