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用手掌拢起那朵玉芙蓉,有手掌大小,通体透亮,雕刻的惟妙惟肖,就连莲瓣上的经脉也清晰可见,而且是血红色的,莲心处更是润红如血。
鹿鸣本以为是用红墨描画上去的,可他用手指搓了几下,是玉本身的颜色。
鹿鸣自诩见多识广,但这样的美玉他也是第一次见。
他左右张望了一眼,不用猜也知道不言肯定就在屋里:“还要我点了灯找你吗?”
话音一落,屋里的灯便齐齐的亮了起来,不言从床幔后走出来,语气遗憾:“本来还想扮鬼吓你一吓,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鹿鸣看着手中的玉芙蓉:“这就是你们贵族示爱的方式?”
不言点头笑道:“这是,血玉。每一任城主,都可以用自己的心血养一块活玉,养的时间越久,玉便越透亮,里头的血痕也越明显。等到遇见喜欢的人,城主就会把这块血玉从心房里取出来,雕成芙蓉,作为聘礼送给爱人。”
鹿鸣发问道:“若是城主不舍得把自己养的血玉雕成芙蓉送人呢?”
不言:“那证明,他不够喜欢。”
鹿鸣又问:“若是他一辈子都遇不到喜欢的人呢?”
不言答道:“那便雕成印章,代表城主的无上荣耀。”
鹿鸣低头看他手中的血玉:“你就这样舍得把这么好的东西送给我。”
天上地下,大概找不出几块这样血养的活玉。
不言眼底心虚的飘了几下:“我可没说是……没说是白送的。”
鹿鸣捏起不言的脸,让他直视着自己:“那你还想要什么?”
“你方才没有听清么,这是聘礼。”不言特地把最后两个字咬重了一些。
聘礼,自然是答应嫁给他才给的。
不言眼珠微微转动着:“其实嫁给我有很多好处。”
鹿鸣哦了一声,问他:“比如?”
不言指了指鹿鸣已经攥在手里不松的玉芙蓉:“比如这个玉芙蓉,你就可以踹进兜里带走了,它可是价值连城,万金难求。”
鹿鸣存了心思要逗他,抿笑道:“还有呢?”
不言道:“我的宫殿,宝库,都是你的。”
鹿鸣嘴角难掩笑意:“还有呢?”
不言想了想:“带你去鬼蜮可以不收费。”
鹿鸣眯了眯眼,气笑道:“黑心和尚,还打算收我的钱?”
不言眼尾挑起一丝傲娇:“那可不好说。去鬼蜮也不是很容易的,耗时,耗力,还可能有生命危险,报酬大约挺贵的。”
“但是,如果你嫁给我,就不一样了,我就、都听你的。”
不言的算盘珠子都快崩鹿鸣脸上了。
鹿鸣将玉芙蓉挂在指节上转了几圈,拿在手里放回了不言掌心:“那你留着送给旁人吧。”
鹿鸣作势要走,不言慌忙拉住了他:“你当真不要?”
鹿鸣装的一脸严肃。
不言把玉芙蓉递到鹿鸣眼前:“你若不要,我就只能扔了它。”
“我方才逗你的,就算你不嫁我,我也听你的。”不言手里攥着玉芙蓉,神色凝肃,“你若真心不想要,就摔了它。”
鹿鸣眼见这笨和尚要当了真,噗嗤一声笑出来,乐得前仰后翻,将玉芙蓉拿过来挂在了腰间:“摔了多可惜,这可比那些玉壶玉器值钱多了。”
“逗你玩的,我收了。”鹿鸣歪下头去看他,“生气了?我亲你一口,能不能不生气?”
鹿鸣踮起脚,在不言脸上亲了一口。
不言嘴角的笑绷不住的露出来,鹿鸣灭了一半的灯,侧身躺到了床上,拍拍自己床侧:“不是要成亲么。”
不言有些紧张的坐在鹿鸣床边,鹿鸣拿着他的手掌放在了自己的腰带上:“会么。”
不言手指微蜷了一下,理智最终胜过冲动,没有解他的衣裳:“这不叫成亲。”
鹿鸣有些想笑:“那什么叫成亲?”
不言一本正经的看着他:“三聘六礼,明媒正娶。”
鹿鸣脸上的笑一点点敛住,不言没跟他开玩笑,也不是为了送他件东西,找个借口,跟他一夜欢愉。
不言是真心来下聘的,他要娶他。
不言道:“不管是人间,还是玉虚城,不是做了那些事,就叫夫妻。要风风光光娶进门,喝了合卺酒,结发为夫妻。”
“只做事,不娶,叫做情儿,或是妾。我不要你做妾,更不是、一夜风流的情儿,如果我与你做这些,必得要是,夫妻之名。”
不言说话不算流畅,可却字字掷地有声。
鹿鸣本以为自己在人间浮沉了这些年,对这些事早就没那么在意了。
他或许可以不在乎繁文缛节的形式,可却很难对不言的真诚无动于衷。
不言用手掌托起鹿鸣挂在腰间的玉芙蓉:“这是我的、第一份聘礼。你方才自愿收下,说要嫁我,便是答应了。”
不言很认真的跟鹿鸣确认,如果他方才只是玩笑,如今反悔还来得及。
鹿鸣完全收敛了玩笑神情,正经坐起在床边:“我自愿挂在腰上,当然是答应了。不过我有个很小的要求,我想要一张铜纸婚书。”
的确是个很小的要求,不言点头:“好。既然是结发,婚书,不能少。”
鹿鸣道:“婚书的内容我写给你,要你自己做的。”
鹿鸣在桌案边提笔写下几行婚书文字,交给了不言。
婚书没有署名,但字间行文一看就不是鹿鸣所写。
不是鹿鸣所写,他却还能记得这样流畅,这几行字出自谁手,不言心下立即了然。
那必然是澜止了。
鹿鸣从不知道不言跟澜止相遇过,他也没有跟不言提及过任何跟澜止有关的事,当然想不到不言能猜出来。
但他怕不言多想,还是补充道:“我从碑拓上看见的,很喜欢这几句。”
不言垂着眼睫遮住眼底神情,再抬眼时,双眼已然恢复如常,丝毫看不出异样,像是没有起疑,也相信了鹿鸣的话。
“好,我也很喜欢这几句。”
不言特地去找铜匠学了铜纸婚书的制作方法,是有些难,要很有耐心才能学成。
不过既然澜止能耐住性子,给鹿鸣做这样一张铜纸婚书,他自然也不会让自己比澜止差。
不言做婚书时,鹿鸣便会洗上一些葡萄,坐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塞进不言嘴里一个。
澜止给他做婚书的时候,已经病重不治,形销骨立。
不言不同,面色红润,身形健康壮硕。
他希望不言能长寿一些,多陪他些日子。
鹿鸣撑着脑袋问不言:“你跟莲花宝灯结契,寿命也会比普通人长吗?”
不言点头:“会,我听说,最长寿的城主活了一百五十多岁。”
一百五十多岁,鹿鸣心里黯淡了一下。
对于凡人来说,一百五十岁已经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寿数,可是对于鹿鸣,一百五十年还是太少了。
不言转眸看向他:“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鹿鸣摇头:“没什么,就是想问一问。”
不言笑道:“可我,也会变老。说不定不到一百五十岁,你就,不喜欢我了。”
“不会。”鹿鸣失笑,“你牙掉光了,我就去你的宝库里找些五彩斑斓的宝石,给你镶一口彩色的牙。”
不言笑出声:“好。”
鹿鸣沉默了片刻:“说不定我这一世,能跟你一起变老。”
不言有些困惑的看向鹿鸣:“你不是,妖吗?”
“妖又不是真的不会死。万物相生相克,哪怕是自由金身,也有相克之物,天地都不是永寿,又怎会有真正的不死之身。”
鹿鸣说了一通不言听不懂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在不言嘴里塞了个葡萄,让他快些做活。
不言便又听话的低下头,认真研究如何在铜纸上敲字。
鹿鸣嘴边弯起笑意,他若真能跟不言老死在玉虚城,也算此生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