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迁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他不像别人, 见褚千秋就是一个金丹期而小看他，觉得他没有那个实力一下子杀这么多元婴期的魔族。

他的月下观江拍卖行不止开在东洲一处，他见过大世面，知道这个世上从来就不缺乏越级挑战的天才妖孽。

尤其是这些魔族的伤势切口和方才褚千秋的刀法相似度高得吓人。

他不认为杀了这些魔族的会有第二个人。

当初选择褚千秋的问天宗, 于嬴迁而言其实本就是一场豪赌, 嬴迁看中的是他背后的天才炼器师。

器修丹修符修, 这三个修行路径，与各大珍宝阁，拍卖行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

如今修真界第一的镇远和拍卖行能稳压修真界所有拍卖行, 靠的便是一个大乘期的器修。虽然他已经很久未曾出现，也不知道是羽化了，还是闭关中，但终究余威尚在。

而嬴迁有野心。

他要超越镇远和，他要投资一个未成长起来的炼丹师或者炼器师符箓师, 不论哪一个都可以。而符箓枪出现在他面前的一瞬间，他就意识到，这个他一直要找的人或许出现了。

正因如此，哪怕与月下观江示好的器修、丹修、符修宗门那么多, 他依旧选择了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问天宗。

它甚至不是一个专研炼器的宗门。

但是今天, 因为与问天宗的利益捆绑，他的月下观江躲过了一场大劫。

而最让嬴老板感动的, 是褚千秋替他解决了一场危机，却完全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他甚至在自己面前没有表现出他做过什么。

商人重利。

嬴迁也不例外。

但这一次, 他感受到了利益之外的某些东西, 这是嬴迁从商多年从没有感受过的。

嬴迁抬头看向众护卫，一字一句道：“吩咐下去, 以后问天宗褚宗主便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凡是问天宗弟子，当以兄弟之礼待之。”

……

褚千秋将魔蛇放进空间手镯后，便独自一人离开“月下观江”。

忽然，察觉到有人在追他，眉头不动声色地蹙了蹙。

难道是度之年反应过来了，回拍卖行来找他了。

但不对。

系统没有预警，而且那道气息也比度之年弱许多。

褚千秋心中暗暗思忖，脚步不停地侧身进到了一个巷子里。

眨眼功夫。

另一道雪白的身影也与褚千秋一前一后进入了无人的小巷。

巷子里没有人。

一头雪色白发，头顶犄角，长着冰雪般沉冷银眸的魔族站在原地。

楼雨花抬头在四下寻找，突然间，感受头顶有一道气息，楼雨花猛地抬头，就看见一把半黑半白的伞端带着凛冽的杀机，宛如世上最锋利的利器朝着他的头刺下——

这伞尖让楼雨花心悸，他似乎想起了那把日日夜夜刺穿他胸膛的法器。

楼雨花的面色寒冷起来，在伞端落在身上之际，他身形一歪，化作一团虚雾在原地消失。

褚千秋足尖点地，收伞落在原地，他抬头看向三丈之外，楼雨花神情莫测地站在那里。

楼雨花：“你杀了我的族人。”

褚千秋掸了掸衣摆，大大方方承认：“对，没错。”

楼雨花抿唇：“你一点都没变，与初见时候一样残忍狠辣。明明在路上的时候，你与他们还有说有笑。我以为至少你会对他们手下留情，就像我对你一样。”

褚千秋：“说什么废话，你跟着我有什么事，是要给他们报仇还是怎么？”

楼雨花望着褚千秋一脸不在意的表情，心里有些难受。

他微吐出一口浊气，道：“你把蛇老交出来，再与我回魔界，之前的事情我不与你计较。”

“蛇老？”褚千秋抖了抖手，半张蛇皮出现在他手中，褚千秋一脸疑惑地问：“你说的是这个吗？我花钱买的，不能给你。”

而楼雨花在褚千秋拿出蛇皮的那一瞬间，彻底怒了，“你杀了他！！”

对褚千秋的所有好感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他望着褚千秋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就像是在看一个恶魔。

所有人死都可以，只有蛇老不行。

蛇老是特殊的。

当初，是蛇老救了他

褚千秋千不该万不该对他动手。

“我不会原谅你，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楼雨花怒吼着化作一道闪电朝褚千秋扑去。

褚千秋双手结印，打出一个又一个的结界，挡住楼雨花骤雨般的攻击。他甚至都不需要金啾啾出手，如今他感觉自己金丹初期快要突破，正是需要积累战意的时候。

楼雨花拥有魔主压制，虽然能令万千魔族听令，但褚千秋作为一个人族，血脉里可没有这么森严的等级压制。

如今的魔主还未成长起来，也就是元婴期的实力，正好适合给自己练练手。

可就是这样一个未成长起来的魔主，在上一世，带着他的族人亲手灭了问天宗满门。

然后带着魔族跟月初白甜甜蜜蜜谈恋爱去了。

整个修真界海晏河清，歌舞升平，人魔和谐相处，他们都成了大功臣，是千秋万载，受世人传颂的美好传说。

只有问天宗是炮灰，死在那场颠覆下，没有任何人记得，也没有任何价值。

人固有一死，但绝不能这样死。

褚千秋下手狠辣凶悍，每一击的角度都十分刁钻，声音轻佻又傲慢，“我需要你原谅吗？我褚千秋做事，从来就不需要任何人原谅。”

如果非要选择。

褚千秋觉得，楼雨花还是死掉的好，人魔还是不要和谐相处了。

他爹给他留下的问天宗，是他穷尽一生都要守护的。

褚千秋抬手展开万骨阴阳伞，黑白两色的伞开始旋转，巷子里的温度骤然降低，有无数阴灵从中走出。

褚千秋站在伞下，一半脸被漆黑的阴魂遮挡，一半脸面无表情。

他缓缓抬眸，朝楼雨花露出厌恶的微笑。楼雨花见过褚千秋许多笑，一脸无所谓的笑，夸张张扬的笑，意味不明的笑，但这是第一次露出这么轻描淡写却又真情实感的笑。

褚千秋撑着伞，一步步走向楼雨花，在他的银色眸子中，缓缓启唇，轻声开口——

“我真的……非常恶心魔族。”

“所以这一次，你就去死吧，好吗？”

【叮！感受到宿主强烈欲望，鬼王即将受召降临——】

系统刺耳的叮声突然响起。

紧接着，一只涂着豆蔻的猩红的手从伞中伸出。

它就像是凭空出现，瞬间便落到魔族的面前。

噗呲——

柔弱无骨的手就这么硬生生地刺入楼雨花的胸口。

魔族的身体被强行开了一个口子，无数阴灵嬉笑着钻入他的身体。

楼雨花痛苦地弯下身，漂亮的银眸看向那边站着的华服青年。

一瞬间，心中似乎有万千情绪升腾而起。

不该是这样的，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

那应该怎样呢。

楼雨花后仰着倒在地上，他睁大眼睛，任由无数阴灵穿透他的身体，啃噬他的灵魂，他望着天空，眼睛一直没有闭上。

在他的心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说。

他不该喜欢上这个人。

他应该一统魔界。

他应该一帆风顺。

他应该成为人魔两界尊重的人。

他应该……前往另一个更高的界面。

与……那个白衣青年一起。

白衣青年是谁？

意识模糊间，他看见自己站在一位白衣青年身边，楼雨花想要看清楚白衣青年的模样，然而怎么努力，都看不清他的脸。

再回首，一把白色骨伞穿透了他的心脏。

他的眼前出现的是黄衣青年的脸，他厌恶的看着自己。

他说：“你去死好吗？”

楼雨花扭头望向褚千秋，嘴角突然露出笑，“好。”

所以不要讨厌我。

看我一眼吧。

其实我……喜欢你。

但杀了自己的青年，从始至终，都没有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哪怕他真的要死了。

褚千秋站在原地，他抬头看向上方，伞底是漆黑一片的虚无，就像是自成一片空间。

那只从中探出的白皙手指还没来得及回到虚无中去。它似乎是想触碰褚千秋，却在即将摸到褚千秋脸的时候，又硬生生地停住。

它的指尖，还沾染着魔族的血。

褚千秋目光盯着鬼王的手，低声道：“你是谁，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鬼王指尖轻轻颤动，它无法回答。

最终，鬼王缩进伞中，回到了属于它的那一片虚空。

褚千秋将伞收起，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疑惑。

他感受到鬼王对他不同寻常的情绪，它明明住在万骨阴阳伞中，褚千秋却没有召唤出它的途径。

换言之，它并不受褚千秋掌控。

可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却会因为自己的喜怒哀乐而出手。

它是谁。

它生前与自己又是怎样的关系？

褚千秋弄不清楚，鬼王也已经离开，现在更是没有头绪了。

他只好收起满腔的疑惑走到魔族面前，娴熟地分尸。

虽然楼雨花是魔主，但身上的东西确实没啥搞头，还不如那条魔蛇。褚千秋想到自己空间里切成块状摞好的蛇肉，以及蛇鳞与蛇骨，心情变得十分好。

可以拿回去给器峰分一些。

而与此同时，魔界方寸大乱。

蛇老死了，魔主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