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世轮回的精神锤炼, 和符祖比起来就像是一棵树与一片森林。
素艾的精神世界，在瞬间溃散。
来自仙域的光束依旧照亮在他的身上，他就像是一场戏结束后谢幕的演员。
七窍流血，茫然无措的眼神盛满不可置信的神色。
圣离天的族人们全都跪拜在他的面前。
他们的脸上全是对未来和平的向往, 哪怕临死前, 脸上依旧挂着微笑——
他们死前拥抱过希望。
熊熊燃烧的大火背景下, 这一幕显得如此诡异，又如此讽刺。
褚千秋被二条扶着勉强站稳，段林玉走到他身侧, 眼眶微红红。
褚千秋安慰地对他说，“我没事。”
随后将目光落向那人，素艾的身体瞬间化作堙粉，在火浪中飞舞，随着素艾的消失, 圣离天的族人们也在溃散。
此时已经是夜晚。
像是用生命点燃了一场盛世烟花。
星星点点，格外美丽。
“不——”
远处原来凄厉的嘶吼。
褚千秋抬头看去，头发凌乱，衣裳沾满污灰的老人, 他涕泪四流, 疯魔般冲向自己。
相柳巨大的头颅俯落，血盆大口朝他落下。
褚千秋呵斥一声, “泥鳅。”
威风凛凛的凶兽只好委屈地收了獠牙，血色的眼眸在夜幕中注视下方的一举一动。
圣离论心一出石室就发现了情况不对，一路走来, 全死了。
无一幸免, 全死了。
他看见了那凶兽，看见了凶兽下方熟悉的身影, 那是午夜梦回，无数次入他噩梦的青年。
圣离论心走过被烧毁断裂的房屋，踩过燃烧着火焰的橼木，质问道：“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褚千秋望着圣离论心，问：“我为什么不可以？你们要杀我，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那是位面的界主！那是我们位面的救星！”圣离论心声音凄厉得近乎失声，“完了，全完了……”
褚千秋回味着老头嘴里冒出来的名字，突然笑了，“界主，救星？谁封的？”
圣离论心哈哈大笑，“我圣离家族窥探天机数千年，自然能算出生路。你没发现我们位面有问题吗，灵气稀薄，灵妖精怪罕见，现在能改变这一切的人也没了，再过不久，就要毁啦，这位面彻底荒芜、死掉哈哈哈！”
如果家族的牺牲有意义的话，还好。
但是没有意义啊。
明明算出来一切都是对的，界主却还是死了，为什么死了！
“是我们没以后保护好界主，圣离天全族，有罪。”
圣离论心抬手，笑着一掌击向自己命门。
他吐着血倒下，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朝自己走来的青年，他惨笑着说，“你赢了，你……但你……也终究逃不脱宿命……”
位面必死。
所有人都不可能飞升……
“是吗？”褚千秋站在圣离论心面前，敛眸冷声问，“你算出的宿命，就一定是真的宿命？”
“我可不信命。”
青年一身血红，脸上挂着的笑残忍又冷酷。在他的身后是燃烧的圣离家族，他站在火光中居高临下看着自己，明艳夺目、烨然若神明——
圣离论心瞳孔骤缩。
“你是什么灵根？”
褚千秋垂眸看这老头，他抬起手，一簇火芒在指尖跃动，说：“可以给你烧骨灰的灵根。”
轰——
脑中的迷雾在这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开，圣离论心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占卜次次都对，却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原来……
是这样啊……
褚千秋弹指，一簇火落到圣离论心的身上。
火光中，褚千秋的声音那么悦耳又那么冷酷，“老人家，不要太迷信了。”
圣离论心笑了起来。
他那么强大。
手沨段那么狠辣。
圣离论心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闭眼前他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就和他的族人们一样。
他聪明了一辈子，就这一次笨了，但幸好……他走向了阳光。
褚千秋将目光从被圣离论心的身上移开，抬头看向上了天空。
那散落的光被上面那位神收了回去，被破开的虚空也猛地合拢。
仙域。
视界处。
雪翎用一块黑布盖住着那个湛放光芒的位面，死死咬住嘴唇，一脸惊恐。
没拿到。
修罗神格没拿到！
不仅没有拿到，他好像看见自己的脸了，怎么办……他有神格，上来之后就是正神。
他要是对付自己的话，自己该怎么办。
身后传来关切的声音，“雪翎？你怎么了？”
雪翎扭头看见来者，或许是因为做了多次的梦，她没有半分生疏，扑进谢君洹的怀里，害怕地流眼泪：“龙神大人，龙神大人……”
听见她的称呼，“谢君洹”的眼眸微微暗了一瞬，但很快被他好好遮掩了起来。
他轻轻拍打怀中女官脊背，低沉磁性的嗓音轻声安慰：“怎么了，你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雪翎死死咬着唇。
她恍惚的抬头，有些害怕：“大人，你是幻觉吗？和那日一样也是我太想念你的幻觉吗？”
“谢君洹”垂眸，突然道：“有差别吗？你需要我，所以我出现了。”
雪翎伸手，揽住了青年的脖颈，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她流着眼泪说：“我失败了，我失败了……”
……废物。“谢君洹”的情绪沉了沉，然而感受到唇齿间的香气，和掌中不盈一握的温香软玉，他眼底闪过一抹欲色。
“你这样，也没有办法继续工作的。我替你告假，送你回去吧。”
也不等雪翎开口，他便抱起雪翎，大步往外面走去。
回到行宫。
门口站着的阿娟看见被“那位”正神抱着的女官，脸上神情错愕惊讶了一瞬。
怎么女官竟跟他……
但阿娟不敢多语，只能低头恭敬地让行。
他要了她一夜。
等到雪翎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了。
阿娟给她梳洗，果不其然看见了更多的暧昧红痕，这么说的话，上一次虫子咬的也是……
但女官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
她接下来的几日心情很不错。
甚至白日里，阿娟也常常听见女官房内有声音传出。
阿娟突然想到小图，想到女官曾训斥过小图的话……她替小图感到难过。
雪翎夜夜担惊受怕。
只能用别的方式来麻痹自己，好让她暂时忘记一切，感到快乐些。
但是谢君洹来找她的时间越来越少，最后几乎不再见她。
雪翎感到不解，这甚至比没得到修罗神格更令她难以接受，她想要拿到修罗神位成为正神，为的就是谢君洹！
雪翎消沉地在行宫里借酒消愁。
阿娟劝她，“女官，您别这样。他本就是这样的性子，您不是早就知晓，何尝为他这般作践自己。”
雪翎抬头，神情痛苦地道：“我接受不了，明明那般要好，为何突然就抛弃我！”
阿娟：“……”
满脸复杂地看着树下石桌上给自己灌酒的雪翎，阿娟心里无语。
那位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您又不是不知道。
不过对于自的雇主，阿娟终究不好说那些伤人心的坏话。
她夺走雪翎手里的酒杯，叹息道：“女官，别喝了，您已经好几日没有去当差了。”
雪翎打着酒嗝，无所谓道：“没、没事的，视界处还有石天浩、顶着……”
阿娟一脸迷惑，“石天浩？女官您在说什么，视界处一直都只有您一位神官。您别喝了，仙主已经要怪罪您了。”
雪翎迷茫地抬头，“啊？只有我一个？”
阿娟又重复道：“是啊，这几千年来，视界处就只有您一位神官，您喝得太多了，脑子都恍惚了。”
视界处不是什么忙碌职位。
甚至可以说十分清闲，怎么可能设置两位神官。
阿娟的话让雪翎脑子一阵空白，连酒都醒了几分，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窟，分外阴冷。
她猛地站起来，用力摇晃阿娟，“只有一人？视界处只有我一人？”
阿娟被她摇得难受，还是耐着性子点头。
雪翎松开手，直接消失在了树下。
她穿的很随便的亵衣，因为这几日状态不好的缘故，头上发髻也凌乱着。
她一路飞至视界处门口，目光落在门口看守的两位天兵身上。
跌跌撞撞冲到两人面前，问道：“你们认识石天浩吗？”
她靠得极近，一身酒气。
跟以往高贵冷艳，高高在上的模样完全不同，被她抓着衣襟，简直好像要扑进他们怀里。
天兵有些尴尬地后退两步，回答道：“女官，小的哪里认识什么石天浩……”
雪翎又红着眼睛看向另一人，装若癫狂：“你呢，你一定认识吧，他每日跟我一同来此视界处当值。”
两人相视一眼，确信这女官一个人待在这视界处，是呆疯了。
两人一脸无奈道：“女官，这视界处数万年来就只养一名神官。”
雪翎眼睛大睁，不敢置信地大吼：“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明明一直都陪他一起……”
雪翎挥开两人，冲进视界处。
她到处寻找踪迹，寻找石天浩存在的证据。
但是没有。
这里面只有她的痕迹，没有半点石天浩存在的证据。
“啊？！！”
雪翎跌坐在地上，疯狂挠自己的头发。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石天浩明明存在啊，自己进入这视界处，就是他负责带自己的。
两人还各自分了各自负责的千千小世界。
石天浩喜欢她，石天浩一直在帮着她……明明石天浩存在，他怎么可能是假的……
他明明还告诉了自己修罗神格的位置，还帮她找到了拿到神格的方式。
对，一定有踪迹的。
雪翎立刻爬起来，冲向那个小位面，被黑布覆盖住的小位面。
仍有丝丝缕缕浅淡的信仰之力从里面飘出来，飘到雪翎的身上。
雪翎松了一口气。
虽然这信仰之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她攫取一枚流落低等位面的神格。
但至少证明了石天浩是存在的。
这是石天浩帮过他的证据。
“雪翎，你玩忽职守，偷取信仰，可知罪？”浩荡的声音突然在视界处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雪翎心中一紧，脸色越发苍白，她急忙转身，看见仙主的身影在虚空中渐渐凝视，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穿她的灵魂。
而在他的身侧，站着一名一身玄衣的青年。
雪翎目光落在那人的脸上，顿时如遭雷劈。
雪翎颤抖着说，“石天浩。”
跟在仙主身后的天兵看见雪翎失神，立刻道：“女官，你喝酒喝糊涂了，这是正神之一，虚幻真君元真大人！”
雪翎感觉自己好像遭遇了算计。
她指着元真喊，“不对，他就是石天浩，我记得他，我认识他，他是石天浩！”
“不对，他是虚幻真君，他是元真一切都是你设计的是不是，都是你！”
说着，雪翎就要扑过去打他。
两旁手持法器的天兵天将架住雪翎，古老的神符打入她脊背，声音浩瀚如雷贯耳——
“罪神雪翎，满身酒气，莫发酒疯！”
偷盗信仰不是小事，雪翎被革职，剥夺神力打入幽冥领域的监牢里，日日受天火焚心。
这还是有人求情的结果。
非正神敢窃取信仰之力，一般来说都是要被天道直接绞杀的。
雪翎咬着手指指甲，一个人瑟缩在牢笼中。
二十年时光转瞬即逝。
直到一日，寂静无声的领域里虚空内响起天兵的声音在，“雪翎，有人来看你。”
雪翎眼神闪过一丝光，她趴在栏杆上，期待地看向上方。
“是龙神大人吗，龙神大人来看雪翎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忘了我！”
“不，是我。”
一道光投散下来，虚幻真君的身影在她面前出现。
雪翎一下子崩溃起来，她张牙舞爪大喊：“是你，是你害我！”
虚幻真君垂眸摇头，手轻佻的挑起雪翎的下巴，“我只是在帮你，但是你太笨太废物了，还是让神格落到了别人的手里。”
雪翎打掉他的手，抱着自己的双膝，抖着喊：“我要龙神大人，龙神大人说过会保护我一辈子。我要龙神大人……”
虚幻真君笑了，他弯唇问：“是这样？”
雪翎睁大眼睛，看见“谢君洹”站在她的面前，然而脸上没有了伪装，一点也不高冷儒雅，一副风流多情的模样。
他眸色阴郁，咬牙切齿，“你若真有本事，你我二人便能强强联手，哪知你这么没用……”
顿了顿，虚幻真君目光在她身子流连，“倒也不是完全没用，至少在某方面，倒是很合我胃口。”
雪翎拼命地捂着自己的嘴，一个真相在她脑中炸开，心好似被插进了无数玻璃渣子。
痛苦蔓延全身，雪翎几乎失声——
“你也该庆幸你讨到我的欢心，留了你一条命。”
虚幻真君抚摸着雪翎纤细的脚踝，触上她漂亮的脸蛋，低声笑道：“求我，我救你。”
雪翎痛苦地干呕，眼泪混迹着口水，好似待扼的细枝，看上去狼狈又脆弱。
虚幻真君收回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雪翎，语气温柔又缱绻道：“既然如此，祝安。”
他转身欲离开。
一只苍白瘦削的手攥住了他的衣摆。
“求、求你……救我……”
虚幻真君唇角终于勾起一抹笑。
一个温暖的披风被披在雪翎的身上。
虚幻真君在她耳边轻声说：“乖，别害怕。”
看护的天兵好似看不见雪翎，低头恭敬地朝元真行礼。
雪翎唇色苍白，瑟缩着躲在他的怀中。
路过白玉京。
远远看见仙鹤飞舞、龙凤呈祥，云彩如同被神力驱使，汇聚成一条璀璨星河，有许多小仙早已列队恭候。
雪翎知道，这是仙人飞升。
正在此时，一位小官看见了远处的元真。
他立刻跑过来，好似看不见被虚幻真君拥在怀中的雪翎，他一脸着急道：“真君，终于找见您了，仙主传您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