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猗少年的时候, 见过一个奇怪的女人。
她说她在找一个人。
花猗告诉她:“这里是魔界,只有魔,没有人。”
魔界太单调了,除了灰色和黑色外, 没有其他颜色。
这个奇怪的女人穿着一身红衣, 走在这片灰暗单调的世界, 灼眼无比。
彼时的花猗还是一条小魔鲛,模样与长相都与他的族人一般无二。
他悄悄地跟着这个闯入魔鲛一族领地的女人,只要她敢做出什么不利于魔鲛一族的举动, 他一定会杀了她阻止她。
大家都说他是魔鲛一族最没有魔样的鲛,最懦弱无能的魔,但是花猗要证明给所有人看看。
他不是。
女人只是往前走,并不做其他事情。
花猗觉得这个女人奇怪极了,她的身上没有鳞片, 也没有犄角,皮肤很白,冷冰冰,但却很好看。
花猗没有见过魔族以外的生命体, 女人的出现填补了他认知上的一部分缺陷。
他想, 她可能是无害的。
慢慢地,她走出了魔鲛的地界, 踏进了与魔鲛一族毗邻的葵魔的领域,葵魔是魔族很凶残的一个族群,嗜杀成性。
花猗已经可以想象到, 她会在葵魔的领域被撕成碎片, 然后用来填饱它们的肚子。
犹豫再三,花猗还是从躲藏的树后走了出来, 大声提醒她:“那个人,你不要过去了,那边很危险。”
女人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扭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意外他的跟踪,她早就知道他一直跟着她。
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地往前走,依旧是一副冷冷淡淡没什么情绪的模样。
花猗站在原地,过了很久,咬牙追了上去。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我是第一个见到她的,我有义务保护她的安全。
或许他的族人说对了,他总是有这样或那样莫名其妙的责任感。
他是一只魔,魔怎么可以有一颗这么柔软的心。
像个圣父。
……
然而事实证明,女人不需要他的保护。
花猗站在她的身后,睁大的瞳孔里印满了血色,那是比女人的红衣还要艳丽的颜色。
残暴的葵魔在她剑下毫无抵抗之力。
女人捧着葵魔一族的至宝,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笑容。
“找到了。”
可是。
那是一本牛皮卷,并不是一个人。
“这不是人。”花猗斩钉截铁的说,“你说你要找一个人。”
女人抬眸看花猗。
花猗发誓,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神情,像是初雪融化,料峭中浮出的小花——
那是一种温柔的眼神。
这种温柔,花猗曾在母亲的眼中看过,当她望着新出生的弟弟时,便是这样的目光。
也是花猗期望得到,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眼神。
“不,他会变成一个人。只要大家都相信他的存在,那么,他便存在……”女人温柔地捧起牛皮卷圈在怀中,就像是捧着世间最贵重的至宝。
这么冷冰冰的一个人,却浑身散发出温软的光辉。
女人转身要走了。
鬼使神差的,花猗拉住了她的衣裳:“可以带我走吗……”
女人上下扫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花猗。”年少的小魔鲛局促地低下头,他身上衣裳已经很破了,手上脸上是新伤添旧伤。
女人蹲了下来,她的身高很高,半蹲下来刚好与花猗持平,“你的父亲母亲呢?这些伤是谁欺负你的?”依旧是很冷漠的语气,她好像性格便是如此。
花猗嗫嚅:“我没有父亲,母亲不要我。族人们都不喜欢我……”
女人叹了口气。
伸手摸了摸花猗的头。
“不行。”
花猗收回了手,心好似坠进冷冰冰的冰窟里,但面上却还是强做笑靥,“嗯,对不起。”
自己的要求本就无理。
怎么会有魔莫名其妙地要跟一个刚见一次面的人走。
花猗又问:“那我可以喊你娘吗?”
女人诧异极了,冰山般的容颜却在瞬间融化,“可以。”
花猗小心地喊道:“娘。”
女人露出了更灿烂的笑,她的温柔地注视怀中的牛皮卷,“嗯,你以后还会有一个弟弟。”
她的眼神那么慈爱,比母亲的还要慈爱,只是这一次,这样的眼神也落在了自己身上。
花猗想,原来有母亲的感觉这么好。
她走了。
临走前遗憾地望着花猗,“我不能带你走。”
花猗问:“那我还能见到你吗?”
她想了想,将手指点在他的眉心处,温柔笑道:“当然。你要变得强大,等某一天,娘就会回来带你离开这里,不过你一定要好好加油,因为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等待。”
花猗坚定地道:“我可以,我能行。”
女人目光看向某处,抬手指道:“那里要破了,花猗以后可以帮忙守好吗?因为弟弟在那边。”
花猗不明白她说的破了是哪里要破了,但还是点头答应。
她还是走了。
花猗一个人回到魔鲛一族。
没有人再欺负他。
族长亲自收养了他,她的母亲看他的眼神不再是厌恶和恶心,像是对待宝贝一样。
但跟弟弟不一样的是,眼底深处藏着的是“巴结”。
直到他照镜子,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模样竟已经变了。和漆黑的族人不一样,他的发在从黑色逐渐变白,尾巴也泛着银色的光泽……
而在额心处,有一滴血,那是她按在他眉心的东西。
血已经渗透到了肌肤底层,像是一点朱砂,魔鲛一族是漆黑的,这点红显得那么独特,高贵。
「魔鲛一族,鲛祖亦比一般族人多姿色。」
随着时间的流失,血逐渐被吸收,消失不见,而少年也完成了全部蜕变。
银色的发,银色的眸,圣洁、高贵。
不知道过了多久,花猗终于走上魔鲛一族的最高位置,成为了魔界威名赫赫的魔。
也终于知道了“那里破了”是什么意思,那是人界和魔界之间的封印。裂缝已经很大,弟弟还在那边……花猗决定用身体去堵上。
葵魔的牛皮卷,能将虚妄化为现实,但是成功率并不高。
都是传说,就连葵魔一族自己都未能成功过——据说他们曾经尝试创造一个魔王出来,献祭了几千族人。
花猗不知道她成功了没有。
如果成功,要让所有人都坚定地相信他的存在的话,她花了多长时间去布局?
她又献祭了什么?
自己坚持了这么久,弟弟已经降生了吧?
可是为什么她还没有回来带他走……花猗感觉很痛,痛得要死了。
恍惚间,他看见她走向自己——
花猗流着泪的脸上终于露出脆弱,受委屈的神色,“你为什么这么晚才来,你不是说好要回来带我离开……”
她说:“不用守了,我带你走吧。”
话落,花猗化作一只小小的魔鲛,就像与她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
褚千秋伸手就能将他整个捞起。
宫殿开始坍塌,脚下瞬间变作一个巨大的黑洞,整个海域都开始激荡,有可怖的呼啸声从黑洞贯穿出来——
三人一鲛飞身快速离开宫殿。
花猗已经晕死过去。
苗通神色惊悚地注视后方,“你干了什么好事,你让他走!”
褚千秋眼也不眨地直接承认:“对。而且他听话了。”
这真是苗通完全没想到的。
花猗竟然真的因为一句话就放弃镇守裂缝,离谱。苗通喊:“完了完了,乱套了乱套了,这下子是彻底乱套了。”
褚千秋:“他又没义务保护咱修真界,这封印还是以前的大能修士们布下的,破了这么久没人发现,难道不是他们的问题吗?保护了咱们几百年了,也够了,难道还真要他死在这,别便宜没占够嫌自己吃亏!”
“咱们大陆这么久没有出过一个仙人了,诸君不反思一下是不是太耽于享乐了吗?还是太安全了,没有危机感。”
苗·诸君·通:“……”
这歪理他没法反驳。
目前的大陆,顶尖强者就那么几个,但也全都是卡在合体期的,要想渡劫飞升,还需大乘、破空两个大境界。
褚千秋道:“太慢了,让我为大家添把火。”
苗通:“会死很多人,会生灵涂炭。”
褚千秋神色平静:“长老,我觉得不对,仅仅只是一次洗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踏上仙途,便要知道这一点。”
苗通望着褚千秋,神色复杂,最后笑了,“千秋小子,我很难说你讲的不对,但是不得不承认,你看问题的方向似乎总是与我们不一样。”
褚千秋很挺冷血,但又不那么冷血。
如果非要形容,苗通觉得,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神性,他旁观着一切,虽入局为人,却从不站在人性的角度看待问题。
他俯视一切。
抱着花猗冲出叹息之海,褚千秋回头看身后汹涌翻卷、霎那间魔气滔天的海面。
既然学不会成长,那么不如面对现实,让现实教作人。
不努力,就等死吧。
九狐仙城。
路上的修士皆是停下了脚步,神色警惕地看向同一个方向——
这里是距离叹息之海最近的一个修真城池,滔天的魔气从海中散发出来,第一时间被这边的修士察觉。
叹息之海不再叹息。
一个又一个嗜血的魔从海中走出。
天下,大乱。
……
与此同时,仙域某个隐秘的房间。
尖细的男声笑了,“有意思,修罗神的位面又热闹起来了。”
另一道冷淡些的女声闻言道:“呵?”
男人立刻道歉:“瞧我这嘴,是前修罗神。”
女人:“放心,掀不起什么水花。”
男声:“真有自信,你就不怕又出现一个截胡神位?”
女人:“几千年前的事情了,还拿出来提?人都死了,还怕她捏造出来的位面上几只乱跳的蚂蚱?”
男人:“也是,这几千年一个都没飞升过。枉她还当个宝似的护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