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爷子抽上大烟,在北平城里不是什么稀罕事,时下北平,大烟馆屡禁不止,沾上这恶东西的,实在不可数。
何况他在一年前就开始抽了。
兰玉不惮李鸣争将这罪名冠在他头上,无凭无据的,就算李大少爷真想借此弄死他,李老爷子还没断气呢。
天已经入了夏,蝉鸣一响,北平城就燥热起来,所幸天将明时一场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拂散了几分热意。天热,整个人也变得惫懒,兰玉拿勺子搅着碗中的粥,没什么食欲。
李老爷子精神倒也算不错,说:“吃不下?”
兰玉嗯了声,恹恹的,有几分不着痕迹的撒娇意味,道:“没胃口。”
李老爷子很受用,将手中的勺子凑兰玉嘴边,道:“张嘴。”
兰玉抿着嘴,摇摇头,李老爷子哄他,“再多吃两口,待会儿吩咐下人弄些开胃的点心。”
兰玉瞧了他一眼,这才慢吞吞地张嘴就着他的手吃了进去,李老爷子笑他,“娇气。”
李聿青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脚步顿了顿,笑道:“爹,我这来的不是时候。”
李老爷子说:“没规矩,进也不知让人通报一声。”
李聿青笑了声,吊儿郎当地直接就行了一个旧礼,道:“行,爹,儿子给您请安。”
李老爷子心情不错,懒得和他计较,道:“老二,大早上的你过来做什么?”
李聿青说:“这不是想着几日没来给您请安,特意来瞧瞧您。”
李老爷子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他,“你有这孝心?”
李聿青叹气,“爹啊,您可是我亲爹,我不对您有孝心,还能孝顺谁呢?”他就势就往桌上一坐,说,“爹,我也还没用早膳呢。”
李老爷子瞥他一眼,说:“给他添一副碗筷。”
兰玉应了声,起了身,他穿着旧式长衫,料子是顶好的料子,衣襟扣上最后一粒,锁着脖子也掩不住那副好身段。兰玉这人分明是个男人,容色清俊,不看那双狐狸眼,只当是哪家的读书人吗,可这举手投足间却教李聿青生生嗅出了几分风骚劲。和女人的骚劲不一样,男人知男人,兰玉更高明,也更不动声色。
兰玉端着一副碗筷俯身放在李聿青身边,挨得近了,李聿青闻到了他爹惯用的檀香味道。
老爷子供奉菩萨,早年还花大价钱买了一尊半人高的和田玉观音像,就供在佛堂里。李聿青只当他爹临老了,怕死,心里对此不屑一顾,就他爹这辈子造的孽,要真有菩萨,只怕也会将他打入地狱。
李聿青一抬眼,就看见了兰玉腕子上的红痕,他久经风月,一看就知道是怎么来的。李聿青心中啧了声,老东西老归老,玩起来手段倒是多,也不怕死在床上。
李聿青笑盈盈道:“多谢九姨娘。”
兰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又坐回了李老爷子身边。
李聿青像是真的来陪李老爷子吃早饭的,二人间或谈京中局势,又或谈几句时下新闻,难得的有几分和睦。兰玉不紧不慢地吃着碗中的清粥,突然,他手指一顿,抬起眼睛,看着对面的李聿青。李聿青面色如常,正和李老爷子说着话,目光都没有分给兰玉。
任谁也看不出,李聿青桌子底下的脚却挨着兰玉的。
一次是不经意,两次就是故意了。
兰玉没先到李聿青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当着李老爷子的面调戏亲爹的姨娘。
他想往后缩,却被李聿青夹在了腿间,桌子不大,兰玉有所顾忌,冷冷地瞪了李聿青一眼,李聿青反而笑了笑,狎昵地蹭了蹭他的小腿肉。
兰玉捏紧手中的勺子,李聿青穿的是新式的尖头皮鞋,存在感十足,自他的长衫袍角内钻了进去,贴着他的腿,蛇也似的,让兰玉浑身发麻。他手中的勺子跌入碗中,发出一声脆响,李老爷子偏头看着兰玉,发觉他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李聿青说:“小娘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病了?”
兰玉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李聿青,眼里有几分警告的意味,他狠狠踢了李聿青一脚,转头就低声对李老爷子勉强地笑了笑,说:“小厨房里我让下人熬了个银耳莲子羹,应该好了,我去看看。”
李老爷子说:“若是不舒服,就让下人去,别累着了。”
兰玉抿着嘴笑了下,起身就走了出去,没有再看李聿青一眼。
李聿青花名在外,兰玉无意和这样的人纠缠,更遑论他还是李老爷子的儿子。像他那样的人,撩拨他,无非就是见色起意,随意玩玩罢了。
可李聿青的玩,所付出的成本实在微不足道,甚至是在风月册上再添一笔荒唐账,而他一旦和李聿青纠缠不清,被人发现,只有死路。
兰玉不想陪他玩这样的把戏。
他端着银耳莲子羹,刚转过拱门,手腕一紧,就被人抓住了,兰玉抬眼一看,不是李聿青是谁。
兰玉看着他手腕上的那几根手指,道:“二少爷这什么意思?”
李聿青笑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和小娘亲近亲近。”
兰玉道:“二少爷如此动手动脚的,教人看了只怕不好。”
李聿青幽幽叹道:“谁让小娘避我如蛇蝎呢?”
他说得好委屈,反倒像是兰玉的错,兰玉抬起眼睛看着李聿青,说:“二少爷,老爷身边离不开人,如今不见我……”
“所以,还请您让一让。”
李聿青本是握着他手臂的,慢慢滑了下去,捉住了手腕,他挽起一截衣袖,看着他腕子上的绑痕,惋惜道:“我爹可真不懂的怜香惜玉,手都磨破了。”
兰玉手指收紧,淡淡道:“二少爷,请自重。”
李聿青扑哧一笑,摩挲着他手腕枷锁似的红痕,道:“不如小娘教教我,这两个字怎么写?”
他语调散漫,说:“小娘,我一直很好奇,你看我爹这些年纳了这么多姨太太,都是女人,从来不近男色,怎么就突然断了袖,把你带回了家?”
“虽说小娘的确生得我都心动,”李聿青说,“可要说一个只喜欢女人的男人,突然转了性,我是不信的,请小娘给我解解惑。”
兰玉看着李聿青,脊背慢慢放松下来,靠着身后的槐花树,道:“那不如二少爷亲自去问问老爷,不就知道了。”
李聿青笑道:“我想听小娘说给我听。”
兰玉道:“谁知道呢,说不定老爷偏就瞧上了我呢。”
李聿青看着兰玉,笑道:“有道理,谁让小娘生得这般风情,”他伸手摸着兰玉的耳朵,脖颈,说,“小娘,我爹再喜欢你,他这把年纪了,能疼你几年,不如——”
他笑吟吟地看着兰玉,兰玉扬起脸,慢吞吞地说:“不如什么?”
二人鼻尖挨着鼻尖,兰玉嘴唇薄红,极好亲吻一般,李聿青几乎就要吻上去,兰玉却偏过了头,他只擦着兰玉的脸颊落了个蜻蜓点水的吻,声音轻佻肆意,“不如跟了我。”
李聿青个子高,肩宽腿长,西装未扣,胸口别了个银怀表,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模样。兰玉审视着李聿青,青年一双桃花眼,三分深情都似有十分,他浅浅地笑了一下,伸手抓着李聿青的衣襟扯将下来,耳语道:“好啊。”
“等你爹死了,我就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