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黯淡,别墅楼上的天空被泅出一层阴暗的绛紫色,乌云卷着天台,仿佛星星都黑了。
等待戚寒的这十分钟里,傅歌突然想起一桩旧事。
他们刚在一起没多久时城里闹出一起抢劫杀人案,歹徒用妻子胁迫丈夫拿钱,最后把两人都杀了。
戚寒听说后当即在格斗馆办了年卡,亲身上场带着傅歌练了两个月的防身术,并和他说:“如果我被胁迫了一定会想尽办法示意你,你要赶紧跑,去找人找警察,不准回头不准哭,如果敢回来,我一定收拾你。”
傅歌当时问他:“如果是我被胁迫了呢?要怎么做才能示意你啊?”
戚寒只笑,“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站在那儿,我就知道你开心还是害怕。”
或许从那时起,戚寒就已经对他的情绪和最细枝末节的微表情了如指掌,甚至都不需要看清傅歌的脸,他只通过一个隐在阴影中的模糊轮廓就察觉到了小beta的惊慌和恐惧。
一个伤痕累累、万念俱灰、半条腿踏进了鬼门关准备随时赴死的人会被什么重新唤醒意识呢?
他浑浊的眼珠在爱人被胁迫的瞬间骤然恢复了清明。
*
两人进去十分钟后,保镖自己从楼里出来了。
他弯着腰,背对着门口的方向磨磨蹭蹭往外倒退,手里搬着一卷看起来很重的画轴。
装画轴的箱子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长,一侧拖在地上,一侧被他艰难地往外拉,看起来很吃力。
控制着傅歌的老秦烦躁地仰头看了一眼,“你没吃饭啊这么磨蹭!快点搬!”
小beta慌乱地抬眼,与此同时保镖倒退时脚尖竖起,正对着他的鞋底下贴着一张很小很小的小熊贴纸,像是无意间粘上去的。
只那一眼,傅歌就湿了眼眶。
“画很重……”他哑声掩护道:“画轴里镶了一整扇铁。”
老秦啧了一声,指使另一名打手过去,“和他一起搬,动作快点!”
打手赶紧小跑过去,骂骂咧咧地弯下腰,刚要伸出手就看到拖在地上的那侧箱子已经被血染红。
他心里一咯噔,就在此时身旁的“保镖”突然侧过脸,不紧不慢地抬起眼。
“卧槽、老老老老秦!”打手吓得立刻拔枪,可是有人比他更快,戚寒一手揽过他的脖子把人死死按在自己身前,一手抽枪转身。
“趴下!”
而傅歌已经拼命撞开老秦,抱着小孩子扑倒在地。
一个开枪扫射一个卧倒防御,两人在零点几秒的间隙里配合得天衣无缝,分开五年的伴侣甚至连一丝眼神交流都不需要就重拾了默契。
他们早已爱恨难辨,却在这一刻亲密无间。
*
尖锐的响声骤然在门前的方寸之地轰炸开来,子弹裹着火光在半空中乱飞,射中身体后发出噗噗的闷响,血雾如同水花一般从伤口中喷射而出,短促的硝烟伴随着枪林弹雨。
四五个打手捂着伤口倒下,地上喷射的血连成了几条狂乱的线,直指穿着保镖衣服的戚寒。
被他当做肉盾的打手已经一命呜呼,胸口被枪子打烂了,鲜血把白衬衫染得通红。
傅歌抓准时机扯了领带拼命勒住开车打手的脖子,拽人夺车,刚把孩子放上去想要叫戚寒就被人一拳狠狠砸在了脸上。
“唔!”
他吃痛地哼叫着,身子一歪直直撞上车身,疼得紧闭起眼,结果刚扭头就看到打手抡起油桶朝他猛然砸来,“去死吧小婊子!”
“小歌!”戚寒惊叫疾跑,一脚踩上冲过来的打手的膝盖借力腾跃,咬紧齿关低吼着飞扑出去!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猝然炸开,抡着油桶的打手被从天而落的alpha死死压在车窗上,戚寒把他的脑袋摁进挡风玻璃,青筋暴起的手臂如钢筋般强悍而坚固,咔吧一下,干脆利落地拧断了打手的脖子。
而在那须臾几秒里,傅歌目瞪口呆地望着戚寒的侧脸,几乎是呆住了。
他发现眼前这个男人早已不是他印象中会撒娇耍赖,时常需要人保护的少年了。
戚寒的肩膀如小山一般宽阔,被肌肉撑开的衬衫下蕴藏着让人震撼的力量,一米九二的身量好像顶天立地的柱子,可他被血污沾染的脸上却满是决然。
如同一名缄默不语的战士,在无人祝他凯旋的悲歌中打一场九死一生的仗。
不管是输是赢,他都再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了。
“走!”
胳膊被人攥住的痛感把傅歌拉回现实,戚寒几乎是半拖着他的身子上车,顺手捞起地上的孩子,可就在发动车子的前一刻老秦突然扑上来把小孩儿扯了下去。
“papa!”小孩儿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别丢下我!”
“阿决!阿决别怕——”傅歌惊叫着扑过去,却被戚寒压着肩膀抓了回来,“先走!不然都得死。”
他刚才是拼着最后一股劲儿才救下傅歌,再没有丝毫心力去搭救一个毫不相关的孩子。
说他冷血也好,无情也罢,如果身体允许他不可能对一个小孩儿置之不理见死不救,可现在连他自己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但傅歌必须活着。
按着人锁上车,戚寒猛打方向盘同时一脚油门踩到底,银色沃尔沃如同流星划开夜幕,在一片黑暗中疾驰而去。
傅歌挣开他的手猛拍着玻璃,拼命朝车门撞去,眼泪一串串滑过哭红的脸颊,“停车!赶紧停车!阿决被他们抓走了!”
戚寒捂着胸口的伤,扔给他一个手机:“打电话,找祁川或者报警都行,我们不能再回去。”
“不行!来不及……来不及的,太慢了!他们会杀了阿决!他们一定会杀了阿决……”
傅歌满脑子都是小孩儿躺在血泊里拖着小小的身体往前爬的惨状,边爬边哭着喊爸爸,他急得整条手臂全都撞青了,语无伦次地哀求:“不行……我不能丢下他……求求你让我下去……你让我下去……”
“想都别想!我不可能让你为一个陌生人去送死!”
“可那是我的孩子!”
“刺啦”一声,轮胎狠狠擦过地面,燎起一串火星。
两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戚寒踩在刹车上的脚猛地僵住,全身上下的血液好像骤然凝固了。
“你的孩子……”他低着头,垂着眼,脑袋里如同塞进了一只蜂巢在嗡嗡作响,声音沙哑到像从喉咙里撕裂出来的:“你已经……有孩子了吗……”
可那个小孩儿已经有五六岁了,你是什么时候和别人有了孩子呢……孩子的另一位……
戚寒甚至都没敢把这句话问出口,只怔怔地挤出一句:“是亲生的吗?”
“嗯……”
“他……叫什么啊?”
“傅决寒。”
“傅诀寒……诀……”
三个字在心头滚过一遭,戚寒哑然地张着唇,扯起的唇角苦涩得难堪:“你就真的……这么恨我……”
连给孩子起名都在暗示要与我诀别。
“我……”傅歌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喉咙里满是抽噎,他的小鼻尖哭得湿红,眼尾全是泪,浑身发抖的样子看上去特别可怜,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
“你走吧,跑得远一点,我一定、我一定要去救阿决,他刚五岁,我不能让他自己留在那儿……他们会把他折磨死的……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戚寒不再言语,只呆愣地抬起眼望着面前害怕至极的爱人,沉默几秒,他倏地笑了,“我去。”
傅歌愣住了,“……什么?”
“我会把你的孩子带回来。”戚寒低声重复着,平静如水的眼眸里满是悲凉。
他用沾满血的手指却温柔地擦拭过傅歌的眼尾,“怕什么啊,我在这儿呢。”
小beta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在人看不到的地方拿过钥匙,猛地推开人开门下车。
“滴”的一声车被锁上,傅歌隔着一层玻璃和他对上眼,瞳孔在一瞬间猛然紧缩又放大,心跳骤停。
“你要干什么……回来!戚寒你回来!”
他疯了似的扑到门边,拼命拍打玻璃,用拳头砸,用胳膊撞,用手边能够到的一切东西去疯狂拍打,却怎么都打不开车门。
戚寒早时就发现了,这辆车上的挡风玻璃全部是防弹的,只要他拖住那帮人,傅歌就能撑到祁川回来。
“别走!别走不要走!戚寒!你给我滚回来!”傅歌整个人都发疯了,撕裂的嗓子里全是凄厉的尖叫,躺在座椅上用脚一下一下踹着门,踹到车都跟着晃。
戚寒走到窗边,把手按在玻璃上,傅歌立刻凑过来隔着玻璃贴住他的手,“你不能去,你不能一个人去!他们在等着你!他们会杀了你的!”
老秦拉下孩子就是笃定他们会乖乖回去,腺体猎人都是一群穷凶极恶的亡命徒,要钱不要命且极重义气,戚寒伤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不可能会放过他。
那栋别墅里等着他的不是抗争,只会是单纯的虐杀,他们甚至会在折磨死他之前活生生挖掉他身上的最宝贵的腺体,再用摩托车把他的身体压成肉泥。
诸如此类的下场,混迹黑白两道多年的戚寒只会比傅歌更清楚,可他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他只是用眼神反复描摹傅歌的脸,像是预判到自己死期的猫,在独自离开奔赴死亡前最后再看一眼主人。
“小歌……”
他用力低喃着,身上很疼很疼,流了好多好多的血,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眼睛也逐渐看不清晰。
高大得像一棵树般的男人此时却脆弱到好像风一吹就倒,周身所有的温度都汇聚到了贴着玻璃的手掌上。
戚寒轻声说:“我好想再抱抱你……可是我不敢……”
只这一句傅歌的泪就冲出了眼眶,他的心脏狠狠拧成一团,绝望地摇着头:“不要走!别走……这不关你的事……你自由了,我放你走……我不再关着你了……”
戚寒温柔地笑了笑,指尖慢慢滑过他的鼻翼,防弹玻璃此刻像是一道隔绝生死的墙,傅歌在墙内哀嚎,戚寒在墙外低语。
“宝宝……你还相信我吗?”
“嗯……嗯!我信,我信!”
傅歌拼命点着头,眼泪像水一样冲出来,在他下巴上连成一片。
他的两只手全都砸破了,殷红的血糊了一车窗,又被他胡乱地抹开。
他快要看不清戚寒的脸了。
“阿寒,阿寒你听我说!我们的恩怨两清了……我会让你活着,你的人生已经彻底被我毁了,不要再为了我的儿子赔上性命……我自己去!让我自己去!”
可戚寒却屈起手指,宠溺地刮了下他的鼻尖,“你忘了吗,3月11号,你还要结婚的。”
他还记得傅歌画在画册上的婚礼场地草图,设计的戒指,还有充满甜蜜的3月11号的笔迹,和给自己的那场噩梦统统不一样。
小beta只有画这些时才是真的幸福吧。
“你会有一场像样的婚礼,有一个很可爱很勇敢的孩子,他叫阿决,对吗?”
戚寒很慢很慢地笑起来,涓涓眼泪流进了酒窝,“小阿决和你未来的……丈夫,都会很爱你,他们会陪着你,守护你,永远都不会欺骗你,不会像我一样,那么……那么混账的欺负你,你们一家三口会很幸福……”
“雪山真的实现了我的愿望,我们小歌的人生,终于要重新开始了。”
山上下起了雾,夜风永远都吹不到他要走的路。
戚寒抬头看了看头顶昏暗的星星,隔着车窗珍重地吻上了爱人的唇瓣,他说:“不要哭,小熊先生再为你护最后一次航,我死都会让你们活下去。”
即便没有人祝他凯旋,绝望的战士依旧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如同雪原上的头狼会永远挡在自己的妻儿身前,戚寒要用自己的血,为傅歌再铺最后一次路。
身后的沃尔沃摇晃得愈发剧烈,还有持续不断的枪响传来,傅歌在试图用枪爆开防弹玻璃,但很显然他失败了。
因为小beta崩溃的痛哭划破了夜色,一声又一声砸穿了戚寒的心脏,他的爱人快要哭崩了。
扯着嗓子叫、拼命地喊、用对他来说最出格的脏话谩骂,像在拼尽全力求戚寒不要走,可alpha自始至终都没有停下脚步。
就在他要拐进路口时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剧烈的“砰”,紧接着就是玻璃碎裂的巨大声响。
戚寒愣了一瞬,僵硬地转过身,看到傅歌的上半身从玻璃窗的缺口中一点、一点爬了出来。
他满头满脸全是血,苍白的脸被玻璃划破了好几道,右手臂上一条鲜红的口子从手肘一直蔓延到手腕,扭头望过来时阴冷的眼眸里压着最决然的怒火。
仿佛从地狱活生生爬出来的索命恶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alpha.
戚寒在那一刻僵在原地,停止了呼吸。
他在想,原来我的死活对他来说这么重要……
小beta上半身先着地,痉挛的手指抓着地上的草根把自己拉了出来。
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戚寒的方向,踉跄起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举起枪抵着自己的头,说:“你再走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
“小歌——”
“闭嘴!”
小beta厉声呵斥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往前走了一步,明明声音那么狠戾,脸上却泪流满面。
他声线颤抖,说得又急又乱:“阿决不是我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我在国外时参加过一次志愿jing/子捐献,这枚jing/子被一个白人女孩儿挑走,生下了阿决,不幸的是女孩儿没几年就患了癌症,临终前找到了我,我才知道我在世界上还有个孩子。”
他说着话音一顿,干裂的嘴唇颤了两下,“他是老天爷……赐给我们这个家的礼物……”
戚寒心跳骤停,拧了下脖子:“你说什么?”
“我们……这个家?”
傅歌闭了闭眼,陡然笑起来,单薄的肩膀在夜色中难堪地颤抖。
“你以为阿决是诀别的诀,你以为我要和你诀别?对,我是想这样,我想和你老死不相往来!我做梦都想送你下地狱!我想你死想得要发疯!可我就是做不到!我他妈怎么都做不到!”
“啪!”的一声手枪被砸在地上,他冲过去照着戚寒的脸就是一拳,抓着人衣领的架势明明那么凶狠,可他一声声的抽噎却又那么可怜。
“你在我最爱你的时候毁了我,可我却连忘了你都做不到……我精神失控时是靠着你清醒,发情期崩溃时是靠着你硬撑,麻药失效时是靠着你从鬼门关爬出来!你以为3月11是我和别人的婚礼吗?你以为、我、要、去、和、别、人、结、婚?”
他一巴掌抽在戚寒脸上,“放你娘的屁!那是我给我们准备的葬礼!既然不能一起活,那就一起下地狱!”
如同回光返照的病人一样,傅歌吼完最后一句就骤然脱力,放开戚寒的衣领滑到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而满身是血的alpha第一次没有接住自己的爱人,他睁着那双空洞的眼珠足足怔了一分钟,眼泪都滚了满地都没有整合出最重要的信息,只在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时拼命抓住。
“你说……死都要和我在一起?”
“对。”
傅歌捡起枪,抓着他的腿站起身,哑声说:“枪里还有三颗子弹,我们一起走,是生还是死我都认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
“咔嗒”一声,扳机扣动,傅歌按着他的脖子凶狠地吻了上去,最后一句话含在两人的血和泪里——
“我原谅你,全都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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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呜终于重归于好了,可以给苦命的小两口求一句百年好合吗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