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弥将视频保存下来, 怔怔地看了三遍。

湿地公园离市区有多远？黎明前的野外，体感温度有多低？

五六点独自奔赴到海边，分享长达一刻钟的日出，他想让自己如何回复？

晃神之际, 外卖打来电话, 说自己的炸鸡到了。

纪弥稀里糊涂, 此刻顾不上吃饭, 坐在床边半晌没有动弹。

他感觉自己的内心被困惑填满，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没有东西足够支撑，没有东西足够抵挡, 似乎失去了清晰而顽固的形状，变成了可以捧在掌心里的温水。

为什么Jing要这样做呢？被捧住的纪弥几乎茫然无措。

难道那处公园如此吸引人, 哪怕天寒地冻, 芦苇荡都凝着白霜？

或是对方记住了他的随口一提，想替自己找回忘记的画面……

纪弥没开口问, 但他感觉自己心知哪个猜测才是正确答案。

别人有心制造感动场景, 往往趁机邀功以图更进一步，Jing发完视频却保持适宜风度。

Jing只是说：[你的回忆原来长这样。]

纪弥不禁道：[去的时候穿得多吗？忘了和你说了，湿地那边会比市中心更冷。]

Jing答非所问：[看了感觉很漂亮，那年的你肯定很开心。]

纪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不知所措之际，听到门被敲了敲。

仓促收拾好情绪, 他走到屋外，看到贺景延拎着一盒炸鸡，懒洋洋地靠在墙边。

贺景延稍挑眉梢：“再不吃该凉了, 你点完又睡过去了吗？”

纪弥磕绊：“我没有……”

拆开保温袋，他冷静了些, 见贺景延望着自己，便困惑老板是不是有事要说。

贺景延道：“沪市的生态真好。”

“嗯嗯，是还行。”纪弥道，“你要看湿地公园的视频吗？哪天有空的话，也可以去玩。”

贺景延似乎对这种自然景区毫无兴趣，散漫地说：“不用了，应该没有那么空的时候。”

“那你怎么突然惦记起生态？”纪弥接话。

贺景延轻轻地笑了下，道：“这儿养的考拉都能上班，我感觉很惊奇。”

纪弥：？

一时半会，他没有反应过来。

回头查到考拉一天能睡20个小时，显然在内涵自己，立即想要算账。

纪弥特别无语，找到了书房：“你是什么时候起床的呀？”

“刚午休完。”贺景延摘下耳麦。

他再调侃：“这么关心我的作息，要不我旁边给你摆张小床？每天都能亲自观察。”

纪弥习惯了上司的不着调，没搭理这句打趣。

他正经道：“昨天那么累，就是要休息好久，才能缓过来啊。你看你平时从来不午休，今天都躺到了四点多。”

听助理拿自己举例，贺景延略微顿住，没让人白来一趟，送了一个痛苦的消息。

“也对，而且再过十来个小时，我和你又要上班了。”

纪弥没想到贺景延这么讨厌，道：“我已经准备去收开工红包。”

贺景延好笑说：“先想想自己的开机密码吧，省得到了工位死活打不开。”

尽管他没正面接下红包的话茬，但第二天早上九点半，行政便发了全体通知。

她们让大家按序来领福利，每人有八百块的代金券。

消息传达的时候，总办在开晨会，梳理各自的优先事项，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到办公状态。

散会之后，便到了吃饭的时间点，正好能顺路去领东西。

不过，贺景延被一个高管喊住，另外有事要谈，纪弥便跟着秘书们下楼。

一到行政处，X17组的同事也在排队，纪弥瞧见林观清，与人打了招呼。

“你和他们的主策认识？”Noah问。

纪弥照实回答：“不熟，春节的时候撞见过。”

Noah透露：“估计要经常盯这个组了，他们在做技术定型，上面又重视这个项目，肯定抓得很紧。”

方溪云附和：“刚才叫走Delay的人负责渠道路演，杀到顶楼肯定是来催X17的上线期限。”

纪弥闻言，有些不可思议。

“我上次参加头脑风暴会，他们还没选好用哪个引擎，现在就要定什么时候上线？”

“火烧火燎啊，核心的开发都没放假，加班加点拟方案。”Noah耸耸肩。

年前贺景延完成立项，市场调研和成本预估的流程都已经走完，现在整个项目都进入了原型阶段。

作为一款工程量极大的重竞技游戏，Alpha和Beta阶段必然耗时耗力，为了抢时间上线，留给前期的档期便要压缩。

纪弥点点头：“回头我去问一下，组里有没有辅助工具的需求，这些都要尽快开单给中台。”

方溪云道：“抓紧点好，我听说董事把进度掐得很死，别到时候喊我们去挨骂。”

纪弥哭笑不得：“他们听Delay的砸了那么多钱，没回本之前估计每天都着急上火。”

预估的成本近十亿，完整规模近千人，即便做游戏向来烧钱，在业内也是惊人的大手笔。

如果不是鸿拟家大业大，换个小点的公司根本供不起这种项目。

Shell道：“你们说Delay睡得着么？”

方溪云偏过头：“他胆子大得要命，还取消了X17的季度考核，大部分风险都在他身上。”

纪弥眨了眨眼：“没考核的话，Delay不要求产出效率？”

“确实没有硬性指标。”Noah解释。

游戏自研不像传统的互联网产品，创作类的内容没办法用数据和公式框定，一味赶工容易主次颠倒浇灭灵气。

不断自省和优化，不断纠错和推翻，一个略显新奇的功能模块，从0到1的过程或许要重复无数遍，团队理应被留足发挥空间。

Noah继而说：“董事那边都是总办扛事，适当的压力也会给到组里。但被扣钱才用心做，那班底就没选好，不至于这么看岔眼。”

纪弥听懂了，道：“我会注意一下日程安排。”

Shell琢磨：“发现小弥放假一回来特别有干劲，是不是假期遇到了什么好事？”

纪弥顿了顿，支支吾吾道：“这次找房很顺利。”

顺着这句话说起亚樾里，他提到：“中午我要去签合同，有事可以打我电话。”

方溪云好心问：“要不要找个法务帮你把关？”

纪弥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Jing帮忙看过了合同，有几处写得模糊，都与毕松商量着改掉。

整个过程中，纪弥没怎么费劲，听着Jing的提醒和分析，一步步妥帖完成。

其实他有些不太适应，以往向来独立，有什么问题都是一个人埋头摸索。

被关照、受指引的滋味非常陌生，纪弥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本能在告诉自己，没人会无偿赠予好意，于是他胆战心惊等着被索要回报。

然而对方比他更小心，没有流露出任何目的性。

纪弥缩在私人区域里，紧绷地探头探脑，再慢慢松弛下来。

树立的心防没受到任何侵略，但似乎被融化了。

……他猜得到吗？自己其实很喜欢那段视频。

彼此之间是否有默契，如果时间能倒转，纪弥愿意身边多出一道身影，他相信他会帮忙撕掉那张纸条。

心事一重又一重，他帮贺景延带饭上楼，状态有些神游。

贺景延接过沙拉：“你在想什么？”

纪弥恕不告知，打岔：“这几天工作还没太忙，我找好了新房子，客卧可以另做安排。”

贺景延道：“应该不会再有人需要收留，床可以拿去回收。”

纪弥说：“话别说得太早，以后不带人回家了吗？”

“如果他回我家那该睡的是主卧。”贺景延回答。

话音落下，纪弥有些噎住，随后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签合同并不费事，公寓是密码锁，能够智能设置权限，保洁也在当天直接做好打扫。

毕松道：“Jing先生说你上班很忙，估计需要我们帮忙搬家，我联系了合作的公司，你觉得哪天方便？”

纪弥惊讶了下，说：“这样也太麻烦你们了。”

“没事，他愿意买我人情，我自然很乐意卖。”毕松道。

纪弥犹豫了下：“你和他熟么？”

“这样的客户，当然是想要变熟。”

这位顾问常年服务于各路上流精英，回答得滴水不漏。

察觉到纪弥的试探，他还笑道：“先生对你很上心，就差出面帮忙办理了，我也很好奇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虽然这样说，却不执着于答案，帮纪弥叫了回程的出租。

纪弥沉默着没回答，感觉解释是网友的话，毕松不一定信，还会觉得他俩离谱。

但如果说Jing在追求自己，其实纪弥都没法确定对面的心意。

Jing在自己面前只有“追”没有“求”，这究竟是纯粹地喜欢，还是出于同情心的救助？

纪弥很想开口问，又怕这样的表达太过直率，让自己在这段关系里变得被动。

借助人脉想要看清Jing，他能打听到的也很有限。

闲暇之余，纪弥找上萌心的负责人，想问问Jing有没有做情人节的问卷游戏，还被委婉拒绝。

ChiChi：[Lethe，注意职业素养啊！]

纪弥不懂：[我又没有开他的盒，问问他写了什么，这也不能说？]

问卷里无非是谈点情情爱爱的话题，譬如在软件上最喜欢谁，以及最想与谁发展关系。

ChiChi：[你如果是来抓出轨的，我岂不是背刺了用户。]

纪弥：“……”

没有成功套到话，他不去纠缠，冷酷地点开萌心，想给软件打低分。

然而，刚登录到平台上，便被推送情人节的游戏回顾。

纪弥又去找ChiChi：[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会弹出回顾？]

ChiChi被戳伤疤，心情好痛苦：[人手不够我们今早才做完。]

纪弥：“…………”

他还是不解：[我那天一直加班，根本没参加，怎么也会有收到这种链接？]

ChiChi：[呃，你让我去找程序查查Bug。]

沟通完，纪弥服了，继而点开回顾，想看看会出现什么页面。

[Hi~亲爱的mī，情人节当天您的在线时长是0小时0分钟。]

浮出这一句的时候，纪弥面无表情地想，当贺景延的技术助理好心酸。

[您的互动频率是0，您与0个好友愉快畅聊，点亮了0个成就。]

[在问卷中表示偷偷暗恋过0个好友，想过与0个好友热恋，又钟情过0个好友。]

纪弥：“……”

真的，凄惨至此，他这就去投诉ChiChi和贺景延。

PPT切换到最后：[反之，有1个好友表示偷偷暗恋你，有1个好友想与你热恋，有1个好友钟情于你~你有感觉到自己正在被喜欢吗？]

纪弥简直不知道哪个产品经理想出来的方案，自己玩个萌心要成为推理大师？

紧接着，他顿了顿，突然想起来……

自己萌心的列表里只有Jing。

作者有话要说：

Delay逃过一次下属的投诉，但这走向真的是你想要的吗？（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