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瑜不是个高调的人,放榜打马游街之后,他就低调下来,连琼林宴上大家各展所学意图在皇上跟前刷脸时,他都没往跟前凑。
日子仿佛重新回复了平静,只不过平日接触的人有所不同罢了。
姚瑜依例授官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负责掌修实录、会要,早上卯时上班,下午未时一过就回家。
姚瑜刚来,上面让他参与编修今上十年来的大小战事。
进来时他的上级官员告诉他,修撰除了负责编修实录,起草文稿等,还有可能随驾记录皇帝的言行。
不过翰林院里修撰可不止他一个人。
陆先生走了之后,经过朝考,头届进士里又提拔了五个修撰。
而皇上自他进了翰林院,似乎也把他抛之脑后了,别的修撰都见过皇上几面,只有他从未面圣过。姚瑜疑心是不是琼林宴上太低调,皇上把他这个人给忘了。
倒是有次他碰见翰林院大学士,竟发现是个熟人。
此人正是王大人。
姚瑜见到王大人着实有些意外,反应过来后赶紧行了礼。
王大人是知道姚瑜被点了状元的。
他虽然不太认可姚瑜这个人,但那文章他也看了,写的确实不错,特别是殿试的文章。
王大人让他起身后就转身走了。
姚瑜独自一人的时候撇撇嘴,这些人怎么回事?怎么他当了官就仿佛不认识了一般。
不过也无所谓,他乐的自在。
在翰林院的日子,姚瑜收获还是颇多的,这里有数不清的文史典籍供他借阅,只为编写这本皇帝老爷起家记。
要写这些,就要把朝廷里那些人和职位摸的清清楚楚的,不然很容易自相矛盾,为此姚瑜还淘了张简陋的全国地图。
姚瑜花了点时间,才了解清楚了。
本朝的面积挺大,但是西北边境有一处凹进来一块,是个叫图靼的小州,八十年前被北方胡人所占,前朝国力衰微,没力气抢回来,时间一久,就默认此地是胡虏之地。
图靼卡在中间,把东西两个州县完全隔开了。
姚瑜只关注了一眼,就没往心上放了。
了解的越多,他工作完成的越快。而越早完成工作,他能去充实自己的时间越多。
属于是正反馈了。
不知别人如何想,姚瑜觉得工作简单事情少,每日他早早做完,一到点就往家里走。
本朝的政治机构,以前只知道个三省六部,其他的细节的他都不知道。
姚瑜反正也没事,就不断的翻看书籍。
至于同侪,姚瑜记性好,一个个都记住了,除了见面打招呼就再没什么交集了。
这样对于姚瑜而言也挺轻松的。
可他不知道,王大人问起姚瑜三人的情况,他的同侪明里暗里跟王大人说他的不是。
“今科状元太傲了,还很不合群。”
“是啊!上一届的一甲都外派为官了,这里就他一个状元,人家不傲谁傲呢。”
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懂,进来之后同僚之间两个饭都没一起吃过,不像探花和榜眼,已经先后请同僚们吃了几顿饭了。
不过在王大人面前不可能直说。
也有人说了句公道话,“说不定状元家里有事呢,不过他确实不太合群,每日早早做完自己的事,就歇下了,要不就是四处找书看。”
此话引起了王大人的注意,他皱眉问道:“他每日早早就做完了?给他安排的工作难不成比别人少?”
“倒也不是,大家的工作量都是一样的……”那人有点心虚了。
王大人沉吟片刻,一挥手,“他做的快,那就给他加点工作量。”
…
过了几天,皇上召见王大人,他还特意提了一下这事。
倒不是他闲的没事干,拿一个小小翰林的事去扰皇上的心,实在是皇上主动要求,让他观察观察此人的人品与能力。
将前因后果说了之后,王大人总结,“听众人,状元与大家相处都不太好,太不合群了。一个两个人这么说倒还罢,大家都这么说,想来他自身是存在问题的。
但是能力挺强的,给他加了工作量还是能比其他人完成的更快。”
皇上放下笔,“不合群就是人品不好了?你这看人也太片面了,行了,这识人辨人之事还是朕自己来吧。”
皇上想了想,“明日议事就召他一起来吧。”
姚瑜并不知道自己明天会面对什么,他一到点就按时走了,走在路上,太阳还很晒人。
远远就有邻居跟他打招呼,“姚翰林,这么早就散值了?”
姚瑜笑着应了一声,“是啊!”
一派轻松,悠哉悠哉。
他想,若是能一直这样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倒也不错。
回到家并没有人,看样子宋凉带善善出去了。
姚瑜左右无事,便从家里小院里拔了几颗青菜,又去街上买了两斤肉,炒了个青菜炖了个肉,又烧了稀饭,只等宋凉和善善一回来就能吃上饭。
宋凉半个时辰后才回来,他洗了手和姚瑜一起围着桌子吃饭。
边吃饭,宋凉问姚瑜,“这段日子在你们那个衙门干的咋样。”
姚瑜给他和善善一人夹了块肉,“轻轻松松,不然能每天早早就回来?”
宋凉放心下来。
他知道姚瑜不爱和人聊天,生怕他干的不开心。
姚瑜又问宋凉,“明天想吃什么?我回来给你做。”
宋凉想了一下,“我想吃红烧鱼。”
“好。”姚瑜答应下来。
吃完饭宋凉去洗碗,姚瑜抱着善善去洗澡,各自洗漱完,一家子躺在床上就休息了。
睡前,姚瑜想,明天一定要早早做完工作,回来给宋凉做红烧鱼。
可没想到,一进门就被通知今天要进宫。
姚瑜局促起来,“大人可知今日进宫是有何事?”
那人道:“这我怎知?你等修撰实录会要是本职工作,修撰不该问我这话。至于是何事,陛下要议的事,岂是我等能提前猜测的?”
什么都问不出来,姚瑜只好拿了纸笔进宫。
去的时候皇上已经开始召集群臣议事了,他行了礼,立于一旁。
即使姚瑜不说话,可每次进来的人都忍不住先看他一眼。
身材高大,长相俊美。
还是个生面孔。
来个人都要往那里看一眼。
皇上见了也忍不住看了一眼,至于么,以前时常换人,也没见众臣这么关注。
很快人都到了。
群臣今日讨论的是金洪县的饥荒,和留州的水灾问题。
听到这两个地名,姚瑜不由顿了一下。
如果他没记错,这两县就是西北边沿被胡人隔开的两县。
“金洪县的饥荒要急一些,百姓吃不上饭,天天都死人,赈灾之事刻不容缓。”
“留州也不能不管,若不尽快拨银治水,农田房屋被糟蹋不说,现在这天气,恐生瘟疫啊!”
两人提的建议虽说没有太多可施行的细节,但也无可厚非。
可问题在于朝廷穷啊!
若是能正常拨款便罢,一群人也用不着在这里发愁。
问题是朝廷拿不出钱了。
“众位说的都在理,只是刚立国一年,国库本就空虚,又四处都要花钱。如今一处都顾不来,更何况同时兼顾两地?
这也是朕召各位商谈的原因。”
闻言众人都沉默了。
皇上说的才是问题,不是不给钱,而是国库实在没钱了。
前阵子又是地动又是打仗,最近又开了恩科,已经花去不少钱了。
“不如从邻近的州县挪些钱款,解了当务之急。”有人出主意。
“这勉强也是个办法,但据臣所知,金洪县和留州靠近边境,多年受胡人侵扰,本就不富裕,就算能帮忙,也帮不了太多。”
“可以在朝中募捐,能捐一点是一点。”众人都提出办法。
办法越想越多,但都不能有效解决问题,只能说现状能缓和一些。
皇帝让姚瑜都记录下来,姚瑜不敢含糊,将之一一记下。
“先按照今日所议的去做吧,后面想到再补充。”
说着,皇帝突然想起大家提的建议不少,担忧的看向姚瑜,“姚卿家,今日是你第一次参与议事,就碰到了这么件大事,你记录的如何了?可有错漏?”
姚瑜没想到突然会被点名,心里突突了一下,很快回神,恭敬道:“回陛下,各位大人所提的建议臣都记下了。”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
不论人品,这人的能力还是不错了。
皇帝本想让大家散了,可看到姚瑜,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刚议的事想必姚卿家都听到了,不知道姚卿家有什么想法?”
众人忍不住看过去。
若没记错,这个小翰林入朝没几天,还没资历吧?
皇上怎么会问一个小小修撰。
突然被提问,姚瑜纯澈又懵懂的小眼神无措的打转,这他怎么能想得到?
“臣,臣……”姚瑜一时结巴了。
姚瑜当然有想法,可是他的想法和那些大人的有重合,那些大人能说的都说了,这让他该怎么说啊!
看着他这副样子,皇帝真心怀疑王大人是不是不懂识人?
眼神这般单纯又干净,看起来又蠢又胆小,像极了自己最小的小公主,这样的人怎么会人品有问题?
“不必紧张,你怎么想就怎么说。”把人吓成这样,皇帝都不忍心了。
“各位大人思虑周全,臣能想到的各位大人都想到了。”
话音一落,皇帝唰的变了脸。
他沉声问姚瑜:“你觉得他们的法子能解决问题吗?”
怎么突然变凶了?
姚瑜瑟瑟发抖,但还是实话实说了,“不,不能吧?”
“你也知道不能啊?”皇上沉着脸反问,“既然如此,你怎么好意思管这叫思虑周全?
指望这些策略解决问题,朕的江山早就亡了!”
说罢,折子就摔在了姚瑜眼前。
一群人扑通通跪了一地。
众人边擦汗边庆幸,皇上没把火发到自己身上。
也是状元倒霉,皇上因为这些事心情本就不好,状元第一天侍驾,就碰上了这样的事。
估计状元这辈子官运到头了。
一时,无人敢吭声了。
皇帝见了语气舒缓了一些,“朕点你做状元,不是听你来拍马屁的。”
看向姚瑜的眼神完全变了。
看来王卿所言不差,此人确实没有风骨,说话做事都秉持中庸之道,颇有前朝之风,不是可用之材,一点也不像他的老师陆卿。
姚瑜很是悲愤啊!
这不就是普通的客套话吗?
怎么就成拍马屁了?
果然伴君如伴虎。
天哪!还有多久他才能告老还乡啊!
眼见皇帝还要给他扣帽子。
姚瑜连忙主动发问:“敢问陛下,金洪县的饥荒是何原因导致的?留州的水灾又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不等皇帝开口,就有人主动解说,“金洪县年年都闹饥荒,今年雨水比往年更少,粮食收成减半,除此之外,边境沙匪猖獗,每年粮食一成熟,他们就大肆抢掠,抢完之后逃到胡人地界,官府那他们根本没办法。”
“留州之所以发大水,一则是因为雨水较多,二则胡人前朝所占地界——图靼也在下大雨发大水,图靼在上游,胡人不会治理,下游的留州就遭了灾。”
闻言,姚瑜眼睛一亮,“陛下,若如两位大人所说,问题的症候就在于金洪县和留州的图靼。”
皇帝心想,这不是废话吗?
不过这姚瑜也不算没脑子。
“是又如何?”
姚瑜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他拱手站了出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还请陛下发兵图靼,夺回失地,图靼如今也在遭灾,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
届时由我朝就能从源头上治水了,若能抢了……咳,剿了沙匪,就可用缴获的财物赈灾。
如此边境必能得数年安宁。”
皇帝听了嘴角抽抽。
图靼那块地他难道不想要吗?
他做梦都想啊?
可为什么没人说出来。
因为那是胡人地界,胡人占了快百年了。
而且这是发动战争啊!
哪有那么容易?
想法太过稚嫩了。
皇帝看向姚瑜的眼神又变了。
皇帝说:“状元倒也不必怕自己批评就变得如此激进。”
姚瑜不承认自己激进,“胡人一到冬天必定会南下抢掠,现在不和他们打,冬天还是要打的。
不如先下手为强,打他个措手不及。
据臣所知,每年胡人南下,百姓死伤无数不说,每年损失的钱财也是比大数目。
臣闲来无事,从几年金洪县和留州的记录中拉了拉账单。
咱们拿着账单去找胡人讨要损失,还有图靼山洪对留州造成的损失一并讨要了。
他们给就罢了,若是不给,那就师出有名了。”
说起拉账单,那就是自己的强项。
不光是去年,也可从前朝记载中获得一些关键数据。
而秦征率大军就在那里驻扎,他所率将士刚经过战事,正是士气最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