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察暗访一天,朝里朝外都很支持对胡虏发兵,民众对夺回失地之事情绪空前高涨。大家无不称赞皇帝是一代圣君,一天的马屁听下来皇帝都有些飘飘然起来了。
有了民意基础,皇帝便能放手去做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如今秦将军的兵马已经枕戈待旦,只等粮草和军饷一到,便可随时发起突袭。
皇帝接下来的日子里,又开始为筹集粮草而发愁了。短短几日,他白了不少头发。姚瑜常常在皇帝眼前晃,可就遭殃了,连日来都没见过好脸,隔几日更是要挨顿骂。
于九闵和孙由几人为他很是担心,觉得他这般惹的皇上频频不悦,时间久了,皇上厌恶了,恐怕会生出祸事。
“我俩也有幸被皇上召见过一两次,可我们见皇上对其他人都是温温和和的,偶尔会严肃点,可从未开口斥骂。”
他们甚至好心的替姚瑜出主意。
“姚兄不若想办法外派为官,让皇上忘了你这个人。”
“听说陛下对心学颇有研究,姚兄或可投其所好?”
…
直到一次皇上召群臣议事,叫了于九闵在一旁做会议记录。
突然遇到一件事,皇帝也忍不住为难,无法,就让人喊了大学士王大人。
说完还没头没脑的加了一句,“顺便把姚瑜也喊来。”
来了来了!
于九闵眼睛霎时亮了。
他光听说皇上常常当庭骂姚瑜,却从未亲见。
虽然有点不仗义,但他其实挺好奇的。
皇上这是又心情不畅,要拿姚兄撒气了?
今日所议之事出现在衮州。
衮州盛行私斗,两村,甚至两县出现私斗都时有发生,财物损失严重,百姓死伤亦是惨重,官府屡禁不止。
今年厉害了,有两个村子甚至用上了火攻,以放火点为圆心,方圆二十里的村民都遭了灾,死了五十余人,伤了百十号人。
这还只是一个村子。
其他的村子伤亡数也不小。
皇上召集众臣,商议解决办法。
有人说要对于组织私斗的首恶量重刑,对于其他从犯亦要加重刑罚。
有人说,重刑之外,最好辅之以仁义道德教化人心。
…
说的很好。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不管是量重刑还是教化人心,都是为了防止大型械斗的发生。
怎么才能行之有效的让百姓都知晓,进而心存敬畏,防止私斗的发生?
这是个问题。
官府没办法,派几人去宣传此新律,但根本没人理,那几个官差甚至还被村民们赶了出去。
村民们觉得这群官老爷闲得蛋疼,他们自己都不怕死人,要这些官老爷来说?
再者,死都不怕,还怕官府惩治。
各村之间居然难得通了气,主打的就是一个法不责众。
皇帝也忍不住头疼起来了。
这些人若是能把精力花在劳作生孩子上该多好。
“翰林院聚集天下英才,王爱卿,你可有法子?”皇上直接就问了。
王大人拱手,“或可由朝廷花钱办理官学,让每个村都派几人来学习,教化人心,同时宣传律法。”
皇帝点点头,“这也是个办法。”说完,他又斜了一眼王大人身后的姚瑜。
“状元郎来了不说两句?难不成还要朕请?”
“臣认同王大学士之言。”姚瑜拱手。
话音刚落,皇帝的手炉就砸了过来,最终落到姚瑜脚下,“朕叫你过来难道是想听你说这些?”
皇上本来没这么生气。
可这小子不长记性啊!
次次都要他骂,不骂他就畏畏缩缩,不发一言。
次次都这样,难道他前面骂他难不成都白骂了吗?
皇帝气坏了。
于九闵看了眼皮一跳,忍不住为姚瑜担心。
没想到姚瑜一脸如常,还闪了一下身。
“但臣觉得,采取措施之前,应先查查械斗原因,对症下药方能要到病除。”
皇帝看了一眼他,“你说的很好,但你说了朕怎么觉得跟没说一样。”
姚瑜继续道:“村与村私斗之事自前朝末就全国盛行,不光是衮州这一州。
可为什么是从前朝末开始的?
是因为前朝那时候衰败,官府在有些偏僻的小地方说话没有以前那么好使了,许多问题他们无力解决,百姓遇到事情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
故而,私斗械斗之事十分多见。”
皇上看了他一眼,“那照你所说,此事就无法立刻解决了?”
“臣以为,此事真急不得。这说明我朝对一些偏僻的地方的掌控还是不够。”姚瑜后退一步。“但若非要出手干预,还需得加派人手才是。若臣是县令,臣必定会先了解先前有哪些村子私斗过,都是为了什么,然后对症下药。
民以食为天,据臣从一些卷宗中所知道的,私斗原因无非是为了抢水源、抢码头……这些都不是大事,但于百姓而言,却是事关生计的事。
若连饭都吃不饱,谁还会在乎律法惩不惩治的事?
故,臣认为光是加重刑罚恐怕收效甚微。”
皇帝看了他一眼,“行了,下去吧。”
姚瑜从容叩首。
这阵势于九闵是第一次见,他在旁边看将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惊叹。
“没想到这姚兄在咱们面前闷声不吭,是个老实人。在皇上面前那可是滔滔不绝,句句有理有据。”于九闵和孙由几人是这般说的。
说完,他还将姚瑜跟皇上之间的话也复述了一遍。
“姚兄不愧是状元,见识果然不凡。不过这些事他都是怎么知道的?”孙由也好奇了。
“说是从书里看的。”
尤竞笑着摇摇头,“这不是唬人呢嘛?我怎么没看过这些。”
几人笑着说完。
但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姚瑜可能和他们不一样了。
姚瑜其实还真不是唬人,为了编书,姚瑜没少看那些卷宗。得知是为皇上写传记,朝里那些人倒也痛快,只要不是太要紧的,什么卷宗都给。
…
总算勉强筹够了粮草。
皇帝自把粮草送去,就一直翘首以盼,等着秦将军的捷报。
不想,首战便吃了败仗。
朝内有人提前泄了秘,致使对方早有防备。
皇帝倒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这是街上的老百姓都知道的事,胡人知道也不稀奇。
图靼地势特殊,将士水土不服,首战失败很正常。
而且此次首战只是一波小幅进攻,意在试探对方虚实。
但朝廷其他人只知吃了败仗,非要揪着此事在朝里吵。
试探结果秦将军虽没细说,但他却说,此战他有九分把握。
而陆先生所担心之事终于发生了。
姚瑜也被牵扯其中了。
可是秦将军所上奏之事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只知道首战便吃了败仗。
姚瑜惶恐的跪在地上,被一群人围着指责。
有的人甚至说起了粗话,“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满朝文武都听这没当几天官的小状元,如今吃败仗了吧?”
皇帝也不气,反而悠哉悠哉的揣着手,“那怎么办?不然撤军?”
那人一噎,“撤军是大事,臣不好说。但打了败仗,总该问责吧?”
才打了一仗,贸然撤军,可不是他一个小官负担得起的。
有人做出头鸟,其他人都看热闹。
皇上看着他,“问责谁?难不成问责朕?”
“臣不敢。”那人咣咣猛磕了几个头,“陛下也是被人蛊惑了。”
皇帝气乐了,“这么说,是朕脑子不清楚,不辨是非了?”
“臣不敢!”那人又是咣咣几个头。
如今大局已定,皇帝见他出来蹦跶倒也不气。
由此人提出来倒也不错。
毕竟这样想的大有人在,有不少甚至是自己倚仗的重臣。
“那你想要朕怎么办?”皇帝笑问。
“请陛下治状元郎之罪。”那人咣咣几个头,瞧着皇上都疼了。
姚瑜最近被皇帝逼的过于激进了,不少人都看不惯了。但碍于皇帝盯得紧,没人敢对姚瑜怎样。
皇帝本来是想跟众臣解释一下的,不过他看到一旁抖成筛子的姚瑜,突然来了玩笑的兴致,“你想怎么治他的罪?”
那人没想到皇帝会这么痛快。
他以为皇上至少会维护姚瑜几句,这慌乱之下,他还真不知道怎么惩治姚瑜。
“不若让姚大人随军。此事是姚大人牵头提出的,就让姚大人与大军同生共死,若大军折戟,姚大人便也不必回来了。”
此话一出,其他人心中暗骂。
这算是什么馊主意啊!
真是猪脑子,指望这猪脑子还不如自己上。
有人正打算自己上,就听见皇上笑着道:“好!”
其他人顿时停住了。
“好,就让他随军。”皇帝指着姚瑜道。
这是要送姚瑜一个大功绩啊!
皇帝本来要说的话也不说了。
他决定顺手推舟。
姚瑜这阵子也是吃了苦了,也该给点甜头了。
姚瑜晕乎乎的跪在原地。
这是什么神奇的走向啊!
怎么话赶话就要送他去边境?
“刚好缺个监军,就让姚爱卿走一趟吧。不然朝中恐有人不服。”
“来人啊,伺候笔墨。”皇帝说风就是雨。
姚瑜心中吐槽。
这像极了一个草台班子。
这不合规矩啊!
将任命书交给姚瑜的时候,皇帝拍着姚瑜的肩膀道:“爱卿,朕等大军凯旋之日。届时,朕一同为你还有众将士论功行赏。”
姚瑜不太想去,他媳妇儿孩子还在呢。
不然削了他的官也行啊!
“陛下,臣……”姚瑜想拒绝的。
刚说几个字,皇帝根本不给他机会,皱眉瞪他,“恩?”
姚瑜是了解皇帝的性子的,此事恐怕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哪里还敢拒旨?
晕晕乎乎之间,姚瑜就拿着任命书回了家。
“姚兄,姚兄!”
宋凉还没回来,于九闵一出翰林院便喊了孙由几人来了姚瑜家。
姚瑜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几位仁兄这是来给我送行吗?”
“宦海浮沉,难以捉摸。我刚选为庶吉士,还曾期盼过三年后能正式入翰林当官呢。如今见了姚瑜这般境遇,我都怕了。”尤竞心有戚戚。
姚瑜叹了口气,他拍了拍尤竞的肩,“尤兄也不必恐惧。我这是身不由己,才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一步。”
谁能想到,他微末之时在秦将军面前说了几句话,就吸引了皇上的注意。然后被一步步牵扯进朝中之事中,招致如今的境遇。
他无数次想,若他早知道,此时该如何破局呢?
可他始终没想出来眉目了。
如今多想也无益了。
“刚好我要找几位帮忙。”
“姚兄可是担心家中妻小的事。”孙由道。
姚瑜点点头,“正是,拜托几位了。”
“姚兄放心去吧。有我们在,不会让嫂夫郎和大侄子受欺负的。”
姚瑜笑了,“谢了,若我能平安回来,再好好报答几位仁兄。”
不想,宋凉回来后得知此事,拒绝了孙由几人的好意。
“我带善善回老家去。”宋凉拉着他的手道。
姚瑜还想说什么,宋凉打断道:“你不在京城了,我俩留着也没意思。等你回来,你再回老家来接我们。”
姚瑜眼睛都湿润了,“可,我可能会死的。万一我回不来了……”
“不会的!不会的!”宋凉扑过去抱住他,“你要记得,我们一家人都记挂着你呢,你必须好好保重自己。”
姚瑜泪珠滚落,使劲儿点点脑袋。
…
姚瑜到北地时已经快十二月了。
他虽然答应了宋凉要活着回去,可他心里知道八成是要赴死的。
可让他意外的是。
去的时候,秦将军并没有像他以为的愁云惨淡,而是在大摆庆功宴。
“啥?”姚瑜都懵了,“胡人的主力被越国消耗了一部分,剩下的一月就被我朝大军歼灭了?”
姚瑜的唇角都快压不下去了。
这种天大的好事都能被他碰到。
“这样岂不是可以很快班师回朝了?”
秦将军揽着他进了营帐,“主力虽然被歼灭了,但还有几股势力依旧不可小觑。姚先生你真是的,我俩许久不见,才见面你就惦记着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