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瑜是这样想的。
“反正留州和金洪县的事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解决,而和胡人打仗这军饷不是秋天就是冬天花,总要花的,不如省了些许步骤。”
皇帝听在心里,虽然不赞同,但他仍不动声色的由姚瑜继续说:“而且最重要的一点,那沙匪不是一般的有钱。这十年里国家到处战乱,根本没人顾得上管那些沙匪,他们便借此机会,大肆敛财,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啊!”
说的很好,有理有据,比很多尸位素餐不长脑子的废物强。
可皇帝还是摇了摇头,让他滚出去!
姚瑜说的有几分道理,有一瞬间他都心动了,但也只是动了一下,很快他就自己将动了的心按住了。
身处高位,他要考虑的地方可比姚瑜多多了。
不光是一点军饷的问题,还有很多姚瑜想不到的因素他要考虑。
最重要的一点,如果打下之后,胡人大肆反扑他们该如何应付吗?他们能应付吗?应付不了会怎样?
若是短时间能打完还好,若是战线拉久拉长,朝廷定然是吃不消的。
到时候军饷可就不是笔小数目了。
还是年纪太小太天真!
想事情一点也不周全。
不过这小子还是有点脑子的,能力也很不错,账单说拉就拉,也不知私下看了多少资料。
而且这个人似乎不爱主动开口说话,往后需得多逼一逼啊!不然他能一个人站在角落里,一站站一年、两年、十年……直到告老还乡。
姚瑜遵从旨意,姚瑜滚了。
随之而来的是:
姚瑜第一天伴驾就被大骂一通,还被赶出宫的事传出来了。
别的地方不知是怎样的,反正翰林院全都知道了。
第二日来翰林院当值,不少人都用别样的眼神看着姚瑜,似是可惜,似是可怜,似是可以躲避。
姚瑜虽然懒得想这些事,但不代表他想不到。
必是昨日皇上骂自己的事被传出来了。
唉,秦将军误人啊!
他当时跟自己说,皇上虽然性情古怪,但还算是惜才,对有本事的进士们都很宽容。
结果呢?
宽容在哪里?
小朝会那么多人都没挨骂,就自己一个记录的被痛骂了。
还被赶出去了。
不过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
姚瑜乐天的想,兴许自此之后皇上就不待见自己了,从此他直接就能在翰林院里养老了。
这样其实也不错。
至于其他人爱理不理,姚瑜觉得不是很要紧。
这里不是那种政治机构,更偏重学术一些,在这里做官的优势就是起点高,面见皇上的机会能多一些,能有更多升官机会。
实际上大家都没什么实权。
这种环境下,只要做事不出大差错,没人能将自己怎么样。
姚瑜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平静的生活。
别人不说,于九闵和他一样,同为一甲也是进了翰林的。得知他的遭遇后,还叫了孙由尤竞两人专门来他家看他。
去的时候,姚瑜恰巧正在做菜。
这是他欠宋凉的红烧鱼。
“姚兄,发生这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情做饭。”尤竞是个急脾气,见到姚瑜在做饭,他直接震惊了。
姚瑜一头雾水,“又发生什么事了?”
“他说的是你被皇上痛骂之事,听说当时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官员,就骂了你一个,议完事还让你滚出去了。”孙由解释道。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这不是昨天就发生了吗?你们快先找个地方坐下,我这鱼已经下锅了,不好半途而废,等出锅了再和你们聊。”边说,姚瑜边盘算着再加几道菜,“你们来的太突然了,等等我再加几个菜。”
于九闵倒是笑了,“姚兄的心态实在令人佩服。姚兄若是打算加菜,我看院子里的青瓜不错。”
姚瑜答应下来,“行。几位先去外面坐着等吧。”
本来饭都快做好了,突然加了几个菜,这饭一做就到了天黑。
宋凉晚上回来看到这几个人也很诧异,抱着善善上前打了招呼,洗了手,才围着饭桌坐下。
这几人和姚瑜渐渐有了交情,也知道家里的大事都是要知会宋凉的,所以没人想着瞒宋凉,当着宋凉的面就说开了。
宋凉看向姚瑜,“你怎么想的。”
姚瑜看了一圈人,边给善善挑鱼刺,他将没刺的鱼肉放到他的蛋羹里后说:“升官无望就无望吧,当一辈子翰林也挺好的,我本来就没什么出息,要不是皇上下旨让我参加考试,我这辈子也不会想到来考试。”
回想起从前,姚瑜仿佛做梦一般。
当时之所以考科举还是陆先生告诉他,考科举有大大的好处,他才去做的。
本来就动机不纯啊!
所以姚瑜看得开,若是皇上愿意用自己,他就好好干,不用他也行。
而且有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他没敢直说:皇上那般阴晴不定,难伺候极了,没机会面圣也不是坏事。
宋凉点点头,他看得更开。
当初他们两住在那间小屋子里,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姚瑜能为了家里去做账房,宋凉已经很欣慰了。后面得到的一切更是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
人要懂得知足,一家人能不愁吃穿的在一起,宋凉已经别无所求了。
三人顿时无语了。
“合着只有我们在替你操心。”
姚瑜拿起公筷,笑着给每个人都夹了块鱼肉,“姚瑜在这里谢过诸位了。”
三人还能有什么脾气呢?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姚兄这样也挺好。”于九闵道。
王大人得知此事,难得没说姚瑜的不好,他甚至在面见皇上的时候,主动为姚瑜说好话。
“陛下,臣听闻您前日当庭斥责姚瑜,还把他轰出去了,不知他犯了什么错?”
皇上看了他一眼,“王卿想说什么?”
王大人沉默了一瞬,“虽然此人无甚风骨,但也不似大奸大恶之人,臣……”
皇上摆摆手,“他确实没犯什么错,朕斥责他自是有朕的考量。”
王大人顿时慌了,“可是和臣之前的进言有关?陛下,刑律还讲究论迹不论心,他就算人品不佳,可他做的事却没什么差错。
您不能因为臣说他人品可能不好就处罚与他呀。”
皇帝无奈了,“朕骂他和你的进言也没关系。至于为什么骂他,朕暂且不告诉你,但朕可以告诉你,这还只是开始,朕以后还会继续骂他的。”
王大人不理解,王大人很不理解。
他还是觉得是自己害了姚瑜。
他总是对皇上进言,说姚瑜人品不佳。
可现在看来,人品不佳的分明是他王某人自己。
姚瑜什么都没做啊!
因为他无端的猜测,就遭到了不公的对待。
这之后,王大人自责的好几日没睡好觉。
…
与此同时,陆先生也得到了姚瑜高中状元的消息。
陆先生:!!!
陆先生:……
心情很复杂。
起初是震惊的。
姚瑜不是考举人呢吗?怎么就考了进士,还是状元?
震惊之后有一点高兴,但更多的是担忧。
他相信姚瑜的能力。
但前提是经过沉淀之后的姚瑜,而不是现在没有经过任何磨练的姚瑜。
他目前才读了几年书啊?
那还是块待雕琢的璞玉,姚瑜书读书极有天赋,但不意味着他做官有天赋。
姚瑜太傻太天真了,一点野心都没有,根本不适合为官啊!
陆先生有些烦躁。
他想,现在写本为官之道的书送给姚瑜还来得及吗?
估计来不及了吧?
当晚,陆先生坐在书房里写了多封信,但还没写完就都揉掉了。
他怕只言片语,反而误导姚瑜。
最后只化作四个字:谨言慎行。
但这封信到姚瑜手里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已经是一月以后了。
…
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被皇上当庭责骂并赶出去的姚瑜非但没有被皇上厌弃,第二次庭议又被皇上召去了。
翰林院的同侪们都看不懂。
跟姚瑜打了招呼后,目送姚瑜去面圣。
怎么会呢?
皇上都那般厌弃他了,怎么会时隔几日再次召见。
姚瑜的第二次侍驾经历也不是很美好。
因为他又被骂了。
早晨皇上召集群臣商议迎外邦使臣之事。
这是自立朝以后,第一次召见属国的使臣,群臣一番七嘴八舌,提了不少意见。姚瑜照例一一记录。
等所有人都说完,皇上又来问他。
这次姚瑜没有重复别人的话,中肯的提了个意见。
皇上听了又不高兴,骂他的建议鸡肋。
用处虽有,却也不大,还占用人力财力,非让他重想。
姚瑜悲愤至极。
有的人提的意见比他还鸡肋啊!
皇上他怎么不骂那人?
莫不是他得罪了皇上,他故意找自己的茬?
一想到这个可能,姚瑜就觉得人生无望。得罪了这个全天下权利最大的人,不光是他,还有他们姚家,他们村子,都不会好过的。
悲愤之后,姚瑜有些麻,他努力挖空心思查漏补缺。
是了。
光想着如何展示礼仪之邦的礼仪,如何确保治安,如何让时辰住的舒心……却忘记展示肌肉威慑他们了。
此等小国,国力微弱,本是不足为虑。
但若闹起来又很是麻烦。
最好加以威慑,让他们都不敢作乱。
大棒加甜枣,才是与那些小国的正确相处之道。
姚瑜奏秉了自己的想法,皇上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他淡淡的撇了他一眼,“你刚入朝为官,朕虽不指望你等有能力治国安邦,但也应为国尽力,建言献策。不要每次都等朕骂了你,你才肯为国家尽心竭力。”
姚瑜心情沉重。
他啪啪的磕了两个头,“臣谨记陛下所言。”
皇帝又瞥了眼众臣,“朕对状元所言,也是想对诸位说的。如今新朝初建,没有前朝那么多规矩,朝廷很多地方的制度都还不完善,大家若有意见,当及时进言。”
姚瑜跟着群臣又是磕头。
他算明白了,他成了“杀鸡儆猴”中的“鸡”了。
…
下了朝以后,姚瑜直接回了翰林院。
“姚兄,姚兄。”于九闵见状把他拉到角落,“今日皇上怎么又召见你了?”
姚瑜叹了口气,声音中满含沧桑,“谁知道呢?兴许是他上次骂我没骂痛快。”
于九闵顿时同情起他来。
这是又挨骂了啊!
姚瑜整理好纪要后就回家了。
晚上辗转难眠时,他无数次怀疑曾经的自己,当时他怎么就想不开,非要考这个举人的?安安分分当个小秀才不好吗?
如果他没考举人,就不会考进士,如果他没有考进士,就不会如今日这般天天被皇帝老爷为难,天天变着法的骂他。
苍天啊!
他该怎么办?
想了许久,什么办法也没想到啊。
姚瑜再次躺平。
唉,还是算了,睡觉吧。
姚瑜虽然很愁。
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高质量的睡眠,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的香甜时,西北边疆突来急报。
听说胡人和西域越国打起来了。
起因是,胡人可汗仗着兵强马壮睡了西域越国国王风韵犹存的娘和美艳的媳妇儿,越国国王不堪受辱,勾结胡人内部的其他势力要推翻胡人可汗的政权。
如今胡人已经彻底乱起来了。
皇帝收到信之后再也睡不着了。
这是个机会。
如今胡人内忧外患。
此时若发兵西北夺回失地,才算得上是趁他病要他命。
皇帝越想越激动,他想起姚瑜前几日提的建议。
“不行!如此良机,稍纵即逝。来人,去将姚瑜召来。”
姚瑜特意了解过此事,他要先与姚瑜沟通一番,然后在明日早朝时才能有的放矢的跟群臣商议。
“这……陛下,如今刚过子时,姚大人恐怕已经歇下了。”
皇帝眉毛一簇,“年轻人少睡一晚不碍事的,睡着了就把他叫醒,让他立刻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