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姜徊酌否认得轻松,“那天临时有工作才会改签。”
“哦,”言臻终于动了筷子,表情没什么变化。
他很快将话题挑走,问姜徊酌:“姜博士,你为什么选择做这个行业?”
姜徊酌凝滞一瞬,他从未和别人谈论过扎根这个行业的初心,更没有谈论过自己对于这个行业的期许。
面前的言臻24岁,社会阅历和精神需求应当都与自己不在一个频道上。可是此刻,他就是莫名地想对言臻讲。
“小时候父母忙工作,我和爷爷奶奶一起在乡下生活,爷爷养了十几头猪。”姜徊酌垂着眼,像是在回忆,“我担任过喂猪的工作。真正开始有点念头,是9岁,十几头猪生病,那时候兽医很难找,拖了几天,猪一头也没留下。”
“那时候……爷爷奶奶很难过吧。”言臻说。
姜徊酌抬眼看向言臻,继续说:“他们很难过。其实我那时候并不太懂是为什么。父母回来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足够踏实养老,不需要做任何体力活,可他们还是不高兴。所以我告诉他们,以后要做兽医,去治疗生病的猪。后来长大几岁后才明白,为什么爷爷奶奶会那么难过。”
言臻说:“因为那是他们价值的体现,他们想要证明即便没什么学问,即便不能在外面闯,但自己在老家带着孙子也能过得不错。”
“对,”姜徊酌说,“父母很尊重我。我的大学专业是畜牧兽医,中途对饲料营养产生兴趣,又学了这科,双学位毕业。”
“你是直博?”言臻问。
“嗯。”
言臻在心里算了下姜徊酌的年纪,就算他是博士毕业后再创办公司,那中间也有空隔。
“博士期间我就已经驻扎猪场了,毕业后又在猪场待了两年。这些年猪瘟流感严重,我见到过很多规模厂爆发猪瘟,最后血本无归。即便没有爆发猪瘟,所有养殖老板也胆战心惊,生怕什么时候席卷到自己厂内。到现在,我愈发坚定了自己在这个行业里做下去的信念,也一直希望国家畜牧业呈稳定供求关系,养殖户能赚到钱,所有人能吃到无抗价廉的猪肉。”
言臻静静地注视着姜徊酌,脱口而出:“你的心愿会实现的。”
姜徊酌反问:“那你来公司,是什么想法?”
言臻主打一个实在话:“最初的想法……你和京京都要我来,我就想着来看看。”
“看了看,怎么样,还满意么?”
言臻点头:“至少对于领导给的福利待遇这一块,还是很满意的。”
姜徊酌扬着尾调“哦”了一声,“对领导给的福利待遇很满意,只字不提领导?”
言臻:“可以了姜博士,要是让我拍你马屁我能现场拍1000字小作文,这就有谄媚的嫌疑了。”
“这样啊,”姜徊酌语调慢条斯理,“我还挺想听听你是怎么谄媚的。”
言臻:“……”
实不相瞒,他能谄,但对着姜徊酌吧,确实谄不出来。
工作手机突然响起,是一个客户打来的。
言臻看了眼姜徊酌,接听了这个语音电话。
客户那边的声音很嘈杂,还夹带着口音。言臻听了两次才听清楚,客户说有两窝刚产的仔猪有八字腿。
言臻放了免提,让姜徊酌一起听。
姜徊酌没出声音,他在手机上打下三个字:脱霉剂。
言臻瞬间了然。
“李老板,刚生产的仔猪如果有八字腿,那就是前期母猪吃了霉菌毒素超标的饲料,猪场是不是没有准备脱霉剂呢?”
那边说:“没有用,我也刚养没两年,都说猪不太容易有霉菌毒素超标的情况。”
言臻:“这算是吃了个亏,这样,你先用医用胶带控制住仔猪的两条后腿,然后人工喂养这些仔猪几天,等它们能正常站立活动了再撤胶带。”
“我也不会呀。”
言臻切小通话界面,在微信收藏里找出来两个视频,给这个客户发了过去。
“李老板,我已经把操作视频发给你了,你操作的时候注意一点。对了,为了避免咱们别的猪还有这样的问题,你得抓紧时间在饲料里添加脱霉剂了。”
那边没说话,似乎是在犹豫。
言臻一手举着手机,一只手在桌面上划了几下,快速道:“李老板你也看到了,不用脱霉剂对母猪、仔猪造成的影响,咱们不能因小失大。你这个体现在仔猪上,一定很严重了,要给全群添加使用,前期加量,先备四箱吧。还有啊李老板,母猪的乳.汁一定受了影响吧?昨天咱们刚沟通过,乳.汁质量太重要了,你现在生产的只有2窝,待产的有十来头是吧?那先备一件吧……”
服务员来加汤的功夫,刚巧遇上言臻关了手机,带着年轻特有的张扬恣意,向姜徊酌炫耀:“谢谢姜博士助我一臂之力,我又开单了。”
服务员:嘿,火锅桌上谈生意,少见。
姜徊酌压着唇角,眉梢微挑,说:“一天连开两单,公司是没有奖励的。不过你……”
言臻丝毫不在意,他在心里算了算这单的提成,坦诚道:“没事,给钱就行。”
姜徊酌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看着言臻溢于言表的高兴,忽然想煞一煞风景。
“如果这个客户不买货,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笑吗?”
言臻说:“会。他只是这次没有买,但我一定说到他心里去了,他也有这个需求,买只是早晚的事情。所以不论他这次有没有买,这次的沟通都已经推进了一大步。”
热气熏得有些热,姜徊酌解开风衣扣子,半敞着靠在背后的软垫上。
他一时有些失语。
言臻的每一句话都很通透,他这个人有趣,但又不会越界,比谁都知道分寸。
姜徊酌愈发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父母能养出言臻这样的孩子。
吃完火锅,言臻回学校,姜徊酌站在路边打车。
夜晚的风带了几丝凉意,姜徊酌转头,身边这人外套搭在手臂上,劲瘦的肩膀和腰线隐匿在宽大的短袖里。凉风一吹,又完整地显现在他的眼睛里。
姜徊酌没有多管闲事到让言臻穿上外套,身体是自己的,他不觉得言臻会傻到觉得冷还硬不穿。
有辆出租车朝这边驶来,言臻招了下手,说:“姜博士,明天见。”
姜徊酌回:“明天见。”
回到宿舍后,还没出气儿,任肖的鼻子就已经闻到了。
“你去吃火锅了?你背着我去吃火锅了?”
言臻躲开他要闻自己衣服的动作,贴着另一侧进卫生间,说:“今天哥开大单了,周末咱们去吃大餐。”
任肖立刻换了面孔:“真的?那我今天就要开始选餐厅了,请问这位爷,您打算把预算控制在多少以内?”
言臻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甩了甩额前的头发,说:“无控制,你随意。”
任肖:“我真的特别有投资人的眼光,我决定了,言臻,我抱你一辈子大腿!”
言臻走出卫生间,无语地看他一眼:“别,任大帅哥,抱着我大腿我容易走不快,请您站起来跟上。”
任肖不理他,在手机上疯狂刷点评分高、且没吃过的餐厅。
直到言臻入睡前一秒,他嗷了一嗓子,划破了宿舍的寂静,言臻也被吓一抖。
“干什么,”言臻阖着眼睛没好气道。
“我找好餐厅了!”任肖精神抖擞,终于舍得上床了,“周末就冲!”
言臻含含糊糊“嗯”了一声,翻身继续睡。
哪知任肖足够精神,硬拉着自己聊天。
“你说再过十年,咱俩还像现在这么好吗?”
“再过十年,我们应该都有孩子了吧,嗯…我喜欢女儿,我一直幻想左手牵老婆右手牵女儿的生活,多美好啊。对了言臻,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没想过,”言臻照实说,“能不能睡觉,很困了。”
任肖又问:“你今晚和谁去吃火锅了?”
言臻:“公司老板啊。”
任肖追问:“老板?性别?年龄?”
言臻困得口齿不清:“性别男,年龄31……”
任肖安静了会儿,没再出声。
他和言臻是大学打球认识的,一直到现在,中途……言臻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某个女生,表白的倒也不是没有,他全都拒绝了。而且每次提到老婆孩子的话题,言臻好像都有点兴致泱泱。
就认识五年多了,言臻身边好像一直只有男的!
他猛然想起自己中午在学校食堂遇到的那对情侣,那对毫不避讳的同性恋人。之前还听别人提起过,那对就是住一个宿舍,相处时间长,处出感情来了。
他猛然抱胸,想起言臻对自己的好,一朝一夕,历历在目……
所以言臻即将进入深度睡眠之际,蓦然听见任肖嘹亮的嗓门——
“臻啊,兄弟问句不该问的,你……是不是喜欢同性啊?”
“?”
这个问题划破宿舍的寂静,冲进言臻大脑。
言臻猛地坐起来,揉了揉头发,眼睛半睁,问:“你说什么?”
任肖接下来的话就有些支支吾吾了:“那个……臻啊,我的取向肯定是女孩子,你……”
言臻沉默片刻,后咬着牙说:“你把心放肚子里,我不喜欢你,对你没别的想法,周末的饭取消,睡觉!”
ฅ 作者有话要说:
言臻半夜坐起来:不是他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