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空仰头即见星台,言臻扶着栏杆,彼时的昏倦一扫而空。
他只抬了下眼,便叫姜博士,让他看星空。
姜徊酌循声望去,眸中闪出点点星光。他注视了几秒,又转头看向言臻。
这人一眨不眨地盯着漫天繁星,神情放松,恍若沉浸在了这场沉闷夏夜的清梦中。
隔了一道玻璃门的厅内人潮攒动,外面的两个人安安静静。
言臻仰头看星空,姜徊酌转头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言臻轻声说:“真的很喜欢这样的时刻。”
姜徊酌道:“很喜欢星空?”
“不全是,”言臻微侧着头,缓缓叙述:“繁星、吹来的风、安静的环境、没有人打扰的时刻……还有、”他说着转头看了姜徊酌一眼,“这些缺一不可。”
“嗯,”姜徊酌回应着他的话,“你抬头看的时候,我有种感觉。”
“什么感觉?”言臻问。
“觉得你是,难得的惬意。”
言臻闻言愣了愣,笑着说:“大概还是看到了星空吧。”
姜徊酌嗓音轻凉,含混着笑意,问:“它怎么有这么大作用。”
“很久之前,我的生活挺黑暗的。嗯……其实无助和迷茫倒是也谈不上,但一直觉得很累。偶然有一天半夜,抬头时看到了一颗星星。天空很暗,真的很暗,只有那颗星星在亮着。”
“我当然知道它不会照亮我要走的路,可它依旧闪在那处,点出很微弱的光。但我理解的是——它努力撕破了黑暗,出现在人类面前。”
“我知道这个理解荒谬,可那时候生出的念头,确实给了我很大的力量。”
这是言臻第一次摊开自己的过往,寥寥数语诠释出那些晦涩挣扎的年月。
他说的轻松,姜徊酌还是不可避免地心疼。
“不荒谬。”远远吹来的风黏热暧昧,姜徊酌冲着言臻笑,说:“关于星星的理解和幻想,我见过很多。在我心里,只有你的理解是满分。”
彼时的言臻仰着头,松散惬意的眼睛短暂忘记了眨眼。
半晌,他的侧脸隐匿在浓暗的天色中,不声不响地笑了下。
兴许是这样的星空难得一见,又或者是姜徊酌传递来的情绪反馈击到了他的心。
他忽然想多说一些。
将自己,再多说一些给姜徊酌听。
“姜博士。”言臻轻声喊。
姜徊酌看着他,出声只是一个短短的音节:“嗯。”
“其实我也不知道刚刚形容的黑暗合不合适,就是单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吧。我的父母死于一场意外车祸。我们一家亲人不多,他们去世后,我只有奶奶了。那时候我已经上了初中,家里欠了很多钱。债主们也要生活,没办法,只能来找我要。家里所有的钱都还债了,还是差很多。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在打工了。”
姜徊酌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他的过往。
“我的老家在一个镇上,很多人知道我家的变故,明里暗里很照顾我。我白天上学,晚上兼职打工。夏天晚上在饭店帮忙,春秋能做的事情多一些,冬天我摆摊比较多,跑去源头进货,赚个中间价。我也会跟着节日走,什么节日卖什么,每到这个时候生意尤其好。”
言臻停顿了会儿,似乎是在回忆。
“那你稍大一些呢。”姜徊酌轻声问。
“稍大一些啊,”言臻歪头想了想,“初中三年长了个儿,高中为了赚钱能多一些,寒暑假就去了工地。不过不太累,晚上我继续摆摊,一坐三四个小时,能歇一歇。上大学我和奶奶一起来了这里,很少回去了。大学的兼职机会更多了,学校的咖啡店、外面的酒吧……还有贴膜。”
“加你的那个微信号,我用了两年,有一手还不错的贴膜技术。”言臻轻笑,“姜博士,需要贴膜找我哦。”
他们之间沉寂了几秒,言臻以为自己说的话过于沉重,想岔开话题。
姜徊酌却忽然问:“那时候难捱么。”
“什么?”
姜徊酌重复道:“那些债主找你要债的时候,难捱么。”
言臻很低地“啊”了一下。
突然间那些伴随自己成长的辱骂和推搡浮到眼前,那些和年龄不匹配的伤痛和苦难,那些不眠的夜晚和身上的责任……
沉默了几秒,他说:“其实有点。”
姜徊酌眼眶微动,眸中波澜不止。
“不过我已经知道了自己人生的轨迹,所以也接受一切,和奶奶一起,好好生活。”
“你成长的很好。”姜徊酌定定地看着他,“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从没想过只是长大还能得到这么高的褒奖,言臻蓦然抬手摁在心口,那里跳动得厉害。
他看到姜徊酌看过来的眼中有一片星河,比他见过的每场星空都要漂亮。
心跳鼓动经久,他缓缓放下手。
这些年就这样过来了,他惯于应对各种场合,见各种人,都能波澜不惊,将所有掀页,不困囿于任何事情,让自己在这场人生路上更快乐一些。
可这时候,他觉得不论回答什么都词不达意。
片刻,他故作轻松的声音响起:“姜博士,我能应对所有人,怎么到你这里,就什么话都说不上来了呢。”
在同一时间,言臻在心里说着:姜徊酌,我这个人啊,有800个心眼子,但一个没用到你身上。
自从知道姜徊酌喜欢楚子曈,而楚子曈又有未婚妻后,他做了很多事情。由此他也有了很多和姜徊酌独处的机会。可他从没在这些时候说过楚子曈一句不好。
归根到底,他装出来的病也好,醉酒也好,只是避免姜徊酌和楚子曈的相处,让姜徊酌免于伤害。
他也想得到喜欢,却不想用任何心计。
姜徊酌轻笑:“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知道的。”
隔门微动,他们一齐转头看去。
“你们还在这里呢?”楚子曈走过来,颇为小心地看了看两个人。
他当然知道在这个时候打扰自己表哥实在不做人,但婉婉期待见姜徊酌已经很久了,这次再见不到,等他出差后又要等几个月。
“那个……没打扰你们吧?”
言臻没说话。
姜徊酌也没说话。
楚子曈硬着头皮,眼前是极为般配的两个人,就连被打扰后不耐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他朝前走了几步才发现这天的星空格外美,第一反应是等会儿一定要带婉婉来看,第二反应是在这么美的时刻打扰了他们,自己真是罪该万死。
这种愧疚短暂存留了几秒,很快被疑惑替代了——
眼前的言臻背靠栏杆,双臂懒散地环在胸前,满脸不高兴的表情。
这哪像是头晕的样子?
“诶你不是头晕吗?”楚子曈质疑道。
言臻后知后觉想起,哦对,自己好像是该头晕来着。
姜徊酌倒是没忘,只是出来后看着言臻再没显异样,他更乐于在这里陪着言臻。
“那个……”言臻刚还又酷又不耐烦的表情消失,手臂也垂了下去,解释道:“可能是这里环境好。里面人太多了,刚刚真的有些呼吸不畅,姜博士陪我出来后很快就好了。”
楚子曈:“那……”
“你看夏季猪群密度大了,不也容易呼吸困难吗。”言臻搬证据。
楚子曈:“……”
有点儿道理。
既然言臻已经没事了,他看向另一位,硬着头皮说:“姜博士,我找你有点事情。”
言臻微蹙眉心:好烦,自己还能装什么,还能怎么装?
“挺急的,”楚子曈补充道。
姜徊酌侧过头看向言臻,询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言臻明白他的意思,这是打算让自己离开,他要和楚子曈单独说话。
算了,一个伎俩装太多次容易翻车,既然楚子曈挺急的就把地方留给他们。
“没事了,那你们聊,我正好也想和同事们去聊聊。”言臻离开,将玻璃门关好,厅内的声音乍然被隔绝。
楚子曈这才走到姜徊酌身边,看着他发愣的眼神,无奈道:“我的表哥诶,你魂没啦!”
姜徊酌看都不看他,看到言臻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这才问:“很明显么?”
楚子曈:“???你真对不起我们婉婉说你双商超高。就你这直勾勾的眼神,傻子才看不出来。对了,什么时候能带去大理见我姨?”
姜徊酌声音很平静:“大概是见不了。”
“怎么呢?”
“他喜欢女孩子。”
楚子曈:“你确定吗,我怎么觉得不是啊……”
就这送粽子、把自己当眼中钉,太是像把自己当情敌了。
从团建打架时大家的反馈来看,言臻似乎确实是喜欢女孩子。不过这也没有被证实,姜徊酌突然想自己得到一个更准确的答案。
不欲与旁人过多探讨言臻,姜徊酌说:“你找我什么事情。”
“哥,”楚子曈立刻认真道,“哥,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宝贝很想认识你,我现在就带她来见你!你在这等我啊,千万别走!”
……
时间已近十一点,言臻看了阳台很多次,都没有人出来。
他不确定是姜徊酌和楚子曈已经出来了,还是这么久他们一直在里面。同事们先后离开。
田娜顺路捎岑溪回去,林苏打了辆车,问言臻:“一起走吧?”
“好,”言臻说。
等露空阳台上的三个人出来后,厅内已经所剩无几了。
婉婉热情有趣,说话很有意思,见到姜徊酌本人后连连惊叹,一阵吹捧,却让人觉得很舒服。
期间楚子曈这个话唠根本说不上话。
楚子曈和婉婉离开后,姜徊酌开车回到烟园北里。
他这一层十分安静,隔壁从来都没有人。这天晚上隔壁的门却大敞着,楼道里还放着大包小包。
任肖刚搬完自己的一堆鞋,出来继续搬别的,正好与迎面走来的姜徊酌打了个照面。
弯腰的动作停顿着,任肖睁大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姜徊酌的脸在楼道的暖光下多了几分清隽,他身量颀长,挺鼻薄唇,轮廓清晰俊冷。身上的黑色西装套在他身上,优越的身形像是被刻出来的立体。
他们擦肩而过,任肖咽了口唾沫,又忍不住回头继续盯着这个男人。
要不是姜徊酌看起来实在是少寡疏离,他真能提前和自己好朋友的预备男朋友打个招呼。
姜徊酌开门时察觉到那道视线,转头,礼貌道:“你一直盯着我看,是觉得眼熟么?”
任肖:“我认识的人里,哪个长相也和你不沾边儿。”
姜徊酌:“那你是……”
“我就是确定一下,”任肖忍不住道,“这一层是不是只有你自己在住。”
姜徊酌:“……”
隔壁刚搬来的这个人……似乎有点问题。
有点问题的人跑回客厅拿起手机给言臻连发几条消息:
[我没有任何问题!我十分赞同!你快把你老板追到手!]
[快点!!!]
言臻私人手机收到任肖的消息,工作手机又响起。
上个月的一个客户反馈收到的产品自家母猪不吃,一口也不吃。
附近都在闹猪瘟,急的客户态度十分冲,连发语音表达不满。
言臻顾不上回答任肖,下车后蹲在路边给客户回电话。
ฅ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罗曼·罗兰
真的很爱言臻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