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徊酌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呢?”
“我说怎么那个林或不给我钱了,原来言臻这小子跟你在一块儿了。也行,他当不当这个冤大头无所谓,反正有人还我钱就行。”鲁回冷哼一声,“这小子命挺好,林或和你都有钱。”
言臻已经点好了菜,抬头看向姜徊酌。
像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般,姜徊酌朝言臻笑了下,对电话里的男人说:“那我们约个时间见面吧,时间确定好后会发给你。”
不等对方回答,姜徊酌挂断,手机被倒扣在桌面上。
“听说你今天上午没在公司,胜在公司,”姜徊酌好整以暇地看着言臻。
言臻:“……这你都听说了。”
姜徊酌逗人:“他们问我是不是在家里逼迫你工作了。”
“嗯……”言臻配合着回,“那我上班后要好好哭诉一番。”
“哭诉?”姜徊酌重复这两个字,“那你记得喊上我,我见识一下你是怎么哭的。”
言臻愣了下,眼睛瞥向旁边,说:“我才不会哭。”
姜徊酌知道,言臻确实不会哭,在一起后从未见这人掉过眼泪。
就连之前去山里找他时,言臻满身破碎濒临绝望,眼眶被雨水打得猩红,也没有掉眼泪。
唯一能和哭沾点边的,只有在床.上,翻来覆去间被嵌入太深磨出来的生理性泪水。
言臻控制不住,总会在这时候闭上眼睛。
更多时候,就算言臻的喘息声里带了哭腔,他也不会掉眼泪。
“嗯,”姜徊酌轻松掀过这篇,问:“下午回公司?”
“回,”言臻点头。
下午他们回了公司,和带新人去吃饭的同事们相遇在公司楼前。
田娜“呦”了一声,“我们言臻可算是好好穿衣服了。”
言臻无奈地笑,拉长声音说:“田娜姐……”
田娜:“别,我不吃这一套,之前你穿那么薄来公司,我劝你的时候你也没听啊。”
“嗯?”姜徊酌好奇道,“原来生病不光是因为穿的少,还因为犟啊。”
“是的姜博士,”林苏挤在田娜身边,“言臻这小子就是个犟种。”
在那生病头脑昏沉的几天里,犟种可从来没承认过自己有这么作,此刻对上姜徊酌投来的视线,犟种有点心虚:“姜博士,我也不是多么犟……”
旁边几个同事跟着看戏。
犟种狡辩:“就是烟园离公司太近了,出门我还没感觉到冷就进公司了。还有那次,我穿着白色的棉服,进办公室好热,脱掉后挂在椅背上,被梁威画上黑笔印了。”
梁威迅速撇清关系:“嘿言臻,都半个多月的事儿了,你咋还记得,我那又不是故意的……”
听了这么一番解释,姜博士没吭声,进公司后把犟种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随后,带进了自己五层的办公室。
林苏:“啧啧。”
梁威:“啧啧。”
田娜:“啧啧。”
销售新人:虽然还不是太懂,但还是跟着“啧啧”吧。
下午的班还没一个小时,新来的前台推开销售部的门,紧跟着进来两个工人,搬着个挺高的箱子。
“嗯?这啥?”梁威问。
其中一个工人说:“衣服架。”
前台看了看环境,指着最前面的窗边说:“先放在这里吧,以后我肯定还要换位置,不能太显眼。”
“咦~~”
他们没怎么起哄,等工人安放好后,趁着倒水的时间纷纷把自己的衣服挂到上面。
下班前言臻收到姜徊酌发来的微信,说他晚上有事,让言臻自己去五层办公室里把衣服穿上回家。
言臻老老实实去穿衣服,回家的路上看到有卖山楂雪球的小摊,他突然想自己尝试着去做。
于是他风风火火去超市买了两斤山楂,回家的路上尝了一颗,酸死人。
冬天的夜来得很早,天色全黑。言臻不知道姜徊酌什么时候回来,便想先去医院看奶奶。
转身的那一刻,林或出现在他眼前。
“林……”
林或慌张地打断他的话:“言臻,鲁回找姜徊酌要钱了。”
言臻脑子嗡的一声。
他伫立原地,许多年没有接触过的名字突然被提起,一下子牵起过往。
“言臻?”林或看出他状态不对,伸出手要扶,被躲开了。
言臻攥紧了手里的袋子,从混沌的过往中找到自己的声音:“鲁回……他为什么会找姜博士。”
“我也是刚知道的,”林或说,“之前、不是,我看到他下午发来的消息,说联系到姜徊酌了,他们今晚见面。”
言臻立刻找手机给姜徊酌打电话,却没有人接听。
“他们在哪?”言臻问。
林或没说话。
言臻声音大了一些:“你能找到鲁回对不对,他们在哪?”
沉默几秒,林或说:“他这次没和我说地址,我只能猜测。”
他们开车半个小时,到了一处人工湖边。
这里没什么景色可看,晚上也只是稀稀落落的几个路灯,只能照亮杆下那一小圈,更多的依旧是黑暗。
林或说了声“注意脚下”,没有得到言臻的回答。
越来越靠近以前他和鲁回见面的地方时,身后的人哑声问:“林或,这些年,你和鲁回一直有联系,对么。”
林或脚步顿了一下,在黑暗中点头,说:“是。”
“他一直在找你要钱,你给他了。”这句话并非问句,从林或能带他来这个地方,言臻就能明白,原来这些年,鲁回之所以没有找自己,是因为他一直在找林或。
林或说:“是。”
又跟着往前走了段距离,言臻听到一阵笑声。
他不受控制地停下,确定那是鲁回的声音,又在刹那间要往前走,要去打断鲁回和姜徊酌的对话。
可接下来的低沉声音也随着传来:“我不会给你钱。”
林或暗骂一声,正要上前,被言臻拽住了。
他听到言臻很轻的声音:“等等。”
鲁回听到姜徊酌的话很不高兴,他扶着湖边的矮桩,原地跺了跺右脚,不满道:“你一个大老板,怎么和我这个残疾人过不去。你要是不给我钱,我就去告言臻,让他坐牢!”
姜徊酌:“嗯,我不会给你钱,言臻也不会。”
“你就不怕吗?”鲁回没料到姜徊酌在电话里应得那么快,到了现场又什么都不认了,他有些恼怒:“之前我每次找林或要钱,他都给我,怎么到你这就这么费劲。”
姜徊酌语气平静:“我们为什么要给你钱。”
鲁回气懵了:“我不都说两遍了吗!我这左脚,就是因为言臻残废的!”
姜徊酌“哦”了一声。
“当年他父母出车祸死了,好多债主去他家要钱。我之前是他爸爸工厂里的工人,虽然工钱没结给我,但我心疼言臻那孩子,得知他家围了好多人,就想去帮帮他,结果他狼心狗肺,拿着斧头把我们赶出去,我跑得慢,被他用斧头砍中脚踝,当时留了好多血,所有人都看到了,我这左脚这一辈子都残疾了!”
姜徊酌静静地听他讲完第三遍,依旧是说:“我不会给你钱,言臻也不会。”
鲁回恶狠狠道:“那我就去告言臻!让他这一辈子留下案底,他毁了我,我也要毁了他!”
他说完就转身,跛着脚要离开,林或再也按耐不住,立刻冲过去,喊道:“鲁回,我给你钱,你别把这件事闹大!”
言臻站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他听到林或说要给鲁回钱,给多少都行。也听到姜徊酌说不会给钱,一分都不会给。
鲁回见到林或,这才笑了起来:“这次我要五十万,你给我,我这三年不会出现。”
林或立刻回答:“好。”
“还得是你,”鲁回纳闷道,“这个姜徊酌明显没有你爱言臻,怎么言臻就选了他。”
林或无意争辩什么,转头看向自己刚刚跑过来的那片黑暗。
即便他看不清人影,也依旧知道,言臻此刻就站在那里。
“你这些年给了他多少钱?”姜徊酌朝前迈了两步,问林或。
林或没回答。
鲁回说:“别问了,你个铁公鸡,林或这些年得给了我六七十万吧。不过这和我的终身残疾比起来,还差得太远。”
“好,”姜徊酌对林或说,“这些钱我原数还给你。但言臻的事情似乎和你没关系,所以你以后不用再给他钱。”
“姜徊酌!”林或恼怒道,“你听不到吗,不给钱他就要整言臻!”
“整?”姜徊酌嗓音生硬,“整什么,他有什么资格整言臻。”
林或:“因为言臻害的他……”
“害他哪里了?”姜徊酌问:“他和我讲了三遍,说言臻让他终身残疾,我都听清楚了,这些话不用你再重复。可我只相信一点。”
“什么?”林或和鲁回一齐问道。
“如果是言臻做的,他会负责到底。这些年的钱,绝对要不到你和我头上。”
言臻很轻地眨了下眼睛,他什么都看不清,这些话却能同时穿过视觉和听觉,揪扯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兴许是来时吃的那一颗山楂太酸,让他浑身都泛着酸涩。
安静了很久,言臻开口:“不是我。”
他慢慢走过去,站在姜徊酌身侧,声音沙哑却有底气:“不是我。”
*
十三年前,言臻十一岁,经历了父母的死亡,自己身上的伤被包扎好后,他回到家照顾悲痛欲绝的奶奶。
那一年言久和小映的工厂刚建立起来,初期为了进设备,借了很多钱。好在工厂运行顺利,很快就可以步上正轨。
可他们没能等到那一天,反倒是先等来了死亡。
他们死后债务落在言臻和奶奶身上,即便知道他们困难,但谁也要生活,谁的钱也不是凭空有的。
这些债主和工人守在言臻家门前,等着要回自己的钱。
但言臻是真的没有钱。
撞他们的大货车司机被警方带走,也赔不出钱来。
长时间拿不出钱来,债主和工人愈发急躁,时常闯入言臻家里,摔东西发泄。
十一岁的言臻无从计较,只能受着,只能护好奶奶。
有天这些人闹得最为过分,奶奶劝阻无效,昏了过去。
言臻立刻背上奶奶要去医院,却被他们以为要跑,门前被围住,一丝缝隙也没有。
言臻哭着祈求他们,一次次试图冲出门外,又一次次被推了回去。
“不还钱就别想走出这个门。”
“有钱去医院,没钱还我们是吧。”
“……”
背上的奶奶察觉不到任何呼吸声,言臻慌急,找出一个斧头挥舞着冲出去,这群人四处躲藏,慌乱间撞倒了一个人。
又有个人撞向言臻,那时候的言臻太过瘦弱,踉跄着扑倒在地,为了扶住奶奶,只能丢下手里的斧头。
却不料,那个斧头砸向了被撞到的那个男人。
男人叫了一声,血液蔓延开来。
他们匆忙赶往医院,奶奶在急诊待了很多天,醒来后言臻立刻去找那个男人。
医院找不到,回家后才找到。
言臻提着营养品上门,却看到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鲁回。
鲁回眼睛盯着营养品,跛着脚去接,听到这小孩仓惶无助的话:“竟然……瘸了吗?”
鲁回眼珠一转,放弃那些营养品,说:“那天你砍住了我的骨头,医生说再也好不了了。”
言臻什么都不懂,听鲁回卖惨,将所有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他一天打好几份工,照顾奶奶和鲁回,还着债务,日夜煎熬。
父母不在了,他还把鲁回砍的终身残疾。
这一过就是两年,这两年里他送过去无数的东西,有点钱就给鲁回拿去。
在他十三岁那年春节,他又给鲁回拿过去一千块钱,回家时被一个没见过面的老人叫住。
老人告诉他,这鲁回是外地来的,本来腿脚就有残疾,来了没两天就被好心的言久招进了工厂,给了他一口饭吃。
就是鲁回进工厂的第一天言久和小映出的意外,要账和工资都没鲁回的事情,但他硬凑上去,想着言臻那么小,没准自己还能捞点钱。
因为他来这里没几天,也没出过门,没人认识他,更不知道他的残疾很早就有。
老人之所以知道,还是前两天遇到鲁回喝醉了酒,听见他自己说出来的。
凑了次热闹,他被斧头划伤了腿,包扎后没几天就好了。鲁回本来想自认倒霉,没想到这小子误会是他导致自己残疾的,还送钱送吃的。
他就没说实话,接受着这一切。
春节是团圆的日子,奶奶还自己在家里。言臻跑进鲁回家,把他摁在地上打,边打边说:“我的钱呢,还给我!你的残疾不是因为我,你本来就残疾!”
鲁回笑他傻:“两年了,你才知道?太晚了,那么多人见到了,都知道是你砍的我,你现在说不是你,谁信?”
有人听到声音赶来,拉开言臻。
言臻一遍又一遍说:“不是我,他本来就是残疾,不是我……”
那些凑过来的人摇着头,眼神里对言臻充满失望:“你哭什么,人家都残疾了。还以为你是个负责任的好孩子,结果不想承担责任了竟然还撒谎。”
零点的烟花绚烂,一年新始,人间处处圆满。
言臻在那一个晚上流光了眼泪。
后来他再也没有给鲁回一分钱,与别人解释不清,只能任由他们尖锐的话落在自己身上。
*
如今一晃十多年,言臻想过他这一生肯定还会遇到鲁回,却从未奢求过,在这件事情上,有人甚至不用听他说,就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
冷风袭来,拂过脸上时冰的刺骨。
言臻抬手蹭了下侧脸,触到一丝湿凉。
他转头看向姜徊酌,眨眼之际,又一行湿凉坠落。
“姜博士,”言臻笑着落泪,“谢谢你相信我。”
曾经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哭,因为他哭过好多次,却留下不父母,得不到信任……
时间兜转进这个夜晚,冷风蜇人,他静静地站着,忽然明白——
原来被爱也是会掉眼泪的。
ฅ 作者有话要说:
宝们七夕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