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时和小召一起吃了顿饭,在离村子十几里地的镇上。
小召给他们倒酒,言臻及时挡住姜徊酌的杯子,说:“姜博士还要开车,咱俩喝。”
“哦,”小召换上水壶,“那姜博士,你喝水。”
“我自己来就行,”姜徊酌接过水壶,拿起另一个空的水杯,给言臻又倒了一杯,玩笑道:“你也少喝点,这路挺远的。”
“对,小言哥,你别喝太多,不然路上姜博士太孤独,”小召说。
姜徊酌扬着声音“嗯”了一声,抬眼解释道:“不是,主要是怕言臻喝多后坐车不舒服。”
“啊,这样啊,”小召接话道。
言臻听姜徊酌的话,却也一定要和小召喝一杯。
“小召,我查了地图归属,这一个县包含七个村,就全部都交给你来做了。”他举起酒杯,“和我们最初说的那样,我会尽全力辅助你做起来,之后你可以添加饲料、添加兽药,但是动保,只要这个门市在,就只能做北知一家公司的产品。”
“好,”小召和他碰杯,“我保证。”
“还有一件事儿,”言臻看了姜徊酌一眼,说:“昨晚我和姜博士谈好了,新品名字是《保无忧》,主要功能是预防非洲猪瘟。产品包装正在生产,之后会给这里的57家养殖户每家免费提供两箱,算是对他们配合新品使用的答谢。但这件事,我们就不提了,等产品送到后你和他们说吧。”
小召反应了很久,酒还没送进口中,喃喃道:“57家,一家两箱,那你们公司不是亏……”
“可以这样理解,但站在我的角度,事情也是多面性的。”姜徊酌解释道,“新品上市,我们需要市场反响,需要产品反馈。这里的养殖户猪场情况、健康程度、拌料规格都不一样,但我能看到产品效果,所以要感谢养殖户的配合,感谢他们愿意在最后时刻相信我们。”
“好,”小召将酒一饮而尽,又倒上一杯去敬姜徊酌,“姜博士,小言哥和你是我生命里的贵人。请你们相信,我会把这片区域做大、做好!”
“我们相信,”姜徊酌说。
吃过饭后他们回到毕老家收拾行李,毕老倚在门边叹气:“这两个月,还是我这破房子里最有人气儿的日子了。你们要走我还真舍不得。”
“毕爷爷,小召在这里做经销商,以后我肯定会常来。我估计你得把那个房间留给我了,过段时间我们又见面了。”
毕老道:“真的?可不能骗我这老头子。”
“肯定真的,”言臻正经地发誓,“我要陪小召把这个镇开发出来,以后免不了见我咯。”
“那行,”毕老转身离开,再回来时拿着言臻上次要走时塞的一沓钱,骂骂咧咧地走过去,将钱塞回言臻包里,不容反驳:“别整这个,我不缺钱,记得常来就行。”
“我也不能白住这么久啊,”言臻说,“这样,你拿一半。”
毕老急了,把人连包往外推,“你你你,你快走吧你,下次来记得给我带酒,我就好这口。”
被毕老“赶出”门外,言臻失笑:“那毕爷爷,我们走了哈。”
“走吧走吧,”毕老隔着门喊道。
“毕爷爷这脾气,”言臻笑得无奈,“那就下次来再带东西,咱们走吧。”
他抬脚的一刻,姜徊酌忽地拿过他的背包,虚拽着人的手腕,说:“再去个地方。”
言臻不明所以,跟着他走到了乐闻远的养殖场。
“这里还有情况?”言臻问。
姜徊酌敲响大门,说:“不是。”
乐闻远很快出来,对他们的态度和先前几次截然不同。
“你们……”乐闻远看着姜徊酌身上的背包,“这是要走了?”
“是,”言臻遥遥看了眼猪棚,说:“乐老板,一切都稳定吧。”
“稳定,”乐闻远叹了口气,“这回多谢你们了。”
“不谢,”姜徊酌看着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薄唇轻动:“乐老板,现在,你能收回之前说的话了么。”
乐闻远愣住。
言臻的眼睫轻眨两下,偏脸看向姜徊酌,内心怔忪一片。
乐闻远需要反应片刻,言臻却是那瞬间就知道姜徊酌在说什么。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那时候姜徊酌那么认真地对自己说“平平安安”。
乐闻远看了姜徊酌半晌,看到言臻时才恍然,立刻说道:“是我讲错了。言臻,别和我计较,当时猪场情况不好,我急眼了,对你说了那样的话,还拿产品扔你,是哥对不住你。”
言臻的笑毫无芥蒂:“没事乐老板,都过去了。”
如此又走了一遭,他们在准备下山时,乐眠和小召突然出现给他们送行。
乐眠讲了一路,关于自己以后想要做什么,想去哪里。最后在姜徊酌先开车倒车时,乐眠拿出来一张纸,和上次给言臻的一样,倒扣着。
“小言老师,你帮给我姜博士吧,他看起来有些严肃,我不好意思。”
言臻接过,说:“好。”
他没当着乐眠的面给姜徊酌,也趁着上车后姜徊酌招手告别时悄悄打开看了一眼——
是乐眠画的姜徊酌。
与自己那幅一样,也是背影。
和乐眠小召告别后,言臻把画递过去,说:“乐眠画的。”
姜徊酌抽空看了一眼,轻笑:“先帮我收起来吧。”顿了顿,他说:“怎么感觉你情绪有些低落,是因为没画你的么。”
言臻:“当然不是。”
他偏脸看着窗外,心道得想个办法把姜博士这张和自己那张拼一块儿。
手机连着响了好几声,言臻打开微信,是群消息。
小召在群里连发了几条,大概讲了自己和姜博士这段时间为山上猪场的付出,最后说北知公司将免费为所有养殖户提供两箱新品保无忧。
这段话发出来后并没有人响应,言臻摁灭手机,看着窗外起伏的山脉。
约莫五分钟,手机再次响起,还是之前群聊的界面,乐闻远发了一个视频。
言臻点开,视频背景是他的猪场,画面里是乐闻远拿着产品站在镜头前,说话音量很大,响在车厢内:
“我是乐闻远,用过北知公司的产品保无忧,猪场里的小非被遏制住,给我保住了大半的母猪。保无忧,真的能保我猪场无忧!”
言臻看着视频傻笑,问:“姜博士,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姜徊酌的语气也很轻松。
言臻本来打算再看一遍,结果紧随着是养殖户们发来的视频,一条一条接踵而至。
每条视频的背景都是猪场,视频里养殖户拿着新品保无忧在镜头前,讲这款产品多么多么好。
有的是他拍,有的是自拍。
视频都不长,有几个养殖户站在镜头前很不自然,却坚持着把话说完。
言臻把这些视频看完,又全部保存下来,说:“可能好多时候,做的事情不会很快看到结果。但其实只是结果来得晚一些,一定会有的。”
他看向姜徊酌,说:“我会等,因为一定会有结果。”
姜徊酌的侧脸在他视线中慢慢柔和,说:“巧了,我也是。”
路程走到一半,言臻接到电话,是漆京京打来的。
“言臻,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漆京京问。
言臻:“现在在路上,怎么了?”
“哦,”漆京京说,“楚子曈调到销售部了,在销售二部。”
言臻:“嗯。”
“所以说问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他后天结婚。”
言臻:“嗯?”
“知道你们在路上我就放心了,我去和他说一声。他和公司的同事关系都特别好,大家都会去参加婚礼,董总说索性放一天假,后天你没事吧,也一起去。”
言臻慢吞吞道:“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他小心地瞄了姜徊酌几眼,没再提这件事。
然而这件事并不是他不提就能避免姜徊酌不知道的。他们回到北京后,言臻先去医院看了奶奶,晚上也没有回烟园北里,第二天才去上班。
这办公室陌生又熟悉,言臻在出差时拉走的产品货款有8万,这两个月里他没有落下别的客户,接连又出了好几个大单。
七月份他的销售额是15万,八月份是18万。
五部的同事们业绩都很稳,唯独让言臻诧异的是田娜的业绩,七月3万,8万2万6。
这不应该的……
下班前销售部有些松散,都在等着楚子曈的婚礼。
林苏挪到言臻身边,手里拿着小本子,虚心请教:“言臻,你来讲讲,你是怎么做到这么拼的,有什么动力驱使?”
言臻思考几秒,回答:“没有动力驱使,全凭生存本能。”
“这个…”林苏写下“生存本能”四个大字,然后溜走:“那我去锻炼一下我的生存本能。”
同事们都很热络,话题从婚礼转移到谁还没有对象,言臻惦记着姜徊酌,去了趟五层,却没有找到人。
下班后回到烟园北里,他去摁响隔壁的门铃,里面并没有人。
兴许是心情不好,言臻想,去哪里买醉也不是没可能。
可是言臻还是想找到他人。他用工作手机给姜徊酌打去电话,那边接通很快,背景音嘈杂。
“姜博士,”言臻问,“你在哪里?”
“楚子曈明天结婚,我在场地这里,”姜徊酌说,“忙完了我就回去,明天接你一起来吧。”
“好。”
言臻内心:姜博士情绪好稳定,这么伤心的时刻他都能去帮忙。虽然他的声音什么都听不出来,听着现场的气氛也十分活跃,大家都很高兴。但乐景衬哀情,姜博士越是不显露,他就一定越难过。
但是姜徊酌没能回来,他半夜给言臻发了消息,公司租好了车,段珂会安排车去接他。
言臻没坐公司的车,自己打车前往酒店。
写好礼金后进场,在人潮与浪漫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姜徊酌。
姜徊酌长身鹤立,西装得体,身姿挺拔。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妇人,言臻却没心思多看,只想关注姜徊酌的情绪。
他被安排着入座,看到姜徊酌和董康温在前面一桌。
新娘在音乐声中翩翩入场,耀眼的灯光打向她,灿灿生光,分外夺目。
司仪说着誓言,新郎新娘前后说“我愿意”,在众人的祝福中,他们交换戒指。
言臻真心祝福他们,在他们一起来敬酒时说:“新婚快乐,长长久久。”
等他们去到下一桌时,言臻才看向姜徊酌。
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背影,所以他全场盯着那个背影看。
等到婚礼结束,人影攒动,言臻和姜徊酌交错在人群中,没能打个照面。他和梁威一起出酒店,正想上车回家,被梁威拽着,说:“走吧,今天难得有个假期,咱们部门给你补个欢迎宴。”
地点是林苏选的,露空座位。已经进入九月,傍晚的温度凉爽宜人。
五部的人并没有全都来,田娜还要带孩子,也没过来,但一点儿也不冷清。
梁威很喜欢这样的场合,有他频频抛梗,场面一度冷不下来。
但他前期把言臻灌得太猛,饭菜只吃了一点,言臻的眼神就开始迷离了。
“梁威!”林苏没好气道,“我们都说是让言臻感受到公司的温暖,温暖!你是来灌酒的吗!”
梁威支吾道:“那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好灌。”
“你!”林苏伸手在言臻眼前晃了晃,问:“还好吧?”
言臻声音不变,听起来还极为清醒:“我没事。”
“还没事呢,脸这么红,”林苏有些着急,“醉没醉全凭一张嘴顶着。”
“你住哪里,送你回去吧。”漆京京说,“出差两个月肯定很累,再喝一顿酒,明天还能不能睡醒都不知道。”
“不用,”言臻自己站起来,说:“我自己可以回去,不用麻烦你们。”
“诶,”漆京京刚要站起来,电话响起,“你先别走,我接个电话。”
言臻本想走的,然而他在听到漆京京说“姜博士”的一刻又坐了回去。
漆京京:“对,我们在一起…嗯,醉了…你要过来?地址在……”
挂断后漆京京迎着言臻透亮的目光,说:“姜博士在附近,他过来送你回去。”
“姜博士怎么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梁威说,“不过好巧,那姜博士也送我回去吧!”
漆京京立刻回绝:“不行!”
梁威被吓得一愣,漆京京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找补道:“是你发的朋友圈,姜博士看到了。那个,你看我送你回去行不行,”
梁威:“倒是也不用……”
“姜博士马上就到,言臻你在这里等吧,我们快走。”她一手拉一个,顺带吩咐:“苏苏,拉上岑溪,咱们走。”
林苏:“?”
梁威:“?”
岑溪:“?”
言臻:“?”
出门和姜徊酌迎面遇上,漆京京赶在所有人前面开口:“姜博士,进去后右拐,最右边儿,言臻在那里。”
随即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拖着几个人离开,拦车将他们送进去。
最后,她猫在角落里,看到姜徊酌背着言臻出来。
漆京京:圆满了,我就是这努力的cp粉。
言臻安静地伏在姜徊酌背上,低声说:“姜博士,我其实没醉。”
醉醺醺的人一张口满是酒味儿,也就是他会装,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常。
“好,”姜徊酌说,“但是这边堵车,我把车停得远了,得走一段路。”
“那没事,”言臻埋在人侧颈,阖上眼睛。
过了会儿,言臻抬头,说:“姜博士,你不开心吧。”
姜徊酌说:“没有。”
“明明就有,”言臻闷声说。
“是么,那你说,我为什么不开心。”
言臻将证据慢慢道来:“今天,婚礼上,你什么东西都没吃,后来的蛋糕也不吃。”
“我当时不饿,也不爱吃甜食。”姜徊酌解释道。
“胡说,”言臻动了下,揽着姜徊酌肩膀的力气紧了几分,“上次、你上次吃了我的蜜枣。”
姜徊酌哑然。
言臻听不到他的回答,心头涌上一阵酸涩,“你就是不开心。”
姜徊酌哄着醉酒的人:“我真的没有。”
天色深蓝,将暗未暗。四周人潮错杂,无数人相互打过照面,却是望之近,千里远。
这些遇见和错过,声音与烟火,轰烈或平淡,是言臻心里的人世间。
他能坦然接受失去和远离,现在却只想抓住一个人。
他支起脖子,目光迷离,凝视着姜徊酌侧颈的那颗小痣。
看了又看,许是醉意上头,又可能是姜徊酌总是在纵容他。他没怎么犹豫,忽地咬在那处。
侧颈一片酥麻,姜徊酌顿住,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怎么醉酒后还有咬人的习惯。”
言臻松开口,喊:“姜徊酌。”
姜徊酌应声:“我在呢。”
言臻继续喊:“姜徊酌。”
“嗯,”姜徊酌说,“我在这里。”
“姜徊酌。”
姜徊酌耐心地答:“我在。”
……
言臻反反复复喊着这个名字,也不记得究竟有多少次,但没有一声落空过。
晚风挤进树隙,枝叶哗哗作响。
言臻下巴搭在姜徊酌侧肩,声音闷哑而固执。
他说:“姜徊酌,你爱我吧。我懂事,也独立……爱我很容易的,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