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臻不会服输,不会流泪,不会说“这件事好难”。后来的他能坦然应对生命中的一切变动,能迅速适应一切。
他曾以为自己这一生都是这样的。
直到再次遇见姜徊酌,他忽然觉得自己在期盼着,要是身边能有姜徊酌就好了。
后来所愿得偿,言臻和姜徊酌拥抱、接吻、做着最亲密的情.事,他很爱姜徊酌,可那么多次,还是不知道要如何诉说自己的过往。
就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夜晚,言臻眼眶湿润。因为身边有姜徊酌,他心里坏掉的一处,突然又长出了血肉。
“不是我,”寥寥叙述出过往,言臻抵着姜徊酌的肩,再次重复。
林或讶然。
“嗯,”姜徊酌碰到身边这人的手,摸了摸温度,又攥进手心,“和你没关系。”
“鲁回,你记清楚,我们不会给你钱,非但不会,还要带你去做检查,确定言臻的清白。”姜徊酌的声音铿锵有力,“当年你不过就是欺负言臻年纪小不懂,现在,不论是通过检查你的残疾,还是通过当年医院的医生、旁观者,我都要得到证据。你从言臻身上偷去的,我会让你全部还回来。”
鲁回慌了:“别、但我当年被他用斧头砍伤了是真的,就当是他赔偿了我。我保证,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了,更不会再找你们要钱!”
“晚了。”姜徊酌看向林或,“这些年你给了他多少钱,列个数发给我,我们还给你。”
他说完换了个口吻,温和着对言臻说:“我们回家?”
“好。”
他们转身之际,身后的鲁回嗓音突变,恶狠狠地骂了声“你们找死”,紧随其后的是一深一浅的急促脚步声。
黑暗中他们看不清鲁回拿着什么,当人影朝自己这边扑过来时,姜徊酌用强力把言臻拽到身后,不料林或从一旁挡住了鲁回。
他们听到林或闷哼一声,姜徊酌看准那个人影,上前将鲁回钳制住。
……
鲁回被警察带走,林或在医院里进行伤口缝合。
当时鲁回手里有把刀,本是刺向言臻和姜徊酌的方向,没想到林或从一旁挡住,那把刀直接划过他的手臂。
言臻和姜徊酌守在医院,等林或缝合完后,他们三个终于能在一起提起那些过往。
“林或,你给鲁回的钱,我们会还给你的。”言臻站在窗边,面上没什么表情,“今天你因为我受伤,所有医药费我来承担。还有,谢谢你。”
林或摇着头:“别和我说谢,钱也不用还我,言臻,你永远不用对我说谢谢这两个字。”
姜徊酌倒了杯水递给林或,说:“你嘴唇很干。”
“谢谢,”林或接下。
“林或,”言臻嗓音很平静,看着他说:“很多年前我就和你说过,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不怪你,真的。”
“我倒是宁愿你怪我。”林或苦笑,“这样的话,兴许这些年里你能接受我给的东西。”
言臻扯了下嘴角,说:“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呢,你现在这样,都是因为我爸啊。”
姜徊酌半阖着的眼睛猛然抬起。
林或握紧手里的水杯,“是我爸开车撞死了你父母,是我爸让你成现在这样的,不然你本可以……”
“林或,你怎么比我还不清醒,”言臻皱了皱眉,“这个世界上没有‘本可以’,所以也不用再假设。你说这个的目的是什么呢,为我编织一个美好的幻想么?不用,人生只能往前走,没有返程的机会,我从来不靠幻想活着。”
姜徊酌这才明白,原来言臻和林或之间,竟是这样的渊源。
“我……”林或哑声,病房里没有任何声音。
许久之后,林或轻轻吐出一口气,说:“你说不怪我,这些年却又不肯和我说话,不肯接受我的好意。”
“林或,你父母离婚,你跟着你母亲生活,他赔不出钱,那时候的你也没什么钱,我都知道。你父亲已经受到了法律的惩罚,这件事只和他一个人有关,你不用往你自己身上揽。”
林或说:“可是我愧疚。”
“我能分清楚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从没想过要让你因为我的事情愧疚一生。我是真的不怪你,可也是真的,永远不想见到你……”言臻拇指摩梭着指节,“看见你的时候我会想起你父亲。我知道你人很好,但你要我怎么样,接受你的善意,和害死我父母的人儿子做朋友吗?”
“我不怪你,也不想和你有任何关系,别被困在过去了,朝前看吧。”言臻说完便要离开。
“你这么聪明,”林或虚无地抬了下手,“也知道我一直喜欢你吧。”
言臻顿住。
“从那年表白到现在,我还是只喜欢你。”林或笑得无奈,“所以我一直找你,想帮你,不只是因为愧疚。你说那些假设没意义,但我觉得有,因为有时候我还能去猜测,如果没有我父亲这件事,我早就遇见了你,我们是不是……”
“不是,”言臻斩钉截铁,“林或,如果有这种可能,我也不可能喜欢你。在你设想的所有可能中,我永远不变。我这一生,向往自由,只往前走,遇到姜博士了就和他相爱,并肩前行,遇不到就自己一个人。我永远不会爱别人。”
“林或,过去的事情了,掀页吧。”言臻走出病房。
姜徊酌跟在言臻身后时,被林或叫住了。
“姜博士,你能留一下吗。”
“好,”姜徊酌对言臻说:“在外面等等我。”
病房里两个人相视半分多钟,姜徊酌低笑一声,问:“你把我留下来,又不说话,是想要我猜么?”
“姜博士,”林或的眼神中带着些许不甘心,一晃即逝,“我以前总觉得我和你不差什么,以为言臻不选择我是因为上一辈。可他刚刚的话却反复告诉我,他永远不会选择我,他永远爱你。我真的很好奇,他为什么那么爱你。”
姜徊酌没回答。
“现在我才明白,是因为你给了他依靠,拯救了他,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会哭会笑有血有肉的言臻。在出明山发生猪瘟时,你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在所有人都没有相信他时,你站在他那一边……”
“林总,”姜徊酌打断了他的话,“你说错了。”
林或问:“什么?”
“这些年里言臻会笑,他也有血有肉,他并不是因为我这样的,而是他本就不需要治愈,好好长大,是他对自己生命最大的尊重。”姜徊酌蓦地想起言臻来面试的那一天,他嘴角弧度轻浅,眸中满是爱意,“而我爱他,爱他不屈的灵魂,爱他勇敢赤诚,爱他永远生动鲜活不服输,爱他的每一个时刻。”
……
离开医院已是深夜,路上偶尔经过行人和车辆,街边霓虹长亮。
透过高楼能瞧见天际线的深蓝,迎面走来一个人,带着针织帽和围巾,与他们擦肩而过。
人世间从不停止流转,所有的人背着遗憾或圆满走在生命的洪流中。
他们与无数人打着照面,又匆匆擦肩,此生可能只见一次。
幸好,他们在这世间,两次抓住了对方的手。
第一次分别,第二次永恒。
“我还有件事情没告诉你,”言臻说。
姜徊酌转头看了他一眼,回眸凝视着天空,说:“我知道,你想说,那次车祸,救下你的人是我。”
言臻迟疑几秒:“你怎么会知道。”
“你开车去找我那次,任肖提了一些,我猜到了。”
言臻喉结滑动着,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是该说“谢谢”还是该继续讲。
“嗯,”他应了一声。
“那时候我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问我脖子上的痣。”姜徊酌捏了捏这人的手指,“怎么一直不跟我说。”
“我不是因为确认了这件事才爱你的,”言臻知道姜徊酌没有误会,但还是要自己再解释一番,“我能分清感激和爱,只是很巧,这两种都给了你一个人。”
“我知道,”姜徊酌拉着人停下,说:“不哭。”
他们正好停在路灯下,大衣上都被裹着一层昏沉的光。
光影落在言臻的睫毛上,照清楚它的颤动,又与里面的泪水相映,闪闪发亮。
冷风骤起,姜徊酌把言臻拉近了些,抬手要蹭去这人眼尾的泪水,忽然虎口一丝凉意,动作停在半空。
“下雪了。”姜徊酌说。
言臻抬头,一片雪花落在他眼睫上,他轻眨,眼泪至此滑落。
四周雪花零落,显得这人间寂静缓慢,言臻流着眼泪说:“姜徊酌,我爱你。”
他还说:“姜徊酌,那几年我真的很无助。”
“姜徊酌,明明也就十三年,我怎么经常觉得,这十三年那么长。”
“姜徊酌,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爱我。”
“姜徊酌,其实我、真的很累……”
姜徊酌捻去这人的泪水,把他拥进怀里。
言臻喃喃诉说着自己十三年里的苦楚,这些从不示人的无措慌张,他掉着眼泪,一点点讲给姜徊酌听。
那些晦涩年月里眼泪留不住的东西,现在姜徊酌都还给了他。
后来说累了,雪片纷扬不息,在地面上留下浅浅一层。
姜徊酌背着言臻,边走边哄人:“太冷了,别睡着,到车上再睡。”
言臻说:“好。”
他借着路灯看到姜徊酌侧颈的痣,盯了一会儿,冰凉的唇在上面落下一个吻。
ฅ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