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搬家的日子。
顾南不需要收拾什么, 因为顾西洲安排好了一切。
阿姨们已经提前过去,保镖也早早等在客厅。
至于什么时候出发,目的地在哪, 顾南通通不知。
最美人间四月天,阳光明媚微风和煦, 简直就是个宜搬迁、宜结婚, 有利万物的大好月。
三楼卧室里的小书房光线充足, 青草香味悠悠扬扬从窗户飘进。
顾南站在置物柜和书墙下,手指轻轻抚摸过一排排从小到大收集的摆件、手办、奖状, 最后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粉色猪银行, 静静看了几秒掉头出去。
他什么都没带地下楼, 黑衣保镖恰好挂断电话,告知说:“小顾先生, 可以出发了。”
顾南没有留恋地走出副楼,抬头看了一下晴朗的天空,也看见了对面主楼露台上立着的顾屹为。
顾屹为整个人沐浴在浅淡的日光中, 在微笑。
顾南勉强弯起嘴角, 挥了挥手转身走掉。
这条通往檀山后门的道路他曾于孩提时代踏过千千万万遍。
草坪边缘有一条小溪。
在这里他曾放生了几条金鱼, 顾西洲给他买的。
在这里他曾挽起裤脚踏水, 顾西洲带他的。
走过小木桥,就是茂密葱郁的楠木林。
楠木林永远静默矗立,一圈圈年轮记载也见证着曾经。
那些炎热的午后,跑过的孩童, 走过的少年。
“哥哥走快一点!快点!”
“顾南,今天你好烦人。”
记忆止不住地翻涌。
“hello呀哥哥, 猜猜我在哪儿。”
“小南瓜过来,到我这里来。”
“哥哥这里有条小蛇!”
“......别乱动!”
走过楠木林, 豁然开朗的后花园映入眼帘。
曾经深秋精心挑选的马蹄莲,特意带去病房的吉莉草。
抹不去的心动记忆。
喉头有些重,顾南难以呼吸地低了下头,再回神已经跨过雕花铁门坐上了车。
随着车子启动,檀山一切都在远离。
西苑马场,东苑高尔夫球场,北苑楠木林,前苑三栋建筑物。
都在傍山而建的蜿蜒道路上消失不见。
以后鸟儿应该能吃个饱吧?毕竟果树都属于它们啦,蜜蜂应该会回来重新筑巢,毕竟自己走了顾西洲也不会让人赶走它们了吧?
降下车窗,顾南最后一次感受檀山的风抚过脸庞,闭上眼睛,跟长大的家道别。
两小时后,车子在静安区某独栋别墅停下。
他来到顾西洲为他准备的新家。
独栋不是指圈起来的独栋,指得是方圆几里就这一栋。
下了车,顾南看着面前这陌生又豪华的新家。
但格格不入的是,前院所有应该装饰绿植的地方都空着,露出黑漆漆的土壤。
围墙下还有一条极宽的土壤带。
容朗从双敞着的大门出来,几步跨下台阶。
“小南,怎么样,喜欢这里吗?”
没什么喜不喜欢,顾南违心地点点头:“喜欢。”
容朗指着空缺的土壤带,回头看了眼后方,“顾总说家里所有绿植和花草你来安排。”他又踏踏草地,“这些都可以掀起来你自己设计,后面还特意空了两亩花园,工具都备齐全了。”
“现在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了。”顾南说,“我的房间在哪里,我想先休息一下。”
容朗带他进去,边走边说:“一楼是客餐厅,二楼是活动室,左边是影音室,右边是公共书房。”
“琴放在三楼客厅,那里风景好。”
“你和顾总的卧室在四楼,嗯......”容朗略微尴尬地笑笑说,“四楼都是卧室。”
顾南站在电梯里,很自然地点点头,“知道了。”
“地下二层有恒温泳池,还有游戏机什么的。”容朗从来不会让话掉地上,体贴细致地继续介绍,“地下一层是壁球室和健身房,桑拿房也在旁边。”
电梯停在四楼,厚重的手工地毯一直铺到卧室门口。
到这里,容朗就不方便进去了,停下脚步说:“顾总今天有点忙,说晚上不用等他吃饭。”
顾南拧开门把手,浅浅地笑:“辛苦你啦。”
“有需要记得给我电话,我们随时都可以送来。”容朗摆摆手,“没事的话我回集团了哦。”
迟疑了瞬,顾南叫住他,“容助理,谢谢你在这里等我,谢谢你协助哥哥这么多年。”
“怎么总是这么客气。”容朗狡黠地眨眨眼,“我拿那么高的薪水呢。”
顾南失笑,“再见再见!”
关门进到卧室,装修陈设奢华到令人发指。
廊厅左手边是巨大的双人衣帽间,品牌方和定制方都把衣服送来了,整整齐齐填了6面墙。
顾西洲清一色的西装套装,顾南自己的衣物款式倒是多样。
再往里走,是室内书房,桌上备好了各种碳素笔、画笔,不同型号的图纸卷在筒中。
走过拍卖会才会出现的挂画走廊,大片阳光从正面落地窗投射而进。
顾南微微眯起眼睛,将远处风景尽收眼底,看了很久然后走到大床边缘,慢慢抚摸上两个紧紧挨在一起的米白色枕头。
接下来他什么都没碰,在落地窗边的小沙发上坐到黄昏。
不经意迎来了最美时刻。
今天申市的落日跟巴哈马的落日很像,近处是浅金,远处是浓紫。
房门叩响两声,阿姨上来叫吃饭。
顾南收回视线,磨磨蹭蹭地下楼。
饭后他去房子后面转了圈,看得出顾西洲的竭力讨好。
不仅将种花栽树的工具准备得超级齐全,还提前埋好了四通八达的滴灌管道。
而且能从土壤颜色分辨出,一定有人天天在做养护。
如果用心种栽,不出三月这里就能枝繁叶茂。
不过那将不再是自己的事了。
顾南兴致缺缺,看了两眼回到房子,手机在外套里蓦地响了下。
是顾颖文发来的短信。
——时间地点机票航班号。
删掉短信,顾南走进厨房。
阿姨们正在做甜品,还炖着宵夜的滋补汤水。
闻着好香好香好香。
“小南来啦。”阿姨端出热腾腾的桂花糕,撒上糖霜,“刚蒸好,尝尝?”
刚吃过晚饭并不饿,顾南还是拿了块,忘记烫反复在嘴里倒腾。
阿姨又给他倒水,笑他。
灌下一大口给嘴降温,顾南拉开高椅在中岛台前坐下,托着腮夸奖:“好吃。”
“你从小就喜欢吃甜的,阿姨都记着呢。”
“哥哥喜欢吃什么?”
“顾总啊?”阿姨思考几秒,咕哝道,“每次问都说的是随便,我们也不知道诶,倒是交代你吃的东西比较多啦。”
“前段时间小南你刚出院不是没胃口嘛,顾总只让我们做你喜欢吃的淮扬菜,去年他生日也是啦,提前几天就吩咐说做淮扬菜。”
说起这个,阿姨神神秘秘的,“你可不知道,后面顾总在外面过假生日宴那天,他喝了好多酒哦,还带了个玫珑瓜蛋糕回来。”
“我们以为在家里也要再过一次,没想到后面又让我们把蛋糕扔掉。”
像顾西洲这样的人,真正生日是不会对外公布的,宴会只是交际工具而已。
但顾南连顾西洲什么时候过了假生日宴也不知道。
还有玫珑瓜蛋糕?那是顾屹为喜欢吃的水果。
大脑猝然嗡鸣一声。
顾南蓦地想起,真正生日那晚他收到了顾屹为的邮件。
他跟顾西洲在客厅吵架,又在客厅做了一整夜的爱。
疯狂之前,他故意激怒了顾西洲。
顾西洲问他,是不是一直把自己当成顾屹为的替身。
顾南说是,并且大吼说顾屹为不喜欢金黄后喜欢玫珑瓜。
所以顾西洲听进去了,在假生日宴那天买了玫珑瓜蛋糕。
试图了解顾屹为的喜好口味,心甘情愿变成顾屹为的替身?
这一刻,心脏好像被卡车重重碾过,顾南不由得深吸了口气。
阿姨着急问:“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
顾南起身将椅子放回原位,走出几步又折返回去。
“阿姨,你们对我很好,谢谢你们。”
“麻烦你们也多照顾哥哥,他……其实喜欢吃辣的。”
每个人都会嘴硬心软,避重就轻故意隐瞒自己其实知道的真相。
“偶尔也做几道符合他口味的辣菜吧。”顾南用力揉了下脸颊,“或许他就会准时回家吃饭的。”
“不过也不要做很多次,对胃不好。”
“好好好,小南我们知道了。”阿姨们都认真听着,“今晚宵夜我们就做辣呛鱼片怎么样?”
“他不吃香菜。”
“好好好,我们都记下。”
之后顾南回到四楼,也没什么事做,干脆去小书房找本书来看看。
只是找了好久,发现墙面全是清一色的花理、果树书籍。
顾南想,如果抛开顾西洲那病态的占有欲,他其实对自己是很好的。
因为细节足以证明一切,只是……
思绪再回到玫珑瓜,视线飘过笔筒里的碳素笔。
顾南决定不看书了,抽出笔和图纸,坐在书桌前开始涂涂画画起来。
房间很安静,只有笔尖勾勒线条的沙沙声。
他坐得端正笔直,一气呵成描绘出土壤带雏形,接着走笔画细节。
墙上挂钟时针走了两圈,来到晚十点。
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直到察觉到房间忽然多了一个人。
顾南若有感应地抬头,主动叫人:“哥哥。”
顾西洲今天穿着的是黑衬衣,黑西裤。
流畅的腿部线条在笔直的门框对比下更加修长,黑衬衣裹着劲瘦身躯,肩膀宽阔,喉结滑动一下,那笔挺的领子屹然不动,反差得利落又帅气。
只是那右手背在身后,看起来藏了什么东西。
顾南微微疑惑地看着他。
下一秒,只见顾西洲缓缓抬臂,从背后拿出那捧开得热烈的黄玫瑰。
黄玫瑰的花语是“原谅我。”
顾南愣了几秒,放下碳素笔站起。
顾西洲朝他走来,带着罕见地犹豫、忐忑、试探。
“今天高兴吗?喜欢这里吗?”
顾南悄悄握紧手指,“喜欢。”
得到印证般,顾西洲勾起浅浅的笑,“阿姨说宵夜是你安排的。”
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温情背后藏着事无巨细的行踪汇报。
“是的。”顾南也挤出微笑,“哥哥我们下去吃饭吧。”
顾西洲不急,将黄玫瑰稳稳放在桌上,然后抱住了他。
温度通过薄薄的衣料在彼此身躯交换,很暖很暖。
“如果喜欢这里的话。”顾西洲说,“以后就在这里住下,这里才是我们的家。”
顾南颤抖着手,半悬在顾西洲背脊,在自我挣扎中最终还是选择放下,轻轻拍了拍,“好啊。”
这一动作就是莫大的鼓舞,顾西洲更加紧密地抱住他,温热的吻从耳后来到眉眼,来到脸颊,来到嘴角。
缱绻、温柔。
顾南闭着眼睛,睫毛轻颤。
等到顾西洲与他额头相抵,他睁开眼睛,问,“你喜欢这里吗,哥哥。”
“你喜欢我就喜欢。”只要说话顾西洲的嘴唇就会擦过他的嘴唇,所以顾西洲热衷于这样干,“你在这里就好。”
他又把曾经说过的话重复一遍,“你在的地方才是家。”
顾南将他推开:“下去吃宵夜吧。”
今晚宵夜除了清淡的粥,还有几样分量不多的辣菜。
顾南夹了几筷子,嘴皮辣得红彤彤,端着杯子咕噜噜喝了一大口水,还要阿姨给倒点冰可乐。
顾西洲不觉得辣,瞟了他一眼说不行,又让步说喝吧。
肺炎才好一周,但今天这么好的气氛不想败兴致。
阿姨们开玩笑:“小南还跟小时侯一样,贪嘴又贪凉。”
顾西洲也笑,接话道:“小时侯吃不到还会发脾气,抱着腿撒泼闹。”
“是呀,记得有次还去冰箱掰冰块吃。”阿姨捂着嘴小声吐槽。
“发现不承认,一摸手冰凉。”顾西洲翘着嘴角,“吓得嘴里来不及吞,卡在喉咙以为要死了,又哭又叫,连存款有多少都说了,结果哭过冰化了,呆坐在地上不知所以然。”
听着他们说这些,顾南其实有些高兴的,这些事情他自己根本不记得,但是有人帮他记着,这种感觉很奇妙。
吃过宵夜,两人回房间洗漱睡觉。
床头壁灯只亮一侧,但会亮一整晚,顾南熟稔地滚到没亮的那边躺着,隔了会儿顾西洲掀被子躺下。
肩膀和腰都要被箍住拉进怀里贴着胸膛,顾南习惯的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昏昏欲睡地说:“明天我要跟姑姑去看妈妈。”
顾西洲把他翻转过来,抬起一条腿挂自己腰上,“什么时候去,我看看能不能腾出时间一起。”
“说悄悄话你就不去了吧。”顾南眨巴着眼皮,“我想跟姑姑去。”
在海南事情还没爆发前,顾西洲就说过要带他去,失言到现在。
思及此,顾西洲带着歉意吻了下他的眼睛,“过几天我再陪你去一次。”
顾南将脸埋进枕头缝隙,“好啊。”
壁灯昏黄,暖橘调下他半个肩膀露在空气中,声音小小的,“好啊”的尾调带着浓浓的倦意。
顾西洲给他盖好被子,又嫌不够,将他手臂环过自己颈脖。
姿势是懒洋洋的考拉,呼吸浅浅喷在颈侧。
偶尔惊颤一下,更紧地贴上来。
呈现出汲取温暖的依赖动作。
顾西洲将他按在自己胸膛,手掌隔着被子轻轻拍哄着,等顾南睡熟,他低头将嘴唇埋在顾南发心,悄悄地亲。
只是顾南睡相真的很差,总是乱动。
腿跨着腰睡不舒服,要放下来翻身更深地埋进枕头缝隙里。
顾西洲不许,重新把他抱回正面,又把腿放到腰上,手臂就不用环颈脖了,会冷,所以也挂在腰上。
小心翼翼调整半天,顾南一动,又自己变回去……
再弄就要醒了………顾西洲干脆把他整个人抱到自己身上,这样贴着睡。
顾南迷糊呓语:“好烦……”
顾西洲无声看了他会儿,低声问:“谁在烦你?”
顾南睡过去不答,顾西洲轻轻捏他鼻子,“谁在烦你。”
真的要醒了,顾南手指摸索到他嘴巴,捂住,“哥哥……别说话。”
终于得到答案,顾西洲满足得拢紧他,又偷偷吻了下他的额头。
然后一同沉沉睡去。
只是到了半夜都没怎么睡着。
因为得来不易,因为走到今天花了好大的力气。
在前段时间即将失去,现在又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很珍贵,珍贵到想看上整夜。
希望未来夜晚都能这样度过,哪怕躺在身上很难呼吸,哪怕压得久了血液不畅。
可那又怎么样呢?怎么样都甘之如饴。
这样的兴奋一直从深夜延续到天亮起床。
早上七点整,顾西洲抱着顾南亲了会儿,这下不怕把人吵醒,只是亲得邪火乱冒,不得不下床冲澡。
隔了会儿顾南被尿意逼醒,迷迷糊糊地起床,走到“卫生间”发现是起居室,退出来重走。
浴室里,顾西洲裹着睡袍刚洗完澡,帮他挤好牙膏。
上完厕所顾南清醒几分,自然地接过递到嘴里。
“怎么不再睡会儿?”顾西洲问。
“跟姑姑去看妈妈。”顾南吐出一口泡沫,“昨晚跟你说过了呀。”
两人并排站在盥洗台盆前,跟万千普通情侣一样闲聊,似乎他们一直都这样过着稀松平常的日子。
哪怕其实只过了一晚,就好像展望到未来美好的一辈子。
刚睡醒的顾南有点傻气,睡袍乱糟糟的,动作也慢吞吞的。
只是刷牙洗脸尤为认真,简直就像在完成一件大事。
顾西洲难掩心满意足,惬心到手指微微发抖,佯装不经意地说:“我们重新开始吧。”
镜子里,顾南弯腰掬了捧水泼在脸上,含糊不清地答:“好啊。”
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说好,真的唾手可得了。
所以顾西洲更“不”在意地拿起牙刷,忘记已经刷过了,又放下多此一举地洗脸,主要是洗眼角。
下楼吃早饭时,顾南发现他眼睛有点红,“昨晚没休息好吗?”
顾西洲淡定摇头:“没事。”
接着两人一起出了门。
顾颖文开着柯尼塞格准点停在大门口,降下车窗流氓般吹了声悠长的口哨。
顾南望着顾西洲:“哥哥再见。”
顾西洲揉了下他发顶:“去了别哭。”
顾南:“不会的。”
后方保镖车队也准备好了,会一直跟着。
顾西洲去到柯尼塞格主驾驶窗前,“姑姑,中午一起吃顿饭吧。”
顾颖文竖起手指,“nonono,我要带小南单独吃。”
顾南坐进车里,小臂探出小幅度挥了挥手。
接着柯尼塞格轰鸣着启动,渐渐驶远。
顾西洲在背后远远看着,还不知道这一眼将在此生永不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