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
私人医院的监禁室外,顾屿桐倏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这么严重吗?”
刘右示意他冷静,叹口气:“顾先生,您到底给纪总吃什么药了?”
顾屿桐面色犹豫:“我……”
刘右不敢把话说太重,只是告诉他:“顾先生,录像您当晚也看过了,纪总的腺体属于人为损坏,程度深时间久,根治的几率几乎为零。”
“我们一直在创新研发新型抑制剂,纪总这段时间也正在接受2.0版新药的治疗。这次的药效果显著,各项数据都表明有好转的迹象,易感期的频率和强度也有降低。但不知道您昨晚让纪总喝了什么……所有疗效都前功尽弃。”
实际上,昨晚刘右破门而入后看见毫发无伤的顾屿桐时,第一反应是惊异。
在进门前,他把所有可能的场景都预想了个遍,甚至连救护车都已经准备好了,可映入眼帘的情况却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昏倒的人是纪琛,而顾屿桐的身上除了后颈的那些咬痕,再无其他伤口。
“救护车原本打算去接的人,是顾先生您。”
刘右点到为止。
如果事情正常发展,现在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应该是顾屿桐才对。
“那药……我没打算让他喝来着。”顾屿桐越说声音越小,有点知错的意思,“原本就是些助兴的东西,没想到药性这么强,要是我一早知道纪琛在接受治疗,怎么会做这些事情。”
刘右继续问:“昨晚在房间里的不止您一个吧,好像还有个omega,后来着急忙慌地跑走了?”
顾屿桐点头。
刘右欲言难止,苦口婆心:“顾先生,您怎么能……怎么能,三人,你这……也太……”
顾屿桐愣了愣,连忙否认:“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昨天——”
监禁室内传来动静。人醒了。
刘右松了口气:“醒了就好,只不过治疗流程又得从头再来。顾先生您要进去看看纪总吗?”
监禁室内的医护人员负责各自的工作,记录数据、绑束缚带、消毒扎针、带止咬器,忙得不可开交。
顾屿桐隔着探视窗看了眼,忙碌交错的身影里,隐约可见病床上躺着的那人。
顾屿桐是个聪明人,不会不知道这时候应该做什么,比方说进去卖个乖、说两句好话或是装模作样地表表心意,但他远远地看了眼,然后就望而却步了。
刘右也觉得奇怪,这和顾屿桐平时的性格并不相符:“顾先生,您不进去吗?”
顾屿桐又看了眼病床上躺着的纪琛,闷声说:“……先不去了。”
*
纪望山的寿宴上出了这档子事,已经不是撤热搜压热度就能平息下来的程度。
录像内容涉及私自进行药物试验,兹事体大,引起了社会各方的广泛关注。
纪林最近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又要联系法务部,又要进行公关,回应媒体的质疑,还要照顾昏迷至今的纪望山,并没有多余的心思来留意顾屿桐的去向。
公司里唱衰的声音倒是越来越大,主要原因还是这次月底的裁员。
早在录像一事发生前,公司就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但当时公司的经营情况良好,甚至还有不少海外合作,实在没理由裁员。
顾屿桐猜测,容兴集团内部有可能——
“早就垮了!”有个新来的实习生把咖啡一一分发给大家,“虽然我是道听途说,但我觉得也大差不差了。总之等我实习期一满,我就收拾收拾走人。”
“说话掂量着点,别上下嘴皮子一碰,想怎么瞎说就怎么瞎说。”
“怎么就瞎说了?你这么有信心,那你倒是把银行流水、交易记录和会计记录这些东西拿出来对对账啊!”
“我就是个打工的,哪里知道你说的这些东西?去去去,帮我把文件复印两份。”
顾屿桐路过他们,而后推开门,走进楼梯间,接了纪林打来的电话:“纪总?”
“……”
对面是长达三分钟的安静。
入秋后,海市逐渐降温,风也刮得更急更冷了。
纪林在那头咳了两声,声音疲惫:“……录像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吧。”
顾屿桐说:“纪总,我当时就在现场。”
“……”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纪林这样的人,从小就被捧上了天,短短一段录像却将他从云霄拉进了泥里,曾经引以为傲的正派作风从此染上泥点,而从小到大坚持的信仰也在一夕之间摧毁殆尽。
到头来,所谓的天之骄子能够得到命运暂时的垂青只是因为侥幸。
“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只是为了给他的产品铺路,所以他要用我们来做实验,甚至不考虑我们可能会产生的各种排异反应,那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电话那头越说越激动:“纪琛特地选在寿宴上把录像放出来,这是在给纪家难堪,是在给我难堪。他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依他的性格,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顾屿桐:“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纪总您需要好好休息,避免情绪过于激动。”
“我现在只有你了。”纪林的嗓音沙哑,“我想见见你。”
顾屿桐捏了捏鼻梁:“你现在在哪儿?”
纪林:“在医院。父亲的病不太乐观,胸闷、心绞痛,老毛病了。”
纪林的话刚说完,手里的屏幕亮起,上方弹出一个聊天框,是刘右发来的消息:“顾先生,您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
十五分钟后,顾屿桐打了辆车。
“师傅,医院。”
师傅扭头:“哪家医院?”
*
监禁室外的供暖很足,顾屿桐等着等着就不小心睡了过去,醒来时,身上多了条毯子。
刘右站在他身边:“顾先生,这么晚了还把您叫过来,真是抱歉。”
“他情况怎么样了?”
“比那晚刚送进来时的状态稳定了很多。”
顾屿桐瞥了眼手机的聊天界面,上面有一条三个半小时前他发出的消息:【纪总,邻居打电话给我说我家好像着火了,我得先回一趟家,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纪林回复他:【多晚我都等你。】
顾屿桐收起手机,准备起身:“既然他现在的情况好了点,那我先离开了。”
“顾先生,您怎么不亲自进去看看呢?”
顾屿桐顿了顿,走到探视窗前。暖气很足,呼出的白雾在窗上很快消散,能清晰地看见窗内的吊瓶、捆束带还有一些金属护具。
顾屿桐闷声道:“算了吧。”
刚想转身离开,监禁室内传来纪琛的声音:“进来。”
刘右安抚他:“纪总目前情况稳定,允许陪护。您可以进去。”
顾屿桐缓缓转动门把,犹豫片刻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纪琛看样子刚醒不久,小臂上有很多针孔,是注入抑制剂的痕迹。他朝顾屿桐的方向看了眼:“怎么这副模样,谁说你了?”
顾屿桐没有走近,站在床尾摇摇头。
“没人说你怎么不敢进来?”纪琛说,“你又不怕我。”
纪琛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低,比平时要温柔。
顾屿桐抬脚要走,却被纪琛叫住:“觉得自己做错事了?”
“在心虚。”纪琛让他过来,“为什么要心虚。”
“你不是很擅长卖乖,装可怜,博同情吗。怎么这回闯祸以后反而躲了起来。”
顾屿桐是个很难搞的人,他的花招太多,很多时候都不算是个真诚的人,所以要见招拆招、要学会洞察、拆解掉那些掩人耳目的假把式,才能透过一扇很小的窗户,看见里面藏着的一点点真心。
纪琛对此总是很苦恼。
对付这样的人,需要花费很多的耐心,偶尔也需要耍点心眼:“三天,我注射了六针抑制剂。每天都需要打葡萄糖,除此之外,还有五支镇定剂,三针……”
顾屿桐终于说话,走上前:“我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纪琛靠在床头,等人走近后一把握住顾屿桐的手腕,强迫他低头看着自己,“现在是在担心我吗。”
顾屿桐垂着眼,睫毛的阴影落下来,有点要闪躲的意思。
纪琛催促他:“看着我,说话。”
毕竟顾屿桐在这之前就算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也能叉着腰站你跟前耀武扬威的人。
这点异样确实值得好好拷问拷问。
顾屿桐挣也挣不开,躲又躲不掉,撩起眼皮匆匆看了眼他:“人道主义关怀罢了。”
纪琛偷换概念:“那之前给我...、帮我...也是人道主义关怀?”
顾屿桐的脑子转得很快:“那怎么了,我们又没上过床,你说的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纪琛捕捉到顾屿桐脸上的窘迫和急切,大发慈悲地放他一马,不再继续追问:“算了。”
顾屿桐刚松一口气,却听纪琛说:“扶我去厕所。”
顾屿桐觉得今天的脑子转不过来,有点迟钝,没有提出拒绝,傻愣愣地竟然真的一手拿起吊瓶,一手扶着纪琛到了厕所。
刚进厕所,就闻到了一股清爽强烈的柑橘香,后调发苦,苦橙的香气在鼻腔弥漫开来。
“闻到了吗。”
洗手台上摆着一盆金黄色的佛手柑。
顾屿桐还在愣神,纪琛忽然把门锁上,猛地把他推到了墙边。
“等会儿,你做什么?!”
纪琛夺过顾屿桐手里碍事的吊瓶,扔在垃圾篓,一把拔出右手的针管,药液和鲜血瞬间飞溅出来,可他像没事人一样,死死按住顾屿桐的肩,俯身去咬他的唇。
顾屿桐的肩膀被禁锢住,往一旁躲了躲:“你的情况才刚稳定,医生说你不能——”
被拒绝的纪琛微蹙起眉:“我知道,所以才叫你来厕所。这里没监控,他们没那么快发现。”
密闭空间里,佛手柑的味道很浓。
顾屿桐吸吸鼻子,结果咳了两声:“刺鼻,呛人,不好闻。”
纪琛稍稍有点讶异,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你不喜欢?”
“熏眼睛,不喜欢。”顾屿桐使劲推开他,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不喜欢,“怎么会是这样的味道,我之前还以为会很好闻呢。”
纪琛果然不再继续靠近,定定地站在原地。
眼神震了震。
他用诘问的语气说:“奶油味的omega你喜欢,雪松味的alpha你也不讨厌,唯独闻不惯佛手柑的味道。”
顾屿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纪琛,有点想笑。
其实他并不讨厌,就是不想让纪琛胡来。
他吊儿郎当地说:“是啊,安安和纪林的信息素我就能接受,唯独你的闻不惯,你能怎么办?再说了,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区别吗,反正我是个beta,就算再讨厌也闻不到你的信息素。”
话音刚落,纪林打来电话。
大概意思就是,等了顾屿桐这么久,他怎么还不来。
顾屿桐形式性地安抚了两句随后挂断了电话。
“你去吧。”
顾屿桐有点愕然:“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纪琛抄起那盆佛手柑就要往外走,表情冷淡:“貌似你和他更合得来。”
狭小的空间里忽然响起顾屿桐很轻的一声笑。他把那盆佛手柑强行抱过来,走出去把纪琛甩在后头,声音并不大,只能保证纪琛听个大概:“只是不喜欢你的信息素,又不是不喜欢你。”
半真半假,虚实难分。
纪琛被落在后头,身形一顿:“你说什么。”
“这话哪能天天挂嘴边,没听到就算了。”顾屿桐抱着佛手柑往外走,正好遇上前来给纪琛重新打针的医生,“你先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去哪?”
顾屿桐佯装遗憾地转过身,耸耸肩:“当然是去你哥那里啊,不是你让我去的嘛?”
“回来。”
顾屿桐颇为无辜地说:“那怎么能行,都已经和人家说好了,你吃醋也没用。”
两个人关于怎么对付对方都有自己的一套法子,因此每回对峙都平分秋色,难决胜负。
不过在硬实力方面,纪琛略胜一筹。
最后的最后,顾屿桐好说歹说,把纪家现在的情况、容兴集团内部的风声包括纪林和纪望山目前的状况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一遍,这才从一众保镖打手里脱身。
“我就是去探探口风,又不是偷情,搞这么大阵仗干什么?”顾屿桐小心翼翼地从那几个膀大腰圆的alpha保镖中间挤出去,暗自腹诽,“再说了,和你厮混才算偷情,外头我可是你哥的人。”
纪琛躺在病床上,没好气地问刘右:“他一个人在门口嘀咕什么?”
刘右认真翻译道:“顾先生说,他绝不会做什么背叛您的事情,身心都是。”
纪琛:“他最好是。”
Alpha天性如此,领地意识强,有极强的独占欲。
不容置疑,如果顾屿桐真的有一天做出背叛他的事情,纪琛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
在去找纪林的路上,顾屿桐想到了纪琛几天前说过的那句话。
——“纪家倒了……”
已经月底了,下月初就是纪琛的生日。
容兴集团内部水深,老董纪望山如今行将就木,重任全落在了纪林肩上,他一个人又要顾内,又要对外。
外界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看热闹的、嘲讽的、怀疑的,负面评价居多。
顾屿桐有很强烈的预感,纪琛和纪家之间白热化的局面持续不了太久。
很多事情大概会在纪琛生日前结束。
这意味着,留给他完成剧情任务的时间不多了。
系统:【宿主您好,当前剧情部分黑化值40%,感情部分黑化值10%,共计50%,任务进度已过半,请宿主再接再励!】
顾屿桐:【了解。】
出了电梯门,经过一段长廊,很快来到了纪望山的病房,病房里却空无一人。
纪林比前段时间瘦了很多,见到顾屿桐后就把他揽进怀里:“别动,让我抱抱。”
“纪总……!那个,纪老爷子人呢?”顾屿桐小幅度地挣脱这个怀抱,“您先放开我,这儿人多,让别人看见影响不好。”
“父亲在ICU。”
顾屿桐一怔:“出什么事了?”
“是冠心病,老毛病了。情绪激动,心肌缺血,医生说严重可能会导致猝死。”
顾屿桐并不知道,他身上佛手柑信息素的味道足以暴露他刚刚的行踪,以及撒过的那个拙劣的谎。
“进去多久了,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别说话。”纪林松开他,眉眼间全是疲态。
他按住顾屿桐的唇,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喷涌而出的雪松味信息素强横地裹在beta身上,企图掩盖掉那层佛手柑的味道。
“刚签病危通知书,情况并不好。”
纪林按在顾屿桐后背的手猝然使力,要把人狠狠揉进怀里一样:“我知道你刚刚去了哪里,见了谁。他是不是又逼你了?”
顾屿桐默不做声。
“……”Alpha深吸一口气,额角青筋隐隐,竭力忍耐着什么,“父亲恐怕挺不过今晚了。”
顾屿桐抬眼看他,这张和纪琛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在此刻终于有了点纪琛平日里的狠戾。
纪林:“得让纪琛过来一趟。”
重症监护室的门打开了,医生出来后告诉纪林,老爷子暂时抢救回来了,目前没事,但接下来一定要保持心情平稳,远离一切可能会造成情绪波动的人和事,切忌出现过于激动的情况。
被送回病房后的纪望山脸色很差,状态并不好。
顾屿桐站在病房外,听不清纪林和纪望山说了些什么。
纪林出来后的神情令人猜不透,他抚着顾屿桐的脸:“我说过的,他敢碰你,我绝不会放过他。”
随后对下属说:“父亲病重,让他过来。”
纪望山拖着这副身体也要见纪琛一面,想也不用想,绝不会是好事情,倒颇有一种临死前也要把人拖下水的架势。
顾屿桐下意识拿出手机点开联系人往卫生间走,走了几步后却停了下来。
【宿主,事关反派黑化值,您确定要阻止吗?】
【……】
提不提醒都已经来不及了,纪琛绝对会来。
夜里秋风萧瑟,气温骤降。
当晚,在海市风光了几十年的纪家掌权人、荣兴集团的最大股东——纪望山心脏骤停,抢救无效后去世。
传闻,纪望山在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近来海市的风云人物,也是他的亲生儿子,纪琛。
纪家颓势已显,然而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却是纪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