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个alpha拖着顾屿桐往四楼走廊尽头的那间手术室走,每靠近一步,顾屿桐的心就凉一点,想要逃离纪琛身边的想法就更坚定一点。
纪琛是不会心软的,是永远我行我素的。
顾屿桐早该明白这点。
手术室的门一关,连同心底里唯一那点侥幸也没了。
麻醉剂被注入手臂,很快,他就瘫软在手术台上。
手术灯在头顶晃,刺得眼睛疼,他把眼睛闭上,却隐约察觉到眼尾好像湿了。
他想抬手去擦,可手脚都被束缚带捆住了。正当他狼狈得不像话时,有人用手背贴了贴他的脸,指腹在他湿润的眼尾轻轻按了按。
“最近怎么总哭。”
顾屿桐睁开眼,纪琛正站在手术台边上,寡言寡语,脸上还是那副漠然的神情。
可能头顶的手术灯过于刺眼,也可能是顾屿桐的错觉,他第一次在纪琛脸上察觉到类似悲伤这样的情绪。
他恶狠狠地划纪琛的手臂时,纪琛不为所动,他刚刚在车上恶语相向时,纪琛也照单全收。
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悲伤的时候。
“……我不是omega,也不想是omega。”顾屿桐微微偏头,猝不及防滚了一滴很烫的眼泪在纪琛的手心里。
“知道了。”纪琛拨了拨顾屿桐额前的碎发,这样回答他。
挥向纪琛本人的刀子并不能让他动容,但眼泪可以。
纪琛抬抬手:“把他们叫进来,其他人都出去。”
新腺体、手术刀和缝针都被拿了出去,手术室里的人也换了一波。
新进来的这群人看着不像医生,倒是拿了堆顾屿桐看不懂的器具,有一样他认识,好像是纹身针。
麻醉药效上来,顾屿桐开始意识不清。
纪琛和这些人说了什么,随后就让他们先退去帘幕后等着。他站在手术台尾,握住顾屿桐的脚踝抬了起来,然后把消毒用的碘伏涂抹在了他的腿根处。
顾屿桐使不上劲,只能任由纪琛摆布。
他是个beta,在这个被兽性支配的世界,始终不为任何人所有。
纪琛不能像其他alpha标记自己的omega爱人那样,占有他、让他归属于自己。
于是自欺欺人地、徒劳地,挑了一个最露骨最隐秘的部位,亲手打上他的烙印。
“纹什么,你想在我身上纹什么?”
纪琛不做声,自顾自地做着手里的事情。
这个地方选得很暧昧,今后只要他敞开腿,对方就能看见腿内侧的这个纹身。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纹到最后纪琛的手都开始抖,甚至连手里的凡士林都快拿不稳。
这时,手术室外传来沈迟山的声音:“纪琛,你手都烂成什么鬼样子了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不打算治了我就联系截肢的医生,给你整只胳膊锯掉。”
纪琛置若罔闻,精细地在纹身处涂抹着凡士林,好像这才是他最关心的头等大事。
顾屿桐看向纪琛,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男人曾经在酒局上高举过众人的、拿下过无数商业项目的手,在顾屿桐面前洋相尽出。
砸门声传来,沈迟山的声音带了点恼意:“真他妈该找个精神科好好检查检查你的脑子,你放着伤不治,难道他就心疼了,就愿意巴巴地往你跟前凑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到现在还不清楚?少犯病了,赶紧出来消毒上药——”
纪琛扔了手里的东西,扣住顾屿桐的膝盖往上一抬,俯身将他压在身下,侧转过脸去吻腿根处的那个纹身:
“我们这样算是扯平了吗。”
麻醉剂能延缓痛感,却麻痹不了心脏。
沈迟山破门而入,纪琛最后终于被人带了出去。
直到这时候,顾屿桐才看见他手上的伤,将近二十厘米的口子,因为不及时处理而发炎溃烂。
顾屿桐心里一颤:“纪琛,沈迟山说得对,你真是疯得无可救药。”
这样一个疯子却没有选择给他植入腺体,而是让步般给他亲手纹了一个纹身。
brat。
出乎顾屿桐的意料,不是什么下流难堪的绰号,也不是在捉弄揶揄人,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母——brat。
*
纹身过后,顾屿桐得偿所愿地能够在别墅附近转悠,偶尔也能去远一点的地方走走。
【距离任务结束还剩最后四天。请宿主规避风险,保障自身安全。】
顾屿桐既不需要再担心黑化值,也不需要再操心纪琛和纪家之间的过节,他要做的就是远离一切可能会伤害到他的人和事。
纪琛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顾屿桐从中摸索出规律,并找到了最适合出逃的时机。
这天,感冒好多了的顾屿桐在小花园里晒太阳,膝上卧着纪琛特地带回来的那只小鸡崽。
下午的时候,刘右特地来看他:
“纪总左臂的伤势有点严重,又赶上公司新型抑制剂上市,这两天一直都是公司和医院两头跑,今晚就不过来了。顾先生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代为转达的吗?”
“……腺体,他的腺体。”离开前,顾屿桐还想问问这个,“新药疗效怎么样,易感期还需要戴止咬器、穿束缚衣吗?”
刘右很欣慰:“新药药效很好,目前已经进行到第四个疗程了,如果康复得好,或许以后连监禁室都不用再去。”
顾屿桐真心实意地替他感到高兴:“这样的话,以后易感期就不用担心再伤到别人了。”
他想到订婚宴那晚,束缚带缠过纪琛的肩膀,他的手腕也被勒出好几道血痕。
“本来就是纪望山的错,凭白让纪琛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刘右笑笑:“这话您亲自和纪总说,他会很高兴的。”
顾屿桐也抿嘴笑了笑,摇摇头:“我要是当他面这么说,倒好像是在心疼他一样。”
“不是吗?”
被这么一问,顾屿桐也愣了愣,不以为意地笑道:“是吗?”
膝上的肥啾扑腾着翅膀要往顾屿桐怀里钻,模样很讨人喜欢。
刘右也不自觉地逗了逗它:“听说这样的鸡崽子要两只以上一块儿养才不会感到孤独,不然不容易养活。但这家伙被喂得这么胖,又这么乖巧,看来是顾先生您很会养呢。”
“是吗,纪琛也这么说过。我当时还以为是他居心不轨。”顾屿桐神情变得有点难过,惋惜道,“但其实原本是有两只的。”
“一只在我手里,一只送给了纪琛,但他没有好好养,还说它养不熟,最后把它养死了。”
刘右张张嘴,欲言又止。
“他不喜欢就不喜欢,还给我就是了。明明不喜欢还强留在身边,自己又不会养,结果养死了连句道歉都没有。”
“纪总不是不喜欢。”刘右斟酌着措辞,并不认可顾屿桐的观点,“当初他开会都要带在口袋里,甚至还特地在办公室给它装了一只泡沫箱……”
顾屿桐并不买账:“最后还不是养死了?”
所以就算是要走,顾屿桐也要带着小肥啾一块儿跑路——今晚纪琛不回来,这就是个好机会。
晚上吃过饭后,顾屿桐说想自己出去走走。因为纪琛的允许,所以特派的保镖和别墅里的阿姨并没有多加阻拦。
阿姨还在桌上给他留了姜汤,说等他回来热热就能喝。
顾屿桐除了肥啾什么都没带,出了别墅区后就一路向南走,经过林荫一带时恰好起风了。
他感冒刚好,打了个喷嚏。
兜里的肥啾忽然叽叽喳喳地叫唤了起来。
“觉得冷是不是?”顾屿桐捏着它的后颈把它提出来,塞进了怀里,这样可能会暖和点,“嘘,我们小声点。”
又往前走了几步。
肥啾叫唤得更加厉害了,一个劲地啄他,舍不得走似的。
顾屿桐捏捏它的圆脑袋:“你个没良心的,才在这里住了几天就舍不得跟我走了?”
肥啾闹腾起来,啄个没完。
“那行,你回去找纪琛,看他要不要你。”顾屿桐把它拎出来,转身准备吓吓它。
谁料一转身就看见了纪琛。
夜风四起,落叶萧然。
纪琛站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一个人,不近不远,不知道跟着顾屿桐走了多久。
“要。”
顾屿桐被钉在原地,不知道是该转身跑还是朝他走过去。
“这一带刚扩建,迷路很正常。”纪琛给他找足台阶和理由。
纪琛这次是一个人来的,左臂也还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如果要跑,未必没有胜算。
“有件事没来得及说。”纪琛的左手摸向口袋,动作并不流畅,还有点发颤,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毛茸茸的肥啾,“没有养死。”
那只叫芋头的肥啾卧在纪琛的掌心,圆脑袋埋在翅膀里,毫无戒备地在睡大觉。
顾屿桐胸口一闷,半晌说不出话。
“救回来了。”纪琛没有平日里那样强势,露出少见的赞许神情,“很好养,也很黏人。像你说的那样。”
纪琛告诉他:“阿姨热了碗姜汤,让你回去记得喝。”
两个人对对方的意图心知肚明,一个不问,一个不说。
纪琛用左手托着顾屿桐亲手送他的肥啾,问他:“没有养瘦,你要过来看看吗?”
顾屿桐当初把它送给纪琛,是希望它能在纪琛面前好好表现,讨不了纪琛的欢心也至少能代替他在纪琛面前刷刷存在感,日后纪琛要是想跟自己算总账,或许会看在肥啾的份上网开一面。
可没想到,顾屿桐的这张底牌最后倒成了纪琛挽留他的筹码。
顾屿桐还没动作,手里的肥啾倒是先扑腾了起来,挣扎着要往纪琛那边去。
“……”
“不过来看看吗。”
如果今晚不走,以后能走的机会就更少了。
顾屿桐琢磨不透纪琛,明明看上去那么难以招架,有时候却又好像已经黔驴技穷。
鼓噪的风声里,他听见自己叹了口气:
“让阿姨再热一遍姜汤吧,等回去都凉了。”
*
刘右没想到能等来顾屿桐。
他觉得顾屿桐不会再回来了——直到那两只小鸡崽被送到他的手中。
没有冲突,没有争执,顾屿桐喝了那碗姜汤,跟着纪琛上楼,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小鸡崽在刘右的怀里很安静,两只紧挨在一起睡着,没有半点防备的意思。
刘右还记得订婚宴的那个晚上,纪琛的易感期来势汹汹,前来控制的人都难以招架,保镖前来告诉他,养在办公室里的那只鸡崽子好像没有动静了。
“养不熟的玩意,死了就扔了。”
刘右记得在顾屿桐面前纪琛的原话是这样的。
在那之后,他们的人把顾屿桐送走,随后纪琛也被注射了镇定剂,他穿着束缚衣被绑在病床上的时候已经神智恍惚,在刘右要离开监禁室时,忽然拉住了他。
“芋头。”
声音太轻,刘右没听清,以为纪琛是在喊顾屿桐的名字,于是告诉他:“纪总,顾先生已经离开了。”
强效镇定剂足以让一个alpha在瞬间丧失行动力和所有意识。也不知道纪琛是哪里来的力气,死拽着刘右非得让他治好芋头。
后来刘右才知道这是那只鸡崽子的名字,于是一群人又费了很多心思、想了很多办法才终于把小家伙救了回来。
两只肥啾都很听话,待在一起的时候格外安静,软趴趴得像是两团金黄色棉花糖。
阿姨端着姜汤走上来:“纪先生也在外头走了这么久,要不要给他也端一碗姜汤上去?易感期本身就容易发热,要是不小心着凉,到时候又得发烧。”
刘右抱着两只肥崽子,嘘声:“不用,纪总吩咐过,今晚就别上楼打扰他们了。”
三楼主卧很安静。
顾屿桐睡在床边,背后贴着纪琛温热的胸膛,纪琛在后面抱着他,仅仅只是抱着。
“纹身的部位是不是开始发痒了?”
顾屿桐背对着他:“嗯,有点。”
“不要挠,会感染。”纪琛嗅着他颈窝淡淡的皂香味,“容兴集团的案子查得差不多了,财务造假是纪望山指使的,纪林并不知情,录像的事情也与他无关。”
顾屿桐并不知道,Alpha的佛手柑信息素已经充斥了整间卧室。
他淡淡地回道:“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呢?”
“纪家破产了,纪林过几天会出国。”纪琛把脸埋深了点,手也搂得更紧,“他在找你。”
“你肯放人吗?”
纪琛没回答,而是反问他:“你还想走吗。”
顾屿桐闻言很短促地笑出了声,纪琛还没揣度出这声笑里的含义,就听顾屿桐说:“先睡吧。”
顾屿桐闭了很久的眼,一直睡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纪琛忽然伸手碰了碰他的纹身。
他刚开始以为纪琛是想做,但没想到纪琛只是很单纯地轻拍着那块纹身。
距离纹身已经过去了三天,期间他对这纹身并不是很上心,总是忍不住想去挠,挠破皮以后伤口再结痂会有点痒。
纪琛的指腹很粗糙,在不惊醒顾屿桐的情况下,帮他缓解着伤口结痂的不适。
顾屿桐装睡的本事和他假装爱人的本事一样高超,让人挑不出一丝破绽。
总是能把纪琛骗得团团转。
纪琛以为他睡了,于是稍稍松了点紧抱着的力道,指尖在那块纹身上打转,临摹着笔画。
“Brat。”
Alpha的声音低沉,轻轻地说。
顾屿桐的心脏骤然紧缩,有点乱了阵脚。
brat。
捣蛋鬼,坏孩子。
纪琛的意思透过这个刺青很隐晦地表达了出来,好像在问他,那些不顺从和对着干是想要在自己这里确认什么吗,还是说,是在跟自己讨要更多的爱呢。
毫无疑问,顾屿桐是个擅于伪装的人。
可偶尔也会露出马脚,有些东西也并不是无迹可寻。
那盆一直被顾屿桐带在身边的佛手柑,每一次快感汹涌时不自觉贴上来的唇,还有那枚没摘下来的丑陋的素戒……
“还要多么足够的耐心,多么偏袒的爱才能让你稍微坦诚一点,对我至少说一点点实话呢。”
顾屿桐看上去有那么多的爱,却唯独对他吝啬。
纪琛没有惊醒怀里的人:“我强势、不讲道理,所以错就全在我吗。难道你对我就全无算计了?”
顾屿桐眼睛紧闭,睫毛低低地垂着,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你有时候真的很矛盾。顾屿桐,你自己发现没有?”
心情好就抛过来几根橄榄枝,心情不好的时候扭头就走,恶言恶语说得比谁都重。
反抗和作对的时候,又似乎藏着点自己的小心思,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像是在向纪琛反复确认,他是被在意的,是可以被原谅的。
brat。
纪琛吻不到他的额头,于是轻声说:“晚安。”
顾屿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纪琛的怀里很温暖,臂膀很有安全感,让他竟然那么轻易地放松警惕,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入睡姿势的影响,顾屿桐的梦里居然也是纪琛。
硬冷的下颌线、墨黑的双瞳、总是紧绷着的不苟言笑的神情。
像是察觉到顾屿桐心情低落,纪琛走上前搂住他,不由分说地抬起他的下巴吻了上去。梦里的纪琛也是一贯的强势,吮咬着顾屿桐湿润的舌尖,不给他喘息和呼吸的契机。
“……放开。”
顾屿桐想伸手推他,身后却伸出另一双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两只手腕,搂紧他的腰,凶狠地咬在了他的颈侧。
“谁?!”
被冒犯到的顾屿桐挣开了纪琛的吻,扭头去看身后的人——男人五官凌厉,面色不虞,似乎对刚刚顾屿桐沉溺于那个吻而感到不爽。
“你……纪琛?”
是和纪琛一模一样的脸,利落的背头,铁灰色西装,给顾屿桐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只大掌蛮横且不讲道理地掰正了顾屿桐的脸,随后用金属枪.管抵住他的喉咙,语气冷冷:“看谁呢。”
顾屿桐被迫看向他,银色徽章嵌在男人的制服前胸,英毅冷峻的脸写满不悦,他抬高帽檐,鹰隼一样的眼紧盯着顾屿桐,一股久违的熟悉感迎面扑来。
“很喜欢他们?他们能有我好?”
脖子忽然扼住,粗糙的指腹紧按着顾屿桐脖子上脆弱的动脉,警告之意呼之欲出:“看着我。”
顾屿桐艰难地看向说话人,男人一身黑色劲装,腰间挎着的寒剑冷光凛凛,模样很熟悉。
四个纪琛??!!
四双手在身上不安分地游走,争夺猎物般把顾屿桐往自己怀里拽。
铺天盖地的吻落下,顾屿桐还没来得及适应眼前这个人,又被另外一个抢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变本加厉的啃咬。
顾屿桐被吻得喘不上气,愤愤道:“纪琛,你给我起开!”
“嘴里他妈的喊谁呢。”
“什么纪琛,你看清楚我是谁。啊?”
……
不知道这句话又是哪里激怒到了这几人,梦里的场景逐渐一发不可收拾。
顾屿桐被推倒在床,一只手擒住他的脚踝,往上一抬,腿内纹身一览无余,男人愠意明显:
“真有情趣。”
“背着我跟谁纹的?”
顾屿桐的两只手也被另外两人牢牢攥住,只能被迫去解他们的皮带。
“怎么眼里只有他们?”
跪坐在顾屿桐头顶正上方的男人捏紧他的下巴,用拇指戏弄着他的舌尖,狎昵道:“这么快就腻了我了?”
顾屿桐瞳孔猛颤,难以想象自己是处于怎样的精神状态才能做出这样的梦来。
这个荒唐的梦丝毫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顾屿桐作为一个正常人,理应对此感到羞耻,然而在这四人面前却……没有半点排斥!
梦里的感觉十分真实,连体温都格外真切。
顾屿桐甚至能很清晰地感到脸上猝不及防贴上来的温度。
很熟悉,很舒服,他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