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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 医院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道。走廊里偶然传来护士轻巧跑过的脚步声,之后就是长久的宁静和医疗器械传来的规律的白噪音。
谢隐和秦淮急匆匆赶到医院,病房里没有开灯, 乍一进房间,黑暗如同混沌般将一切吞噬消化, 唯有急促的呼吸声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待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 走廊里透进来的一点微光让秦淮看见了床上男孩睁大的双眼。
他醒了。
他真的醒了。
秦淮霎时红了眼圈,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却无法呜咽出任何声音, 哪怕是嘶哑的气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紧咬着下唇,想让血液的甜腥味弥漫开来,试图找回一点理智。
但旷日持久的期盼和委屈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他才发觉人是经不起扑面而来的悲喜的。
谢隐走上前,挽住秦淮颤抖的臂膀,他稍稍着力, 希望能给秦淮一点借力。
床上的男孩扑闪着大眼睛,苍白的双唇泛着灰色, 脸色惨败得近乎透明。他的眼窝深陷, 整个人看起来脆弱易碎,像被狂风暴雨□□过的一朵乍开的花朵, 花瓣垂落着,花瓣上还垂着一滴水滴。
逆着光, 秦穆看向无法自已的秦淮,先开了口:“哥, 是你吗?”
长久以来的压抑如同决堤的洪水在这一刻彻底喷发, 秦淮的理智终于崩溃, 他踉跄地扑向秦穆的床前。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的男孩,尽管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但他仍旧像在检验一件绝世珍宝一般细细端详着秦穆。
他的唇仍旧酥麻颤抖,但还是艰难地呜咽出一声:“是我。”
谢隐亲眼目睹了一场久别重逢,细数着其中种种不可能与不容易,看着秦淮肝肠寸断又极尽克制的样子,谢隐感觉心头一紧,不免也融入到这场痛彻心扉的悲喜大剧里来。
两个人慢慢恢复平静,一点点回忆起二十的过往,秦穆喜欢的玩具,秦穆喜欢看的书,秦穆几岁时长到了秦淮的胸前······秦淮是个心理安慰的行家,他谨慎地避开了秦穆失踪这些年可能遭遇到的诸多情况,也不曾有只言片语提及自己的想念。
他不会去触碰秦穆的伤疤,哪怕揭开伤疤,才能抵达真相。
谢隐心急,但也知道总不急于这一个晚上,他决定只做一个安安静静的守护者和旁观人,去见证这一夜的美好。
——
齐锡澜仍然在逃,但已经有可靠消息了得知了他的落脚点。实施抓捕也就是这几日了,谢隐赶紧派荆哲赶赴现场。
接下来的这两天里,谢隐开始曲线救国,每天换着花样带着各种好吃的去看秦穆。
在秦淮不错眼珠地监督下,谢隐根本没有机会向秦穆了解到任何关于山茶花和齐锡澜的信息。谢隐倒也不恼,毕竟他用心不纯——
他还有点私信,想拿下秦老师,不如先攻略秦老师的弟弟。
然而秦穆还真是秦淮的弟弟,他与其他同龄人确实不同。秦穆的食欲很差,极恐甜腻,除了秦淮做的饭一口都不吃。谢隐又问了问身边的小伙子,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喜欢什么,带来一堆□□之类的,秦穆也不感冒。
秦穆每天都虚弱地往床上一趟,然后幸福地看着哥哥忙来忙去。
而此刻的谢隐,就像是一个多余的挂件,时刻都可能被扫地出门。
谢隐猛然想起自己曾经在秦淮家中见到过一本《金阁寺》,秦淮好像说过,他弟弟很喜欢这本书。
谢隐去买来一本精装版的《金阁寺》,进门时,男孩正捧着一本书,倚着枕头,安安静静地看着。
阳光将他的周身笼罩着一层暖色的光晕,他容貌清秀,有着少年人独有的拔节的骨干,他的嘴角微微扬起,难得的在他不看向秦淮时也能露出的喜悦表情。
谢隐轻咳一声,秦穆礼貌抬头,点头示意。
尽管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他的礼貌与疏离和秦淮格外相似。
秦淮今天有课,难得他不在,谢隐赶紧拿出那本《金阁寺》递给秦穆。
秦穆仍旧礼貌表示感谢,随后就将书放在了床头,连封皮都不曾打开。
秦穆:“以前很喜欢这本书,但我看过很多遍了。谢谢你啊谢哥哥,这本我就收藏了。”
得,这真是秦淮弟弟!
谢隐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试图和秦穆找共同话题,他凭借着自己仅有的一点关于这本书的记忆问道:“你说,小僧人为什么一定要烧掉金阁寺呢?”
秦穆摇头:“不知道。我不是他,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谢隐尴尬一笑:“猜猜嘛,又不是考试题。”
秦穆:“或许是在他的幻想里,金阁寺太过于美好。可真正看到金阁寺时,才发觉它的普通,配不上这份美好,所以就摧毁了。”
说到这,秦穆若有所思地说道:“其实祈盼却未得时,才是最幸福的时候。”
谢隐看着男孩深邃的眼眸有点怔忪,恍然间感叹:“你说得对。”
秦穆却在这时云淡风轻一摇头:“瞎说的。我也不懂。”
谢隐见时机成熟,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问题:“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秦穆扑闪着大眼睛,一脸天真地反问道:“谢隐哥哥,你是想从我这打听齐锡澜的事情吗?”
这是秦淮明令禁止的,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在弟弟身体还没恢复的时候就对他进行询问。
谢隐赶紧打哈哈:“没有,就瞎聊。你这孩子,比你哥还警惕。”
说罢,为了缓解尴尬,谢隐看向秦穆手中的那本书,问道:“看什么呢?”
秦穆立起书来,让谢隐看封面。
“忏悔录。奥古斯丁的忏悔录。谢隐哥哥,你也看过吗?”
更尴尬了······谢隐没看过。
谢隐一挠头:“你哥今天一天的课,没时间给你做饭。我去给你买点粥喝,你将就将就,行吗?”
秦穆微笑点头,随后就将目光放在那本《忏悔录》上了。
谢隐只得讪讪退出病房,他都走到了医院大门口,才想起来手机落在病房里了。
谢隐匆匆赶回病房取手机,一推门,只见男孩一只手扶着那本《忏悔录》,一只手伸进被子里。床板有节奏地微微颤动,男孩的轻喘声还没停止······
秦穆惊愕地看向谢隐,原本惨白的脸颊骤然泛起了红晕。
而谢隐同样愣住了,做了三十几年男人的精力让谢隐立即意识到了男孩在干什么。
一个青春期的男孩子,自己与自己交流一下,谁又没干过呢?
只是这大病初愈,这孩子也太心急了吧!
《忏悔录》里夹着一张照片,谢隐离着远,看不清楚。他这才明白秦穆看这么无聊的哲学书为什么会笑出来!
谢隐赶紧轻咳两声压住尴尬,快速进门拿回手机,离开了病房。
秦穆目送着谢隐离开,身体犹如积聚已久的火山终于在一瞬间喷发出来。他整个身体向后神展开,优越的下颌与突出的喉结展露无疑。
他向天长呼了一口气,合上了那本《忏悔录》。
他的目光飘向窗外,恰看见谢隐的背影。
一抹狡黠的笑意慢慢爬上秦穆的嘴角。
他心满意足地窝进被窝里,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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