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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再世权臣 天谢 3138 2024-02-01 10:15:52

营主派出的血瞳刺客在王宫附近守了三天,没等到出宫的天赐可敦,更没能在市集上寻到那名短发中原少年的下落。

直到第三日入夜,他们终于发现一名锦袍华裘、头戴狐皮帽的中原男子从王宫出来,在十几名阿速卫的护从下,骑马前往城外营帐,想必这就是众人口中的可敦乌霓阁,当即回去禀报给营主。

营主听他们说对方是一副风流俊美的少年人模样,又问:“长发还是短发?”

手下答:“戴着皮毛帽子,看不出来。”

营主皱了皱眉,怀疑两人或许就是同一个人。打发走手下后,他决定亲自去一趟城外驻军营地,找机会见见这个乌霓阁,看对方认不认得火镰,与清河究竟有何关系。

一念及此,他脱下象征营主身份的血红长袍与黑色皮革手套,换上一身藏青色云海纹曳撒,摘去那张遮挡了一切神情与心绪的青铜面具。

——此刻,他不再是七杀营主连青寒,而是前锦衣卫指挥使,如今已叛出朝廷的沈柒。

话说苏彦这两日一心二用,边跟着文书官学习语言文字,边盘算着眼下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小到自己与阿勒坦,大到大铭与北漠之间,该如何收场?

还没琢磨出个门道来,王庭侍卫长斡丹就带着老熟人赫司来见他了。

摈退了所有宫人,两个年轻的北漠汉子往他面前一站,尤其是赫司,神态欲言又止,脸色半尴不尬,苏彦就知道这小子八成是被抓来当中间人的,一会儿狗嘴里怕是吐不出象牙。

果然,赫司憋了半晌,憋出一句:“乌尼格,你要是不尽快与圣汗圆房,他会死的!”

苏彦一怔,继而拍桌喝道:“我要是跟阿勒坦……那啥,我才会死的好吗!好你个赫司,看着浓眉大眼的没想是这种人,拉皮条的事你也做得出来?”

赫司顿时愣住,觉得面前的乌尼格与印象中的蠢货美人似乎不太一样了,也许是因为可敦的尊贵身份带来的变化?

斡丹看两人第一句话就要谈崩的架势,连忙呜里哇啦说了一大通,赫司一面暗自吃惊于详情细节,一边从头到尾仔细地对苏彦解释说明。

苏彦听得瞠目结舌——阿勒坦曾说过,要他帮忙解毒,接着又是拜神树立婚誓又是扒他衣服,原来不是骗婚的借口,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解毒?

这可太荒谬了,一点都不科学,苏彦拒绝相信。

可是,一夜白发的剧毒怎么说?灵魂穿越这种本身就很离奇的事又怎么说?

苏彦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相信斡丹与赫司所言,脑子里乱糟糟的,脱口问:“离毒发还剩多少时间?”

斡丹想了想,答:“按阿勒坦说的,算来撑不到明年元月,大概只剩二十来天了吧。”

乌尼格,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你认为我对你做的事太恶心?

乌尼格,你赢了。虽然命定的婚誓不能解除,但我可以不碰你,除非将来你求我。

耳畔响起了阿勒坦的低语,从近乎恳求的期待,到颤抖的手指与受伤的眼神,再到挫败与妥协的低头认输。

如果不解毒会致命是真的,如果他宁死也不答应,阿勒坦知不知道这一句“乌尼格,你赢了”,输掉的不止是与他争锋对峙的意愿,更是自己的性命?

……犯得着这样吗?论武力、论地位,他都是居于劣势的一方,就算阿勒坦那天真的霸王硬上弓,他也毫无还手之力。至于解毒之后,完全可以不管他的死活,或者仗着力量与权势随意拿捏他——哪一样不比眼下这样命悬一线的日子好过?

苏彦心乱如麻,喃喃道:“你们圣汗……怕不是个傻的。”

这句连赫司都听不过去了,拿“你最没资格说这种话”的眼神瞪他。

“他要不是个傻的,怎么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拿不下?”苏彦茫然地回视赫司,“我原以为,以命相逼,去赌他一个善意的不忍心,好叫他放弃一时的欲望与冲动,并非困难之事。我甚至为我当时的急智而自得……可我真没料到,我那时是在逼他放弃自己的性命——而他竟然真的退让了?你说一个为了成全别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的人,不是傻的,是什么?”

赫司沉默了。斡丹催着他翻译。他低声翻译完,斡丹不甘地怒声道:“阿勒坦才不傻,他是太重情意!你根本不知道,你在他心里不是什么‘别人’,而是缠绕了他整整三年的梦中身影、中毒濒死时挽留他的声音,是他对‘冥冥中总会有个人,将成为我命定伴侣,我注定要为他付出并收获同等’的执念!

“他记不清过往的事,却牢牢记得送他发带的那个人就是命定者,那根发带在他手臂上片刻不离地缠了三年,如今他把它系在你的额头上——你还不明白他的心意吗?难道三年前的事,你也不记得了吗?”

三年前?怎么可能,我明明刚穿越到这个世界……苏彦感觉到一阵阵眩晕,像被投入湍急水底似的,耳中满是扭曲的混沌的声响。

“大人为何如此在意这瓦剌人?因为他或有不同寻常的身份?”

“这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我觉得他很纯。”

“纯?”

“对,天然纯粹,少有杂质,就像一块赤金。这种人,就算性情刚烈些,但喜怒哀乐发自内心,相处起来反倒会很轻松。”

谁,谁在问他?

谁又在问答?天然纯粹,少有杂质,就像一块赤金。这是他心目中的阿勒坦……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苏彦陷在了迷宫般曲折混乱的记忆里,后脑曾摔伤的地方剧烈地跳痛起来,像在颅骨内塞进了一颗快速搏动的心脏。他忍不住双眼紧闭,用掌根紧紧按压着两侧太阳穴,似乎这样就能阻止不断膨胀的心脏从颅骨里爆裂出来。

面前两人都发现了他的异样,顿时有些紧张,赫司急忙问:“你头很疼?是受伤,还是生病了?”

苏彦疼得视线有些模糊,大口吸着气,引导自己慢慢放松。膨胀感缩回去了,搏动逐渐消失,这股跳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他长出了一口气,说:“我没事。”

斡丹肩负着阿勒坦临走时的交托,这会儿被苏彦突来的反应吓一跳,不禁怀疑自己方才那番话是不是说重了,还是嗓门太大,惊吓到了这个文弱的中原书生。他有些局促地问:“要不要请个萨满过来看一下?”

苏彦一听“萨满”就想起嚼得烂糊糊的草药,当即谢绝:“不必,我真的没事……我想一个人静静,劳烦你们二位先离开可以吗?”

赫司与斡丹对视一眼,欠身道:“既然可敦身体不适,我们就先告退,刚才所说的事还请你好好考虑。”

两人正要退出殿去,苏彦忽然开口叫住了他们:“等等,赫司,那个……面对神树许愿的婚誓,究竟说的是什么,你知道么?”

他随着阿勒坦一句句念过,但始终不解其意,之前也从未想过去了解具体内容,只恨不得把那件既尴尬又窝火的事从记忆里删掉。

可此时此刻,他突然想知道,很想知道。

赫司想了想,点头道:“圣汗所许的婚誓,想必是最庄重的,绝不能对神树有半点不诚。我尽量翻译得准确……”

于是,苏彦听到了这段婚誓的汉话版,仿佛那位叱咤北漠却唯独向他低头认输的圣汗此刻仍跪在他身旁,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与虔诚:

我,阿勒坦,面对至高的神树许愿。

愿与身边之人结为终生伴侣。

将身体与灵魂都交付于对方。

长生天在上,日月星为证,请神树赐予我们永远的幸福。

苏彦忽然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背对着斡丹与赫司,含糊说道:“我累了,二位请便吧。”

赫司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不太满意苏彦这副态度与答复的斡丹跟他一起离开宫殿。

出了殿门后,斡丹皱眉问:“你说乌尼格这是什么意思?他究竟打不打算救阿勒坦一命?”

赫司有点魂不守舍:“……我怎么知道?该说的都说了,你要是想再逼他,当心物极必反。”

斡丹不满地“啧”了一声,最后道:“等阿勒坦回来,看看他是什么反应吧。说真的,到最后他如果还是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我会找萨满开一剂狠药,再把他和阿勒坦锁死在一个屋子里。至于事后阿勒坦会不会怪罪我,我也不管了。”

赫司觉得这么做对乌尼格过分了,但也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无奈叹口气:“等圣汗回来再看吧。”

苏彦心慌意乱地在窗台前站了许久,望着窗下黑暗中静静流淌的怯绿连河,直到响起侍女的敲门声,方才收敛心神,唤她进来。

侍女行礼后,用汉话说道:“胡古雁台吉遣人来给可敦送礼。”

苏彦并不想听到胡古雁的名字,记恨着对方曾经殴打过他,还不怀好意地割断过他的腰带,便说道:“圣汗不在,我不方便收礼,你先给退回去,告诉他等圣汗回来再说。”

侍女却不应声,也不退下。苏彦诧异地转头,见那名女子抬头,露出一双冷静锐利的眼睛,是从未见过的长相。

苏彦一怔:“你不是宫人,你是谁?”

“我是楼千总手下,借着送礼之名进入王宫后,打扮成侍女模样,是要转达霍惇大人的一句话:‘老夜与我已议定大人的脱身之计,还请大人想办法来城外营帐一叙’。”

苏彦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意料之中:霍惇既然认出原主身份为靖北军监军,自然不会对他目前的困境置之不理,之前说要与“老夜”商量对策,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霍惇不是关在牢里么,怎么出来了,约我在营帐见面?”

女子道:“霍大人故意激怒守卫赫司,被对方打伤,借着医治的机会出了牢房,与楼千总联系上。现如今他被关押在营帐里,那些守卫以为他伤势很重,戒备也放松了许多。”

苏彦这才明白赫司脸上的淤青是怎么来的,再次佩服:夜不收的都是狠人啊!

他颔首道:“你先离开。我这就安排出宫,去城外营帐找他。”

女子行抱拳礼后离开。苏彦加了件披风,戴上狐皮帽,出殿招呼守卫道:“备马,我要出宫一趟。”

守卫不敢拦他,便按照圣汗的吩咐,每次轮十来个人跟从保护。

于是一行人簇拥着苏彦出了主城,向着城外的毡帐营地飞驰而去。

与此同时,沈柒悄悄离开南面副城的客馆住所,在夜色的掩护下追踪可敦乌霓阁,想与他见上一面,好问明火镰的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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