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大闹办公室的场景记忆犹新,闻笛很快找到了初二教室。此时正值大课间,学生们或是三三两两地靠着课桌闲聊,或是在走廊上穿行。他走到江羽的班级门口,往里张望,没看到杨天骅的身影。他松了一口气,叫住一个男生:“同学,能帮我喊一下瞿睿衡吗?”
男生扫了他两眼,懒懒地冲教室里喊了一声:“小瞿子,有人找!”
这时闻笛才注意到角落里的一个男生。他坐在教室垃圾桶旁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着书。偶尔有人走过,往垃圾桶里扔瓶子或是纸团,东西落不到该去的地方,男生也不介意,等那人走了,把垃圾捡起来扔好,继续读书。
听到自己的名字,男生抬起头,往门口望去。闻笛对上他的眼睛时吃了一惊,这无疑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少年,五官标致的不像真人。
男生站起来朝门外走。他个子挺高,嘴唇很薄,眼窝很深,但有种阴沉沉的气氛,好像全世界阳光明媚,只有他周围在下雨。闻笛张嘴想说话,男孩却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往楼道那边走。他们一直走到拐角的心理咨询室门口,周围没人了,男生才停下脚步:“找我什么事?”
“我是江羽的哥哥,”闻笛说,“听他说,你是他的朋友。”
男生的眼神扫过闻笛的脸,不知为何,这孩子让他感觉脊骨凉飕飕的。“他看谁都像朋友。”男生最后说。
闻笛耸了耸肩:“我倒是觉得,谁是他的朋友,他心里很清楚。”
“是吗?”
“他也许听不懂骂他的话,夸他的话,但他知道谁对他坏,谁对他好,”闻笛说,“他不说自己受欺负,是因为他知道说了之后,我们肯定会让他退学。这种事之前发生过一次了。”
男生沉默地望着咨询室漆黑的玻璃。
闻笛看着他,说:“他来这所学校是因为你吧。在爸妈离婚之前,他在北京上过一段时间小学,你们那时候认识吗?”
男生张口时,却答非所问。“他不该来的,”顿了顿,又说,“他是个傻子。”
“确实是。”
许久之后,男生把目光转向闻笛:“他还好吗?”
“挺好的。”
“他不会来上学了吧?”
“不会了。”
男生微微扯出一个笑容,然后问了个匪夷所思的问题:“你把车停在哪了?东边的停车场?”
闻笛疑惑了片刻,点点头。
“我待会儿去那找你。”
说完,男生就要转身离去,闻笛的目光落到他的后颈上,心忽然漏跳了一拍:“你脖子上的疤……”
男生短暂地停住脚,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是别人打的,”他说,“是我打人留下的。”
之后他再也没说一句话。经过走廊的时候,刚刚那个叫他的男孩和其他几个同学靠在阳台护栏上,出声叫住他。
“刚刚那人是谁啊?你妈傍上的新姘头?”
“这回要改姓什么?”
“省点事吧,过两天被人踹了还得再改回来。”
男生一言不发,默默地绕过他们,走进教室,看起来不像是会动手打人的样子。
闻笛走下楼梯,看到在花坛边等着他的边城。对方用眼神向他发问,明显是好奇他去做了什么。他简单阐述了和男生的会面,直到停车场,边城都没再说过话。
“很多孩子受到了欺负不说,有怕给父母添麻烦的,有说了之后情况更糟的,”闻笛想到了名字很难写的那个男生,“我以为江羽也是这种情况,想找那个男生收集证据的,但看到他的时候,突然明白了。”
那天江羽看到的不是社团活动,而是社团活动中的故友。
边城沉默片刻,说:“我确实不适合做家长。”
“别泄气啊,哪有一上来就做得好的,”闻笛安慰他,“再说了,孩子有小秘密很正常。”
对话在瞿睿衡走来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他原本站在停车场的一角,看到他们就快步上前,也不自我介绍,也不说明来意,上来就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闻笛,然后话也不说,绕过两人就走。闻笛叫他,他也不回应。
跟某位仁兄一样不礼貌。
闻笛得不到当事人的理睬,只得拿着信封坐上车。信封里的内容很多,回小区的路上,闻笛在副驾驶座浏览了一遍,大为震撼:“他从哪弄来的这些照片?”
边城在等红灯时草草看了几张,表面不露声色,内心也诧异不已。
“而且他又不知道我今天要来,说明这些东西他一直带着,”闻笛回想那个男生阴沉的气质,“他到底想干什么?”
“现在的小孩都很早熟。”边城最后下了个评语。
停好车,两人走到三楼,他把手搭在门把上,犹豫片刻,问闻笛:“照片怎么办,去我这商量一下?”
这是个很蹩脚的挽留理由,但闻笛还是停下了脚步。
“顺便一起吃个午饭?”
“又点外卖?”闻笛说,“孩子长身体的时候,你也不考虑营养均衡。”
“……点正经馆子,”边城指了指北边的方向,“小区北面那家餐厅。”
闻笛考虑了一会儿,转身跟着他走进屋。
江羽没在房间里看电视,趴在餐桌上,拿着笔写作业,学习态度催人泪下。他面前摊着各个学科的卷子,闻笛经过时瞟了一眼,英语的选择题全写了C。
江羽抬起头,看到有客人进来,响亮地打了招呼:“中午好!”
“是不是待在家里无聊了?”边城把钥匙放进置物盒里问。
江羽点了点头,笔从手里歪下来,颓唐地说:“我想上学。”
“我在找新学校了,过两天就可以上学了,”边城把作业纸收起来,“这些卷子不用做。”
江羽看着辛勤的劳动成果,担忧地说:“可是,老师说,一天不学,自己知道,两天不学……”后面的他忘了,反正是要努力的意思。
边城把数学卷子抽出来,看了一眼上面的方程题,下面歪歪扭扭写了几个数字,明显是把题目里出现的数抄了一遍,想叹气但是忍住了。
“这超出你的能力范围了,”边城说,“我以后找简单一点的题目给你做。”
江羽“哦”了一声,慢慢地把笔放下,有点沮丧:“我学不会。”
闻笛这时候已经滑进了江羽旁边的椅子,拿着水果盘里的散装饼干吃起来。听到江羽的话,转头说:“学不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羽眨了眨眼:“老师说,学习不好,长大就没出息。”
“学习好和有出息是两码事,”闻笛说,“你看我就知道了。”
“可是,老师说,学好知识在平常也很有用,”江羽说,“我不会算术,算不清楚钱。”
“用计算器不就行了。”
“英语单词也记不住。”
“我们是中国人,说英语干什么?”
“历史也不会做。”
“过去的事没必要记那么清楚。”
“政治也听不懂。”
“政治这玩意儿,政治家自己都搞不明白。”
江羽露出惊讶的表情:“是吗?”
“成绩好有什么了不起,”闻笛指了指边城,“你看你哥,连个老婆都找不到。”
江羽看了眼边城,用仰慕的语气说:“可是哥哥是天才。”
“学习好就叫天才吗?”闻笛想了想,说,“我觉得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幸福的人才是天才。”
他拉踩了一顿兄弟俩,转头看见边城正看着他,嘴角露出微笑——真是令人不解,自己刚才不是在骂他吗?
“干什么?”闻笛语气很冲地问。
边城说:“要是我们没结婚,我刚刚就跟你求婚了。”
闻笛嗤笑了一声:“好像你跟我求过似的,你个戒指都要我临时折的家伙。”
好吧,边城想,伴侣的不满又增加了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