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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黑夜怎样悠长,白昼终会到来

别读博,会脱单 Llosa 3318 2024-03-09 11:40:21

运动果然有奇效,两人都倒头睡到了天亮。闻笛哼着歌起来,对江羽说了带感叹号的早上好,坐到餐桌旁,拿起吐司。

“不蘸果酱吗?”边城问。

“不用了。”

“蘸一下吧。”

闻笛看了眼手里的面包,再看了眼边城:“就这么吃也挺好的。”

边城从柜子里拿出昨天的草莓酱。

闻笛难以理解他的执着:“行吧,那就抹一点。”

边城仿佛在等一个暗号似的,用力一拧,瓶盖脱落下来。

闻笛盯着瓶子看了半天,夸赞了一句“厉害”,然后用勺子把果酱抹到吐司上。

边城看着啃面包的伴侣,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昨天,他先用毛巾、纸巾、手套增加摩擦力,无果;再用吹风机吹、浇热水,想通过热胀冷缩打开瓶盖,仍然无果;再用勺子和刀背敲瓶盖的边缘,企图让内部的气压和外部平衡,依旧无果;在用了三种物理原理、外加打了两个厂商投诉电话之后,他把开罐器、钳子和小刀插入瓶盖下方。

终于!把盖子!撬开了!

他盯着果酱瓶,有种一雪前耻的快感。

对此一无所知的闻笛则只顾着吃早饭。

同居生活在短暂的脱轨后迎来漫长的平稳期,闻笛也开始慢慢把衣物和日用品搬过来。

一周后的下午四点,他写完论文,活动了一下筋骨,决定回去搬最后的几本书,然后彻底告别302的生活。

他踏入熟悉的客厅,看到于静怡一反常态地没上班、没看书,而是坐在桌前发愣。她手里拿着一张纸,眼神虚浮地落在纸上。闻笛坐在她旁边,目光瞟到纸上的三个字——体检单。

他忽然紧张起来:“怎么了?”

于静怡像是刚从沉眠中惊醒的人,反应还带着一丝迟滞。过了一会儿,她把单子慢慢放下,说:“我可能进不了外交部了。”

“为什么?”

“体检过不了,肝功能异常,谷丙转氨酶偏高,”于静怡说,“初查没有过,复查也没有。”

闻笛看着室友,她最近脸色有点偏黄,但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

“去找专科医生看了吗?”闻笛的声音很轻,仿佛是害怕吓到还未清醒的人,“医生怎么说?”

“肝炎,熬夜太多了,作息饮食不规律,再加上病毒感染,”于静怡说,“医生让我好好休息。”

闻笛知道,她近两年拼命攒钱,想买回父母为她卖掉的房子。疯了一样上雅思课,又要复习备考,时不时还用闻笛的账号翻看语言学文献。她一直紧绷着一根弦,想榨干自己的最后一丝精力。他应该早点提醒她的,这样下去身体迟早会吃不消。

但他没想到,这次崩溃来得这么致命。

看着她的表情,闻笛有种睡梦中一脚踏空的感觉,喉咙口像是被堵住了,安慰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没事的,医生说不严重,我吃一段时间药就好了。”于静怡指着另一个椅子上的塑料袋,闻笛看到里面装着很多药盒。

“那你先去床上躺一会儿吧,”闻笛说,“晚饭想吃什么?要不我帮你煮点粥?”

“别担心,我没什么特别难受的感觉,”于静怡拿起手机,“我先跟尤珺说一声,本来今天约了她见面的。”

“你先把身体养好吧,雅思课是不是也先停两天?”

于静怡“嗯”了一声,用手撑着桌子站起来,慢慢往房间走。走到一半,恍然想起没有拿药,又返过来拎起塑料袋。闻笛看着她的背影,心脏痉挛一样抽痛起来。

看着卧室门关上了,闻笛走回自己的房间,拿出手机,跟尤珺聊了聊,看看最近能不能抽出两天,陪于静怡去哪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散散心,休养休养。

他们列了几个方案,闻笛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晚饭的饭点。他走进客厅,问于静怡想吃什么,没有回应。他又敲了敲门,门里没动静。他轻轻打开门,看到床铺整整齐齐,没有睡过人的痕迹。窗户开着,窗帘伴着夜风飘舞,时不时拂过床脚。书桌上放着熟悉的医院塑料袋,在风里簌簌作响。

没人。

他又看了看黑黢黢的客厅,不安之感油然而生。他拿出手机给于静怡发了条微信,说自己打算去日昌吃饭,要不要给她带点纸包鸡翅回来,很久都没有回复。他问尤珺,于静怡是不是去了她那,尤珺说不是。他又给于静怡打了电话,手机关机了。

胃里被一团又冷又硬的东西堵住了,闻笛放下手机,坐在客厅里,思考于静怡会去哪里。

来京之后,她一直是机构和家两点一线,很少去其他地方。在北京的同学虽然有几个,但除了尤珺,跟于静怡不算太熟,按她的性格,不会随便上门叨扰。

麻烦了,北京这么大,要找一个人简直大海捞针。

闻笛冒出一身冷汗,想了想,发消息给尤珺,问她知不知道于静怡会去哪里。

尤珺说她马上过来一起找。

闻笛拿钥匙下楼,在小区门口原地踱了半个小时,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尤珺开门下车,朝他跑过来。

两人商量了一阵,决定还是先去学校。学校离得最近,对于静怡来说也最熟悉。

“这样吧,”尤珺说,“你去学堂路西边,我去东边,找到了发条消息。”

闻笛点头同意,尤珺在路边扫了辆共享单车,用校友卡刷进学校。

西侧风景最好。二校门、大礼堂、草坪、荷塘,都是游客的打卡胜地,常年人满为患,不过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多,只有稀疏的几个学生。

尤珺走过水木清华的匾额,看到假山旁那个消瘦的人影,长舒了一口气。

她给闻笛发了个微信报平安,走到于静怡旁边,坐在另一块假山石上。

“我想过你会不会在这里,”尤珺说,“还记得吗?大三的时候,你也是在这找到我的。”

那一年,尤珺在学业和社工的双重压迫下,作息崩坏,常年失眠,褪黑素因为经常服用,已经完全失效。实习上司是个绣花枕头,只能利用打压实习生的方式获取成就感,对着她的报告百般挑剔,阴阳怪气。就在濒临崩溃的时候,她发现男朋友劈腿了大一的学妹。他们三个在同一专业,消息瞬间传遍了外文系。

那天晚上,她突然失联后,于静怡也是在这里找到了她。

于静怡看着满塘的荷叶,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当时在想什么?”

“跟你一样,”尤珺说,“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觉得老天爷不长眼睛,想到一觉醒来又要看到那个上司,想到全系都知道我被绿了,我就好累,好害怕,好不想看到明天。”

但她没有跳下去。她们在荷塘边上坐了一夜,一起看到了明天的日出。

“你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吗?”晚春的夜风吹来,荷塘里暗影浮动,尤珺裹紧身上的外套,“人生是幸运还是不幸,到死之前,是没法下定论的。如果你跳下去了,那你的人生就框死在不幸里了。”

于静怡盯着池塘,陷入了沉思。尤珺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月亮一点一点沉下去,沉到树梢上。

很久之后,于静怡开口问:“我这么不幸,是不是因为我经常去追求不属于我的东西?”

尤珺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沉重地坠落下去:“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非要去剑桥读书,非要去外交部,”于静怡说,“我不该奢求的。”

尤珺看了她半晌,暌违五年,对所谓的命运产生了深深的怨恨。“这个世界真是疯了,居然让你这样的人产生这种想法,”她说,“你什么都值得,最好的机会,最好的平台,本来就应该是你的。”

于静怡没说话。资源应该是按照能力分配的,可事实上,她最后什么都没得到。

她想起了过年时闻笛说的话:小说里的主人公,我希望他们都失败。

这很正常,因为他们终究不是主人公,没有主人公的气运。她这样的人要成功,本来就需要一路顺遂。高考发挥要正常,选专业要选对,找工作要顺利,选的行业要处于上升期,上司要慧眼识才,身体要健康……家里人要平平安安。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错,一切就完了。

她错了两个。

尤珺看着她,脑中长久悬着的一个念头变得越来越清晰。她握住于静怡的手:“回去读博吧。”

月色沉寂下来。

很久之后,于静怡开口说:“你在开玩笑吧。”

“不,”尤珺说,“我知道你一直想做学术,你是我见过最适合做学术的人,你有能力,有天赋,认真踏实肯钻研,又那么喜欢语言学,为什么不回去读博?”

“我已经放弃了。”

“放弃了不能再捡起来吗?”尤珺说,“你的导师那么欣赏你,她也觉得你退学很可惜,你去找她谈一谈,说不定今年剑桥会给你奖学金。即使剑桥不给,你还可以申请其他有funding的项目。为什么不试一试?”

“这……”于静怡说,“不行啊,我读的是语言学,不是CS,就算我读出头了,我去剑桥当了教授,能赚多少钱?它值得我再赔上几年吗?”

“你在做你喜欢的事,你实现你的梦想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于静怡笑了笑:“要是我有钱,这么想还可以,普通人追求什么梦想啊。”

“谁说的,”尤珺说,“梦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本来就是普通人追求的。有钱人才不会追求梦想,对于他们来说,那叫实现目标。”

于静怡看着她。

“去吧,”尤珺说,“我们两个里面,至少得有一个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于静怡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万一我今年申不到奖学金怎么办?”她说,“我攒了一点钱,但那是给我妈买房子用的。”

“我借给你。”

于静怡彻彻底底地呆住了。尤珺的表情很严肃,就像IPO前的汇报会议。她是认真的。

“那你呢?”于静怡问,“你不是要攒钱,等到四十岁之后拍电影吗?”

尤珺笑了起来。“我在拍电影啊,”她说,“我在等一个贫困县的女孩成为剑桥教授。”

于静怡看着她,突然有种抱着她嚎啕大哭的冲动。虽然周围的夜色还是漫无边际,但她觉得身体是温暖的,这温暖撕破了黑暗,在夜里燃起一束光。

这时,一个人影顺着荷塘边的石板路走过来。女孩们抬头,看到拿着手机的闻笛。

他把手机递给于静怡:“伯母给你打的电话。”

于静怡接过手机,犹豫着放在耳边:“妈。”

对面沉默了一瞬,只说了一句:“你去吧。”

于静怡顿了顿,泪水忽然涌了出来,像冲破堤坝的洪流一样肆意流淌。

“我知道你在攒钱,想把房子买回来。真是的,那房子本来就是给你读书用的,你老想着它干什么?自己的身体不要了?”对面说,“妈这两年在姥姥家不也过得挺好吗?你不给我买房,我就只能住在大街上了?”

“可是……”

“那套房子,你买不买回来,我一辈子都只能住在这个县城里,”她说,“你要去更远的地方。”

于静怡一边叫着妈妈一边落泪。也许这个词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仅仅是它的声音,就能治愈一切伤痛。

闻笛看着伏在朋友肩头痛哭的室友,突然有一种预感。

也许,这一次,奖学金是会出现的。

也许,剧本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也许,冥冥之中有一种修正力,那些错乱的人和事,经过时间的沉淀,经过无数弯路,终究会回到它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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