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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邮轮客房比起酒店本就要小上许多,哪怕『俄刻阿诺斯号』的二等船舱已经足够豪华,却仍然抵不上普通酒店的标间大小。

长达两米的巨大提醒让人鱼在倒下后便几乎占据了为数不多的空间。利用这短暂的空隙,降谷零一把将昏迷的有田熏拖至身后,让香原千里半抱住她。

右手全程高举空中,将枪·口对准人鱼倒下的方向,不敢有半分的松懈。

也不知是不是他们运气太好,直到有田熏被彻底护住,倒在地上的人鱼一个激灵,终于从假死状态中恢复。

它侧躺在地上,巨大的尾鳍用力拍动着地板,上身隆起,摇晃着脑袋,让头部在脱离海洋的状况下也依然能够灵活地嗅到四面八方的气息。

也许是空气中参杂着海洋的咸腥,让人类的气味在屋内并没有特别明显。这只体型庞大,长相丑陋的人鱼摇头晃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挪动脑袋,将那双血红,实力却极差的眼睛对准降谷零三人所在的方向。

视线相对的一瞬间,扶着有田熏的香原千里差一点发出急促的尖叫。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将大鱼际塞进口中,牙齿死死咬着手掌,勉强才没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只可惜虽然没有声音作为引导,但三人的气味还是暴露了他们的存在。

人鱼高昂着上班身,利用强有力的尾鳍灵活地让身体调转了一个方向。随着它的正面与降谷零相对,位于额头的弹孔也清晰呈现在降谷零的视线之中。

那枚子·弹显然穿透了它的脑袋,却并没有一丝鲜血从额头流出,且未对人鱼的行动产生半分影响。

如今距离拉近,降谷零可以清晰地看清人鱼的皮肤——有一点像潜水服所用到的材质,介于鱼皮与蛙皮之间,部分生长鳞片,靛青色的皮肤光滑且充满韧性。

对于一名优秀的枪·手,一枚子·弹足以夺走一条性命。

但在人类世界中杀伤力极其可怕的热武器,在人鱼面前却失去了它引以为傲的战斗力。

连穿透大脑都无法对人鱼造成杀伤,究竟要向什么部位攻击才能造成有效伤害呢?心脏?颈动脉?莫不是像丧失作品一样,要攻击脑干才能让它停止生命痕迹?

明明是危急关头,降谷零却在心中产生了玩味的想法。也许是事态实在超过想象,又或许是第一次真枪实弹面对超现实生物带来的刺激感,亦或者因恐惧分泌的肾上腺激素让他忘记了害怕,越到了危险时刻,降谷零却愈发冷静,思路也愈发清晰。

眼看着人鱼拍打尾鳍,朝着他与香原千里又挪进一些距离。腥臭的味道源源不断从前方飘来,甚至能看清人鱼张大嘴巴后一颗颗尖锐,沾着血丝的锋利牙齿...

人鱼却陡然停下了动作,双眼直勾勾盯着三人的方向,竟是再没有前进一步,仿佛三人之间竖起了一面五星的屏障,死死挡住了人鱼的去路。

降谷零心中闪过一丝疑虑,却并未错过这个难得的宝贵时机。他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装有消音器的手枪发出一声微弱的闷响,子弹精确地从心脏的位置穿透——虽然不知道人鱼的心脏是否和人类位于同一位置,但如今已没有时间给他判断,只能姑且如此认为。

如同额头的伤口,依然没有鲜血流出,也没有对人鱼的生命造成影响。但陷入僵持状态的人鱼却显然被这突兀的一枪激起了怒吼,嘴巴一张便试图向三人扑来。只是不知为何,当它再次试图靠近降谷零三人时,原本灵活的动作却突兀地僵硬起来。

降谷零并未错过这些细节。他将这些信息暂且置于脑后,不慌不忙地对准人鱼的咽喉再次扣动扳机。这一次,子弹通过咽喉直达脑干,人鱼身体抽搐了一下,轰然栽倒在地,双眼再无生机。

成功了!

降谷零心中一喜,可还未等他兴奋太久,原本失去生机的人鱼却又再一次蠕动起来。只是看起来有气无力,像极了最初被击穿额头时,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样子。

看来单凭子·弹想要杀死人鱼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若击中人鱼的脑部,即使是这样堪称不死的生物也会受到极大的损伤,短时间无法对人类进行攻击。

短短几秒,降谷零便已在脑海中整理出清晰的情报。

如今局势紧迫,方才三枪虽然因为消音器的关系并没有造成巨大的响动,可人鱼的听觉十分敏锐,降谷零明显能听到窗外的骚动声似乎多了不少。

显然,若他们继续在屋子里待下去,很快便会有第二条、第三条人鱼冲入房间之中。

船外不知还有多少人鱼虎视眈眈。若只有降谷零一人,凭借武器还能勉强保护住自身。可现在却多了两个高中生要保护,其中一人还昏迷不醒,这无疑加大了行动难度。

比起继续不知何时会冒出怪物的船舱内冒险,找一处安全点藏匿起来反而更靠谱。

更让降谷零头疼的是,像香原千里这样没有参加一楼派对,选择回到房间休息的客人还有很多。上百个客人分散在不同楼层,随时都有面临怪物的危险。

如今他单单保护两个女生便已快要自顾不暇了,又如何能保护其他客人?

邮轮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雨水混合着海水从破裂的窗户涌入,价值不菲的红木地板被浸泡在雨水中,却已没人有功夫心疼。

呼啸的风声伴随着野兽一般的嘶吼不断传入二人耳内。降谷零握紧了手枪,将昏睡的有田熏从香原千里怀中转移至自己的背上。他一边注意着屋内人鱼的一举一动,一边朝大门的方向侧了侧头,示意香原千里跟上自己。

香原千里虽然胆小,却是个聪明人。当即便察觉到降谷零的意图,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鼓着勇气随降谷零跨过微微蠕动的人鱼,走出了客房大门,又转身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合上,给他们的逃跑提供缓和的时间。

为了不让自己的奔跑声过大,香原千里干脆脱下了鞋子,仅穿着袜子跟随在降谷零的身后。

宽敞的走廊白日里只觉得奢侈华贵,如今再度走在其中,本该富丽堂皇的装饰,却呈现出让人窒息的破败感,仿佛蒙上了一层阴暗黏腻的水膜,透着令人发寒的靛青色。

墙上悬挂的LED灯闪烁着,电流的“滋滋”声在一片寂静中清晰可见。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人的视线也仿佛受到了影响,景深逐渐朦胧起来,仿佛鱼眼镜头中的世中心放大,两侧向后扭曲。隐约有沙沙的雪花在视线中一闪而过,目光所及的“真实”似乎变成了旧彩电中的世界,充满了花屏与bug。

降谷零甩了甩脑袋,握住枪的手稍稍放松,用勉强分出空的两根手指紧紧捏了捏鼻梁。穴位的酸痛让昏沉的大脑清醒了一些,他勉强打起精神,不敢因为身体的古怪陷入慌乱或迟疑的状态。

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与安全点,贸然向未知的前方走去,极大可能会遭遇更大的危险,可降谷零却不敢停下脚步。

此刻的他不仅仅是自己逃亡,更需要时刻给予另一个少女面对绝境的勇气。

若我是异能力者便好了。

身体的乏力根本比不上精神的疲惫。劳累之余,哪怕是对自己向来充满自信的降谷零,也不免在心中发出由衷的感叹。

这个世界异常的一面他虽然早就知晓,也曾接受过异能力者的一对一指导。但真计较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非科学的存在战斗,其中的艰难远比他过去的任何想象都要强烈数十倍。

如今他虽有高科技耳机抵御声波的侵蚀,可耳机只能阻挡声音进入耳内,并无法抵御声波对身体造成的伤害。

随着浸泡在声波中的时间越来越长,原本被压下的恶心感再度涌了出来,让他不断想要干呕。视线的模糊甚至在身体的异常中已经显得微不足道,脑内尖锐的刺痛与持续的耳鸣声彻底占据了他绝大多数精神,噪得人头脑发胀。

降谷零深吸一口气,勉强提着精神留意香原千里的安慰,却在视线扫过对方表情的一瞬间陷入了短暂的僵硬。

脱下鞋一路小跑,又要小心不发出任何声音。单单这两件事已经分走了香原千里全部的注意力,她根本没时间再注意他人的视线,一门心思全放在如何降低自身的音量上,清秀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严肃、窘迫而认真,却唯独没有痛苦、恍惚。

降谷零不会受到人鱼声波的影响,全靠公安给予的一套又一套高科技设备。

可香原千里只是位被这艘开向死亡之地的邮轮选中,再倒霉不过的普通学生。她没有高科技装备辅助,没有长期训练形成了坚毅精神,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比起战胜困难更愿意选择坦然面对死亡。唯独为了朋友,迸发出不同常人的勇气。

单单这一点足够值得说道,可这份勇气并不代表她就能够如同开挂一般,获得抵御声波与催眠的能力。

这个世界并非游戏,若真存在主角,也该是那些异能力者们。金手指与开挂绝对不会落在一个普通人身上,除非背后还隐藏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话说起来,当初他之所以会在人鱼的催眠声中迅速清醒,靠得便是香原千里和她朋友的尖叫声。

人类的尖叫声在没有异能力支撑的前提下,又怎么能与人鱼相抗争呢?

要么,香原千里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到能力的异能力者。要么,她早就知道自己的不同寻常,只是故意在他面前隐藏了这一切,装成柔弱无力的女学生。

若是前者便是他的幸运,可若是扣着...

降谷零看着香原千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警惕。

单论个人情感,降谷零并不想怀疑这个坚强的女孩。可惜如今情况实在太过诡异,并非他杯弓蛇影,只是目前邮轮中唯二保持清醒的人只有他与香原千里。在没有确切证据证明香原千里只是个普通人之前,降谷零不敢放松任何警惕。

至于空与他的伙伴们,降谷零丝毫不担心他们会受到影响,或陷入危机。

事实上,此刻他也正准备往空等人的房间走去。就算他们并不在顶楼,距离底层越远,人鱼便越不容易直接闯入房间,安全性自然也就越高。

如果香原千里并非普通人,而是这些怪物的化身呢?

你还能干脆利落地发射出子·弹吗?

降谷零在心中询问着自己。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将希望寄托与他人的人。可如今事态发展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祈祷空和他的伙伴们并没有受到人鱼的影响,和他一样,在邮轮中展开着保护自身,同时保护其他客人的行动。

香原千里却不知道降谷零心中的忧愁。她紧紧跟随在降谷零身后,不敢离开他半步的距离。

走廊漫长而幽静,滴答的雨声与喧嚣的海风成为了邮轮的主旋律,二人踩在地面发出的沉钝响声如同和音的贝斯。脚下持续不断的晃动让香原千里在恍惚中产生了自己身处夜店的荒谬感。

上个礼拜她曾偷偷跟着朋友去了一趟夜店。昏暗的灯光中,人们在酒精的麻醉下摇晃着,沉沦着。尼古丁的气味与酒精混合,萦绕在鼻尖,构建出一个朦胧而迷幻的世界。

——最讽刺的是,他们前往夜店的目的,是为了庆祝自己的班级被选中参与了『俄刻阿诺斯号』的第一次航行。

人在紧张的时刻,脑袋便会无法控制地浮现出许多奇妙想法。天马行空,跳脱而疯狂。她忽然想起童年时第一次和父母去游乐场时,坐在父亲的肩膀上,天真地放声大笑着。想起每个夜晚自己伏案攻读,厚厚的复习资料在桌前堆成一座小山,只为了考取父母心仪的大学。想起夜晚在豪华的邮轮餐厅中觥筹交错,第一次品尝到过去只在SNS平台上看见过的珍馐美食。

如果那些人鱼一样的怪物现在就打碎窗户,从两侧的屋子中冲出就好了。

她甚至忍不住想:与其这样时刻担心着随时会到来的怪物,活在永远不知死亡会如何来临的恐惧之中,倒不如破罐子破摔,将人鱼们全部引出,在它们的撕咬下走向终结,似乎是一个更不错的选择。

可心中的疯狂念头不断冒出,身体却老实地克制住所有欲望,仍然屏息凝神小心翼翼,不让自己存在任何暴露于危险中的可能性,将最后的放纵交给了放飞的大脑。

无数闪过的画面,最终定格在一张漂亮而年轻的脸庞上。

那是香原千里有史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人,金色的短发如丝绸般柔软,发尾处垂了条马尾辫,却没有任何女气,反而像是从欧洲骑士文学中走出的贵族小少爷。

他穿着得体的西装,笑容如太阳般明媚,会好声好气地与她说话,道别。

香原千里自诩不是个恋爱脑,也并非对这个名叫“空”的少年产生任何好奇以上的任何想法。

可自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大脑却像是有了自主意识似的,总是莫名其妙浮现出他的面容,仿佛上瘾了一般。

说起来,在怪物闯入我和小薰的房间前,我在做什么来着?

问题就这么突兀地浮现在香原千里心中,连带着她的步伐也猝不及防地停下,垂着脑袋专心致志地陷入沉思。

应当是睡着了吧?恍惚记得自己做了一个诡异而漫长的梦,梦的内容如今已经模糊不清,唯独只有空的脸不断浮现其中,以及一张浅红色的,笑容诡谲的面具。

嗡嗡的耳鸣声不合时宜地再度响起。人鱼怪物冲入房间之前,似乎便是嘈杂的耳鸣声将她从梦中吵醒。

虽说是耳鸣声,可声音似乎并非直接在耳中响起,更像是回荡在风中,海中,无数声音混合形成的“歌曲”。只是歌曲的旋律实在算不上美妙,像是电子合成音制造的恐怖声效全部叠加在一起后形成的,诡异而杂乱无序的乐章。

香原千里烦躁地皱起了眉头,耳边却突兀地响起一声“阿哈~”。

像是心中的某个开关突然被开启,原本逐渐扭曲、朦胧的世界骤然清晰起来,香原千里猛然抬起头,看向了前方。

三条“人鱼”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之上,三双血红的眼睛贪婪而不善地看着他们,吐出殷红而细长,如蜥蜴一般的舌头。

走在最前方,背着有田熏的降谷零一只手扶着有田熏的后背,一只手握着枪抵在胸口,似乎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却对眼前的三条人鱼熟视无睹,仍然笔直地向着它们的方向前进。像极了传说中被塞壬的歌声迷惑,主动走入它们怀抱,最终成为食物的人类。

“小心!”

也许是脑海中浮现的空的面容与那一声奇异的“阿哈”赐予了香原千里极大的勇气。也不知一个脱下鞋子,瘦瘦小小,且才经历了生死一幕的女孩究竟是如何在一瞬间迸发出堪比短跑运动员的爆发力。

当香原千里的意识回归自主控制时,她已经先一步冲至降谷零面前,张开双臂,像是护住雏鹰的母鹰,难言恐惧,却仍然坚定地护住了身后的人。

...

降谷零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他能感觉到身体在继续前行,可却又似乎躺在一片汪洋之上,随着洋流漂浮,沉沦。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却让他无比安心,仿佛回到了婴儿时母亲的怀抱。

有什么在向他招手,邀请他一同加入其中,回归本源。

脱离思维之外的身体却仍然机械性地向前走着,在空无一人,昏暗而漫长,仿佛毫无尽头的走廊之中,永远不会停下脚步。

他感觉不到任何异常,只有昏昏欲睡与温暖的感觉不断传来,让他想要闭上眼睛,彻底陷入无尽的场面。

直到香原千里一声凄厉的“小心”将他即将陷入黑暗的思绪再度拉回人间。

伴随着这一声,眼前的空间像是被砸碎的镜子土崩瓦解,终于在降谷零眼前展现出最真实的一面。

——他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再度掉入了人鱼的圈套中。高科技装备给予了他过度的自信,以至于直到香原千里的呼喊声响起前,他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此刻人鱼距离他不超过一米的距离,只要挥动手臂,就能轻易而举地将锋利无比的爪子刺入他与有田熏的身体中。

但随着香原千里的出现,一切似乎又出现了微妙的不同。只是这一次,降谷零重新回归清明的大脑终于捕捉到人鱼身上一闪而过,却又至关重要的细节:它们原本扬起的手臂在靠近香原千里时,出现了短暂的停顿,仿佛在惧怕着什么。下一刻,它们毫不犹豫地调整了攻击的方向,绕开香原千里的身体,直朝降谷零袭来。

但香原千里为他争取的短暂空隙已经足够降谷零做出反应。

他一个侧身躲开了人鱼的攻击,即便背着一名陷入昏迷的女生,他的动作依然灵敏地像一只黑猫。同时右手迅速抬起,绕靠香原千里的身体,对着三条人鱼的咽喉处便尝试点射。

但这一次,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三支水元素力形成的长剑擦着降谷零的身体,轻而易举穿透了人鱼的大脑,将它们牢牢钉死在墙壁上。

明明子·弹都无法对人鱼造成有效的伤害,只有击穿脑干才能让它们陷入短暂的假死状态,可随着箭矢的攻击,它们却像被汲取了绝大部分生命一般,虽然并未因此死去,却彻底失去了挣扎的意识。双臂与鱼尾无力地向下垂落,像一条失去求生意识,等待被风干的咸鱼。

水元素力构成的弓箭在掌心消散,达达利亚一个闪身出现在降谷零身侧,声音一如既往地元气潇洒:“你们没事吧?”

这种感觉就像是玩恐怖游戏时,前一秒主角还拿着手电筒步履维艰,下一秒天降修改器,手电筒摇身一变无限子弹的重机枪,一路突突突,砍怪如切瓜。

作为一个追求挑战性和游戏性的玩家,降谷零过去很鄙夷这样的开挂行为。可当游戏成为了现实,并真切地出现在他身上时,降谷零不得不承认,在恐怖游戏里开挂秒怪的感觉——实在是爽过头了!

降谷零紧绷的精神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下来,他长长舒出一口气,将手臂搭在达达利亚的肩膀,难得在外面面前表现出疲惫的一面。

不管怎么说,短短数小时内发生的事情对他而言还是太过刺激了些。

他摇了摇头,勉强打起一份精神:“还算不错,你们怎么样?”

过去所学到的知识告诉他,在随时可能出现怪物的地方进行谈话不仅仅是浪费时间,更是一件愚蠢的行为。

可当这一切遇见达达利亚,便没了这条只是存在的意义。

有达达利亚在,无论人鱼还是更夸张的海洋生物,都彻底失去了它的威胁性,他更无需再继续保持戒备姿态。

听见降谷零的询问,达达利亚目光在香原千里身上一闪而过,坦然道:“还算不错。如今钟离先生和七七留在一楼餐厅照顾客人,我和魈负责寻找分散在邮轮中的客人,空去了松田真司那里。”

作为贝尔摩德的合作者,降谷零自然知道松田真司是何等人物。

『俄刻阿诺斯号』背后的资方之一,这起事件果然与他们息息相关。

降谷零心道。

而随着达达利亚的解释,降谷零也终于明白,为何明明邮轮被包裹在白雾之中,被人鱼环绕,自己却一共只见到了五条人鱼。

原来在他还沉浸在梦境之时,与人鱼初次交锋的达达利亚与魈便察觉到人鱼的特性:通过声波进行操控与攻击。也许是因为适应了海洋的环境,失去海水的辅助,人鱼的视力在陆地上受到了限制,只能凭借气味与声音确定猎物的方位。

如今除却餐厅的客人们,还有上百位客人分散在邮轮的各个角落,且都因为白雾陷入梦魇之中,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一不小心踢翻某个花瓶,或撞倒了什么东西,造成的剧烈响动便会迅速将人鱼引入船舱之中,让自己陷入危险。

哪怕空特意使用了『创世结晶』增强二人的力量,可以达达利亚和魈的速度,想要在极短时间内闯入封闭的房间之中,在不伤害客人的前提下将上百个客人转移至餐厅,依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为了争取到足够的救援时间,二人决定利用人鱼的特性,来一场声东击西。

有『邪眼』辅助,能力更偏向于战斗的达达利亚前往邮轮最边角处,引发剧烈的动静,将人鱼都吸引至自己的方向。身为『仙人』,以速度为主的魈则利用达达利亚争取到的时间,迅速将客人们转移至安全地带。

先前诱导降谷零摔倒,留下划痕的剧烈震动便并非是海浪引起,而是达达利亚造成。

有了达达利亚做诱饵,绝大部分人鱼都被吸引至他所在的方向。

这些人鱼是『丰饶』力量衍生的产物,最大的能力便是“不死”。若想要杀死它们的确几乎没有可能,可想要限制它们的行动方式却多种多样。

实际上,降谷零感受到的棘手也只是因为他与人鱼交锋的次数尚少,目前还基本以解决对方为前提动手。一旦摸清它们的习性与行动方式,即便是没有任何热兵器的普通人,也能够通过身边的道具将人鱼制服。

这些人鱼看似没有智慧,却比外表呈现出的野蛮要更智慧一些。

在察觉到自己根本无法伤害到达达利亚,反倒自身的力量在不断被削弱后,这些人鱼迅速退回了海中,不再贸然闯入邮轮,只通过窗户寻找着落单着。

相比起人鱼的战斗能力,它们的声波才是真正的麻烦。

如同神话传说中的塞壬,这些人鱼所发出的特殊声波能够对人的大脑进行催眠。用高科技耳机阻隔声波的确可以让人短时间保持清醒地状态,可一旦身体暴露在音波中过长,哪怕失去听力,也依然会被声波影响,催眠。

用玄乎一点的话来形容,这是直接对心灵的控制。若没有点特殊能力,凭借肉体凡胎想要抵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对于拥有『神之眼』的提瓦特人而言,这些人鱼的战斗力也就只是比丘丘人略强了些。

如今,魈已基本完成了对分散客人的转移,达达利亚便立刻从战斗中抽身,和魈再次分散,在邮轮中搜寻是否还有遗漏的客人。没想到歪打正着,救下了潜伏于邮轮的降谷零三人。

墨色的光芒一闪而过,魈不知何时出现在三人身侧,琥珀色的眼瞳不带一丝情绪,冷淡地看着降谷零三人。

达达利亚早就对魈的来如影去无踪见怪不该,帮着降谷零将有田熏转至魈的后背,这才道:“你先带她去餐厅吧。”

魈点点头,视线若有似无地香原千里脸上扫过,再度化作一缕墨光,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若说先前的水元素箭矢还未给香原千里带来彻底的震撼,魈的出现与消失终于让这位少女陷入了彻底的呆滞。

“他,他...”

香原千里结结巴巴,望着魈消失的方向长大了嘴巴,想说些什么,可想了半天,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她甚至在心中发出了一声淡定的感叹:连那么丑的人鱼都打过几次照面,世界观也早就该颠覆了,有超能力似乎也不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情——别说超能力,就算现在有人告诉她外星人即将进攻地球,她都能坦然地点点头,给自己泡杯咖啡,幽幽道一声“哦”。再看看眼前两个帅哥一脸淡定的样子,自己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实在有些丢脸。

话说回来,这么帅的小哥,会点瞬移怎么了?

达达利亚和降谷零正准备找点借口给香原千里解释如今的一切,便见眼前的少女飞速调整面部表情,前一秒还如遭雷劈的少女陡然间人淡如菊起来,仿佛忽然开悟,看透红尘。

达达利亚:“......”

降谷零:“......”

“说真的。”降谷零往达达利亚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她有没有问题?”

降谷零可没有错过达达利亚与魈黏连在香原千里身上,若有似无的古怪眼神。

他知道这两人对空是什么心思,自然不会觉得他们是看上了这个女孩。既然如此,能让魈都露出如此古怪的眼神,必然是这个女孩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想要让对方拿出情报,自己也必然要拿出等价的情报做交换。

于是不等达达利亚回应,魈便迅速将自己的遭遇,以及对香原千里的怀疑全数告知了达达利亚,然后眨着眼睛,信任而“真诚”地等待着达达利亚的回答。

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沉默了片刻,虽并未直接回答降谷零的问题,目光却不由自主,再度落向了香原千里的方向。

不到十八岁的香原千里相当有自知之明,见二人窃窃私语,便知道中间存在着一切她不能知晓的情报,主动和他们拉远了距离,贴着墙壁双手抱胸,保持着防备的姿势等待二人交谈结束。

眼前这个还未能彻底从恐慌中回过神来,蜷缩在角落的少女,在梦中却明朗坦然,挂着纯真的笑容,打着普通学生的名号,摇身一变成为了『欢愉星神』“阿哈”的代言人,将他们送往了另一个提瓦特。

根据香原千里的表现,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份”的不同,看上去和普通学生也并没有其他差别,只是更加有眼力见一些。

也许她只是单纯被『欢愉』随机选中,在梦中作为了媒介,将他们送至提瓦特。并非如『信使』一般,是『欢愉』派遣至这个世界的人。

若是前者,他们就无需防备什么。可若是后者,以这些『星神』的搞事程度,很难不让人担忧,祂们是否又在背地里谋划着一些轰轰烈烈的大事情。

至于香原千里为何没有受到人鱼的影响,很有可能是因为梦中的经历,让她身上短时间留下了『欢愉』的印记。

作为最强大的『星神』之一,哪怕只是梦中力量的残留,也足够让这些诞生于『丰饶』之力,先天性对『星神』臣服的生命体产生恐惧。

而为何偏偏选中了香原千里,也许是因为她就像松田真司说的那般,是被挑选的“幸运儿”,亦或者是因为她和空曾有短暂的接触,是这艘邮轮为数不多不站在松田真司所在的阵营,却又被空记住,且重点关照的存在。

以防万一,达达利亚还是在斟酌片刻后,小心翼翼道:“你是否听说过...『欢愉』?”

这个突兀的问题让香原千里一愣,下意识想要摇头,眼前却莫名浮现出那张怪异的面具,以及一声欢愉而短促的“阿哈”。

她不做掩饰的纠结落入达达利亚眼中,终于让他陷入了安心。

若真是『欢愉』派来的人,大抵不会这般坦坦荡荡。

——不过以『星神』的能耐,伪装得让他相信一切不过巧合也并无不可。只是若对方真的有这样的能力,他的纠结与怀疑更是毫无意义了,反正再怎么思考也看不出来,不如坦坦荡荡接受现状,走一步算一步。

眼看达达利亚的神情肉眼可见放松了不少,时刻注意达达利亚表情变化的降谷零也暗暗松了口气,将内心对香原千里的警惕度调至了最低。

“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清不清楚你口中的『欢愉』。”香原千里皱着眉头,表情略有些痛苦:“我好像在梦里听说过这个名字,那里似乎有透明的玻璃,还有一张祭台...”

听见“祭台”二字,降谷零精神一阵。

话已至此,达达利亚也没了隐瞒的必要,于是干脆利落地将梦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降谷零,除却他们回到提瓦特的部分。

“祭祀?”降谷零重复着这个词汇,神情渐渐凝重。

他虽知道这件事背后肯定隐藏着不小的秘密,却未想到居然会与祭祀相关。

“祭祀”一词往往与宗教相连,无论是白雾还是“人鱼”,都彰显着一个事实:将一整搜『俄刻阿诺斯号』与上百名乘客作为祭品的宗教,必然不会在国际上注册等级,正经的宗教。

『邪·教』,一个不逊于毒·品,让无数警察深恶痛绝的词汇。

还记得上船之前,贝尔摩德曾提到,这艘船的航行与名为『丰饶』的存在有关。

他看了一眼懵懵懂懂的香原千里,偏过头压低声音询问达达利亚:“是关于『丰饶』的祭祀么?”

“...这件事很难用三言两语解释,不过这场混乱不仅仅与『丰饶』有关,很有可能涉及到其他存在。”达达利亚道。

察觉到事件异常的并不仅仅只有空一人,更何况空在了解到新的情报后便第一时间利用系统进行分享。

根据已知的资料,大抵可以判断出,这是一起利用『丰饶』信仰与力量组织,最终目的却倒向另一个神秘存在的残忍祭祀行为。整艘船从乘客到工作人员,无一都是为他们信奉存在献上的祭品,而这场祭祀似乎有与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目前他们并不知晓具体。

如今降谷零与他们是共同展现,达达利亚自然事无巨细地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他。

一番激烈的信息轰炸炸得降谷零大脑有些晕眩。

前一秒还在讨论宗教与祭祀,下一秒话题直接跨越维度,来到了神明级别。

我一个普通人有必要参与这种事么?

他忍不住在心中吐槽道。

不过如今既然已经成为了伙伴,降谷零也不准备撒手不管,任由达达利亚等人冲锋陷阵。

根据达达利亚所说的话,他很快找到了关键性地点:“既然那个梦境中,连钟离和空都没有差距到异常,会不会你们在梦中所见到的场景,在邮轮上也存在着相同地点?”

能够不被他们察觉到异常的集体梦境,往往会利用现实进行构架。

这意味着,梦境中他们所见过的每一个场所都可能实际存在。不仅仅是学生们用于集体活动的会议室,还是藏在会议室之下的小型祭祀场所。

若能到达这个地方,也许便能获得更多重要情报了。

达达利亚点头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本来准备等转移客人结束后再去调查,现在看来,或许...”

他的目光在香原千里身上徘徊,略有些迟疑。

降谷零知道达达利亚想说什么。

有达达利亚在,调查行动安全性毋庸置疑无需他担忧。更别提等魈完成了人员转移后,也会加入他们的调查之中。

可香原千里又该怎么处理呢?

按照正常思路,她应该先让达达利亚送去大厅,由钟离他们照顾,并不应该随他们二人前去冒险。

可如果真如达达利亚所说,香原千里身上残留着『欢愉』的力量,那么香原千里不仅仅不会成为他们的累赘,更会是这场行动的有力保障,甚至很有可能是关键线索。

若香原千里是警察,是万事屋的成员,降谷零绝对不会有任何顾虑,可她只是一个普通学生。

没有成年,人生第一次经历如此可怕的事情,甚至连唯一能够用于自保的『欢愉』力量也并不会使用。

他们不能强迫一个女孩陪同他们去做如此危险的事情。

“...果然还是先把她送去餐厅吧。”达达利亚思忖片刻,确定了想法:“有钟离先生和七七在,餐厅如今最安全不过。”

说到这里,达达利亚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只是这些人并非全然无辜。其中未必没有知晓这场祭祀,却仍然选择让自己成为祭品的存在。”

“事到如今也无法分辨好坏,我们能做的只有保护好他们了。”降谷零感同身受,正准备先随达达利亚一起将香原千里送去餐厅,一直安静聆听二人对话的香原千里却忽然道:“你们是不是想让我陪你们去那个祭祀点调查,但是又担心我有危险,不好意思开口啊?”

达达利亚与降谷零一愣。

“我没关系的。”香原千里摆摆手,冲二人笑道:“你们不是说,我身上有什么『欢愉』的力量么?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是安全的?”

降谷零眉头微蹙:“香原,这件事也许比你想象的更危险,就连我们也不能保证百分百的安全性。况且就算我们有这个想法,你也没有陪同调查的必要。你只是个学生,调查和守护你的安全是我们的职责。”

面对降谷零的劝说,香原千里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满不在乎道:“没关系,我相信你们不会让我受到危险的。”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们再推三阻四下去也只是平白糟蹋了她的好意。”面对香原千里的勇敢,达达利亚冲她竖起大拇指:“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安全!”

“我相信你!”香原千里回敬了达达利亚一个大拇指。两名热血青年仿佛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雄赳赳气昂昂,看着竟是一脸的跃跃欲试。

这两愣头青!

降谷零有些哭笑不得,下意识想要阻止,却后知后觉意识到:论安全性,似乎他才是三人中最低的一个。

想到这里,降谷零唇角的笑容多了一丝苦涩。他摇了摇头,跟着眼前两个热血青年,朝着祭祀所在的地点走去。

...

穿过长长阶梯,四周豁然开朗起来。

还是那间操场大小,简洁却又阴森的屋子。四周的墙壁被玻璃替代,明明是黑夜,海水却泛着诡异的荧光。穿着白色长袍的人围着中央的阵法倒了一地,不知生死。

再一次回到这里,达达利亚精神下意识紧绷了一些,生怕眼前的香原千里会突然又露出梦中古怪的笑容,大喊一声“阿哈”,将他们送往另一个世界。

好在香原千里只是好奇而安静地打量着四周,并没有突然“异变”的趋向。

也许是四周太过寂静,三人踩在地面的声音顺着玻璃在海洋中迅速蔓延。不多时,密密麻麻的人鱼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手掌贴在玻璃上,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的方向,看上去竟有些乖巧。它们黑色的长发在水中舞动,化作一片茂密的黑色水草。

“这地方可真够诡异的。”降谷零搓了搓手臂,不知是因为房间浸泡在水中,总觉得有些发亮。

香原千里更是已经裹紧了身上的外套,闻言用力点头,想要对降谷零的话表达赞同。但下一刻,她整个人突然僵硬在了原地。

只见围绕着祭祀厅的人鱼们忽然不约而同地仰起头,瞪大了通红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天空方向,嘴唇一闭一合,仿佛在说着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降谷零想到了唱诗班。

眼前的人鱼无论如何也无法与神圣的唱诗班联系在一起,可它们的眼神却如他在唱诗班中看见的那些教徒一般,坚定而虔诚。

香原千里捂着耳朵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双腿一软,竟是直接摔倒在地。

不等降谷零扶住香原千里,那足以抵御住高强度水压的水族馆级玻璃上,突然绽开了一朵瑰丽的“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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