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落脚的这片地方叫苏都,算是郊外城镇的一角,其实规模也就有一个村那么大,但在划分的时候也勉强归入了中城区,该有的都有,只是条件差了一点。
比如招待外来人的旅店,苏都也是有那么一两个的。这种地方在朗赛就肯定见不到,如果有旅客来到朗赛——真有人愿意来那种地方的话,就只能找个人家借宿,或者在肮脏的酒馆里窝一晚上。
但不论是哪种方式,第二天早上你的钱包大概率会不翼而飞——除非能找到像琼太太那样的好心人。但在朗赛找一个好人的概率就跟在大海里捞针差不多,基本是不存在的。
所以出门在外能住到旅店,伊雷还是很高兴的。不像雪莱,在看到脏兮兮的板房、落满灰尘的柜台和店老板邋遢的胡子时脸上一副想立刻转身走人的表情。
伊雷懒得跟他解释“有地方住就不错了”,直接把他拉过来,“一晚上,明早八点退。”
店老板有一双聚光灯似的小眼睛,藏在脸部茂密的毛发里滴溜溜地转。先是在伊雷身上转了一圈,又在雪莱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在后者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开口,“没有大床房了,标准间可以吗?”
这时候伊雷才发现,这位毛发浓密的店老板是个Alpha。
一股厌烦的情绪从心底升起,伊雷皱起眉,伸手勾住雪莱的腰,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揽了一下,“可以。”
雪莱在听到没有大床房的时候刚松了口气,又猝不及防地被伊雷揽住了腰。
“二楼,201。”老板收回了目光,把钥匙丢给伊雷。
“房间里有独立卫浴吗?”雪莱开口问,“能洗澡吗?”
老板扫了雪莱一眼,眼神里有种很难形容的鄙夷和诧异。
“放心,能把你屁股从里到外都洗得白白净净。”老板说。
“放尊重点,他不是你的Omega。”伊雷平静地说。
老板耸了耸肩,没再说话,拿了块抹布开始清理桌面上的灰尘。伊雷拉着雪莱的手往楼上走,快到二楼的时候雪莱皱起眉,挣开他的禁锢,揉了揉手腕,“你还想拉到什么时候去?”
“不好意思,老板。”伊雷用钥匙打开房门,“这种地方如果不宣示一下主权,你很容易就被人盯上。”
雪莱懒得去拆穿他说的话。
房间很窄小,泛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两张小床几乎并排贴在一起,中间只有一道勉强能挤进两条腿的缝隙。窗户是坏的,打不开也关不上,风一吹过就呼哧作响,带着整扇窗户都跟着摇晃。
好在床铺上的被子够厚,乱七八糟地叠成一大包,那灰蒙蒙又鼓囊囊的样子让雪莱不愿想象里面的填充物到底是什么。
就这么一个窄小又阴暗的房间,居然还真的挤出了一条狭窄的区域放卫生间和浴室。当然所谓的卫浴也只有一个沾满尿渍的马桶和挂在马桶上方摇摇欲坠的花洒。
伊雷把门关上,脱下外套扔在床上,“不是要洗澡吗?你先去吧。”
雪莱看着那个简陋的卫生间皱起眉,“我今天出发前刚洗过一次澡。我是替你问的,是你该好好洗个澡了。”
“我?”伊雷愣了一下,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袖,“身上有味道?我怎么闻不出来?”
“……”雪莱冷眼看着他,“等你有味道的时候就晚了。我会解雇你然后把你丢进路边垃圾桶,且这个过程中不会让你靠近我两米之内。”
伊雷笑了,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行,都听老板的,我去洗。”
说着,伊雷就开始解衬衫的纽扣,把衣服往下脱,“至少这里还有热水供应,不洗白不洗。就是最好别用他们给的沐浴露和洗发液,有时候你不知道里面会被人加什么怪东西……”
“哈尔顿!”雪莱忍不住出声打断他。
“怎么了?”伊雷提着裤腰回头。
“衣服去里面脱!”雪莱指着卫生间的门提高声音。
伊雷不以为意,“你又不是没看见过……”
“去、里、面、脱!”雪莱忍无可忍地重复。
伊雷耸耸肩,一只手提起裤子,踢掉鞋子,赤脚走进卫生间后关上了门。
破旧的塑料门没法完全关上,雪莱能听见门缝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然后是拆卸和擦洗声,应该是在清洗马桶和花洒上的污渍。
雪莱闭上眼在靠墙那侧的床上躺下。他知道这种小旅店的床铺多半也不干净,但至少床单洗得发白,比起房间里的其他地方显得更加安全。
不一会儿,卫生间里拆卸和擦洗的声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花洒倾泻而下的水声。
床铺对面有个简陋的梳妆台,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正好对着他这边的床铺,一睁眼就能看见自己的脸映在镜中的样子。
肤色白净,五官精致,比同龄人更显稚嫩的脸型,只是发型乱了几分,漂亮的蓝色眼睛里也有着藏不住的疲惫。
雪莱从床上坐起来,走到镜子前,撩起盖住后颈的长发,露出那块始终在隐隐作痛的腺体。
即便对着镜子也无法看到脖子后面的状况,雪莱伸手去摸,摸到了一片凹凸不平的狼藉和隐隐的潮湿。
在这一刻,雪莱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实在是太慢了。
窗外已经一片漆黑,而距离他离开南特,只过去了八个小时。
还要多久才能到因布山?还要多久他才能从这种无尽的痛苦里解脱?-
伊雷洗完澡,把水龙头关上。
旅店的花洒最多剩一半的寿命,关了半天还有水从缝隙和连接处滴滴答答地往下落。伊雷用毛巾擦干净头发,为了他那穷讲究的老板,淋着关不上的水滴先换好干净衣服,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热腾腾的白雾逸散到门外,伊雷看见雪莱就那么站在梳妆镜前发呆,一点都没察觉到他。
他看向镜子的眼神出奇的平静,让伊雷想起南特广场喷泉后面立着的女神雕像,高大、美丽,露出永恒的慈爱微笑,但也没有任何生机,只是空洞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伊雷不知道雪莱在想什么,他像是在看自己,又像是透过自己的影像看向某种不知名的虚无。
但他很快注意到了雪莱露出的后颈。之前过检查站的时候他只来得及瞥上一眼,现在才清楚地看到全貌。
那块腺体肿得比旁边的皮肤高出了一大截,呈现出不健康的红色,两道齿痕蛮横地贯穿其中,难以自行愈合,他甚至能看见依然有脓和暗红的血从伤口的最深处溢出。
伊雷皱起眉头,“这都第九天了吧?”
雪莱像只被吓到的猫一样差点从原地跳起来,看到伊雷衣冠整齐地站在那里才松了一口气,“什么?”
伊雷径直走到雪莱身后,指了指他的后颈,“标记。从那天到现在已经九天了,你的伤口还在渗血。”
“没事。”雪莱有些烦躁地放下头发,“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是不是我咬得太深了?”伊雷啧了一声,“第一次,可能没控制好力道……”
“不是,跟你没关系,Alpha的犬齿不咬得这么深没法刺进性腺里面完成标记。”雪莱说,“这还只是临时标记,永久标记要咬得更深,基本要破坏Omega性腺原有的功能……只是没人在乎Omega的死活,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罢了。”
伊雷皱起眉头,好一阵没有说话。
就在雪莱站起身,准备从镜子前离开的时候,伊雷忽然开口了。
“我确实不懂太多事情,但是基本常识我还是有的。比如受了伤应该进行基本的消毒和护理,以及伤口结痂前不能洗澡。”伊雷说,“这些天你洗了几次澡?”
雪莱抿了抿唇,“……每天?”
“没有找人护理一下伤口,消一下毒?”
“我……不想让别人看到。”雪莱顿了顿,“就没管。”
伊雷叹了口气,得出结论,“那不感染化脓才有鬼了。”
他在房间的大衣柜前蹲下,一个个拉开抽屉查看。还好,他比较幸运,旅店的店主也没看上去那么不靠谱,最底层的抽屉里放着一个简易医疗箱,酒精碘酒棉签绷带都有。
“你……”雪莱欲言又止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伊雷打断。
“我总能看吧?”他把碘酒瓶子往桌上一放,强调道,“老板?”
雪莱没话可说,只能点点头。伊雷伸手将雪莱细软的浅金色发丝撩到胸前,露出那片狰狞的伤口。
腺体是Omega身上最敏感也最脆弱的地方,这个动作就相当于他同意了将自己全身上下最大的弱点暴露给对方。
雪莱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抠住梳妆台的边缘,身体微微颤抖。
和情热期时失去理智的情况很不一样,这次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伊雷喷洒在他后颈的气息,以及随着他的接近,逐渐能嗅到的淡淡的芳香。
他用的沐浴露是街摊的便宜货,没有任何味道。这淡淡的乌龙茶的清香,是Alpha身上信息素的味道。
“别动,我会很轻的。”伊雷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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