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莱惊恐的目光中,伊雷硬是拽着他坐上了海盗船。
在船头高高荡起的那一刻,呼啸的风扬起雪莱的长发,整个游乐园平铺在脚下,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着,雪莱情不自禁地与所有游客一样发出尖叫。
并没有多高,也并没有多害怕,可是风鼓进胸口的那一刹那带来的刺激和兴奋却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小孩子会喜欢来游乐园。
原来在游乐园里玩是这种感受。
下了海盗船,伊雷又带着他几乎将游乐园里的所有设施都玩了个遍。佛巴港的这座游乐园并不大,也没有很贵很复杂的设施,不到半个小时,还没玩的项目就只剩下那个巨大的粉色摩天轮了。
工作人员是位Beta女性,穿着干练的制服,动作很利落地替他们检了票,冲他们笑了笑。
“你们是南方城市来的吧?好好享受佛巴港的假日,祝你们玩得开心!”
“谢谢,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雪莱好奇地问。
她笑了,比划了一个雪莱看不懂的手势,“气质不一样。怎么说呢,南方来的朋友表情总是很拘谨,总在顾及什么似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哦?”伊雷挑起眉,松弛地靠在一旁栏杆上,“我也一眼就能看出来吗?”
她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您倒不是很明显,要是一个人来的话,我还真不一定看得出来。”
“就当这话是在夸我了。”
雪莱被夹在伊雷和女人中间,心里莫名其妙涌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他伸手拽住伊雷的胳膊,拉着他往前走,语气不善地催促,“走了,有什么好聊的。”
不等女员工替他们拉开铁厢的门,雪莱就自己拉开门,把伊雷推了进去。
小厢摇摇晃晃、缓慢地向上爬升,从窗户里还能看到那位女性工作人员在笑着朝他们招手。
胸腔里那股莫名其妙的不爽更加明显了,尽管那位女性什么都没有做。
对面的座位上突然传来伊雷没忍住的笑声,雪莱抿了抿唇,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太幼稚了。
“有什么好笑的?”
“没啊,就是觉得你吃醋的样子很可爱。”伊雷笑着说。
“我——”雪莱的脸颊立刻浮上红色,“我没有吃醋!”
伊雷俯下身,靠得离雪莱更近一些,压低声音,“她是个Beta,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假如她是个Alpha或者Omega,就能闻到你现在浑身上下全是我的味道,就差没直说我们刚刚睡过了。”
雪莱的脑袋嗡了一声,羞耻和窘迫让他的脸颊红得能滴出血,“哈尔顿!你——”
伊雷没给他说出更多话的机会,伸手扣住他的后脑,直接吻了上去。
摩天轮慢悠悠地向上升,天空渐渐变成了窗外的景色,薄云顺着风的方向浮动,游乐场的喧闹声渐渐远去、变小,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的铁厢还没有升到最顶端,后面的人一定能看得见他们在接吻。但在这一刹那,雪莱什么都不在意,世界融化在这个吻里,除了伊雷的唇舌和体温,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那股在胸腔里涌动的烦躁几乎立刻就被抚平了,淡淡的茶香萦绕在鼻间,让他情不自禁地沉溺其间。
伊雷说的是对的,他可能真的是吃醋了。
不想看伊雷对别人露出那种笑容,不想让他跟陌生女性搭话,不愿去想他将来会与其他人在一起的可能性。
可是他哪来的这种资格?
他与伊雷·哈尔顿既不是情侣,也不是家人,在他脖颈后面那个为应急产生的临时标记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去,终将消散为无,留不下任何痕迹。
他们只是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而他只是一个不敢独自面对死亡,所以躲藏在对方的庇护与陪伴下的懦弱的胆小鬼。
亲吻结束的时候,他们所坐的小厢刚好升到了最顶端。天空从头顶泼洒而下,云在身后飘过。
伊雷与他额头贴着额头,脸上的笑容很孩子气。
“亲亲么么哒。”他说。-
傍晚,两个人回到旅馆,还带了买来的大包小包的零食跟玩具,行李箱里都快要塞不下。
豆丁趴在旅馆前台的桌子上算账,一看他们回来,就大呼小叫地跑过去,羡慕地绕着伊雷的一大堆东西转圈。
“想要?”伊雷把购物袋拎得老高,逗小狗似的逗他。
“想!”豆丁清脆干净地喊了一声,弄得伊雷都不好意思再逗他,从袋子里拿了一根棒棒糖和一只小狗挂件送给他。
男孩爱不释手地把玩,还不忘补上一句“谢谢老板”。
雪莱看着这一幕直想笑,简直像在同一个镜头里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伊雷。
“豆丁,问你个事。”伊雷冲他勾勾手,“想从这里去因布山的话,怎么走比较好?”
豆丁的表情有些惊讶,“因布山,你们要去因布山哇?去那里干什么,又高又冷的,也没什么好玩的。难道你们是那种不顾死活的登山爱好者?”
小豆丁语出惊人,伊雷一巴掌在他头顶上拍了一下,“你管这么多干嘛?知道就说,不知道就算了。”
豆丁抓了抓头,“我当然知道啦!要去那边的话,最好的方式就是搭渔船。港口每个礼拜都有出海去雪山附近捕鱼的船,你们找渔老板商量一下,让他出船的时候捎上你们就可以啦。快的话,三四天就能到因布山了!”
三四天就能到了。
刹那间,雪莱有些恍惚。
也就是说,最晚不超过一个礼拜,他就能到达因布山的山脚下了。
这样快,这样短。
在经历了如此众多的波折与事故之后,他终于可以到达很早以前就想去往的安眠之地了。
然而他却没有丝毫愉快或放松的情绪,心脏反而变得沉重,在堵塞的胸口里一点点下坠。
伊雷却没有什么情绪,只是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然后又从袋子里拿出一包牛肉干递给豆丁做谢礼,豆丁欢天喜地地道谢撕开袋子啃得满嘴是油。
“对了,今天晚上有寒潮,夜里降温会降得很厉害哦!”豆丁吃完牛肉干,又一瘸一拐但很利索地抱来了一床棉被塞进伊雷怀里,“晚上睡觉的时候别让你老婆冻着!”
伊雷“嘶”了一声,抬起脚作势踹他,“臭小子,都哪学来的词。”
豆丁做了个油乎乎的鬼脸跑开了。
就像豆丁说的那样,佛巴港刚一入夜就起了风,不仅温度骤降,还飘起了雪。白天时那点春天的影子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呼啸的北风穿过街头小巷,把窗户拍得吱呀作响。
拿来的厚棉被派上了用场,两个人的体温挤在一床棉被里十分温暖,丝毫没有被寒潮影响。但是黑暗里,雪莱怎么也睡不着,只能直勾勾地睁着眼睛,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
身旁的被褥传来一阵窸窣,然后他感到伊雷的手从被子底下握住了他的手,用指尖挠了挠他的掌心。
“睡不着?”伊雷低声问。
“嗯,可能是有点冷吧。”雪莱说。
他在撒谎,伊雷也知道他在撒谎。
然而两秒之后,伊雷还是移动身体靠过来搂住雪莱,将他拉进自己的怀抱。
“这样好一点吗?”
“嗯。”雪莱闭上眼睛。
有几分钟谁都没有说话,仿佛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又仿佛只是想享受深片刻的宁静。
最先开口的是雪莱。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的伊雷,正对上他的眼睛。
“哈尔顿。”雪莱说,“如果有一天你死了,墓碑上会写什么?”
伊雷想了想,“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雪莱冷不丁被逗笑,“能不能认真点。”
“我很认真啊。”伊雷说,“珍妮和卡洛琳都没了,谁会给我扫墓呢,还不如自娱自乐一下,再逗逗旁边路过的人。”
说着,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胳膊枕在脑袋底下,以更方便地注视雪莱,“你呢?”
雪莱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不知道?”伊雷笑道,“真难为你做了这么久的自杀计划。”
雪莱没理会伊雷的调侃,“我没想过。因为我……应该不会有墓碑。”
伊雷静静地看着他。
“曼塔家没有人知道我出了城,即便知道,也不会在意。像我这种品相的Omega,他们还有很多,我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特殊商品。发现我失踪以后,他们最多会发一下寻人启事,在附近城区里找一找,找不到就作罢,再从家族里找一个新的、品相优良的Omega住进那栋房子里。”
雪莱淡淡地笑了一下,“毕竟那里也早就不是我的房产了,而是曼塔家用来豢养Omega的金丝笼。”
伊雷沉默了一会儿,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看向雪莱,“不会的。”
“嗯?”
“如果你死了,我会给你立碑,写上你的名字、生平和成就。”伊雷放慢语速,确保每个字都能让对方听清楚,“可能立不在太贵的地方,但会在我每天都能看见的地方。春天开花的时候,我会带着鲜花去给你扫墓。遇见你喜欢吃的东西,我会多带一份放在你的碑前。闲下来的时间我会跟附近的孩子讲你的故事,讲在过去有个人用一生的心血开发了特别多牛逼的手机技术,有一个人曾经创造了科技界的奇迹。这个人不是哪里的Omega,也不是哪里的富少爷,而是雪莱·曼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