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莱站的位置很不巧,刚好位于枪口的另一端。
一瞬间,白色的西装就被溅满了鲜血。
世界沉默了一刹那,然后响起了各种惊恐的尖叫,巡警也被吓懵了,所有人顿时乱成一团。
一种难以形容的荒谬感从雪莱的胸膛深处升起,他怔怔地注视着那具倒在地上的死尸,移不开视线。
直到伊雷伸手扳住他的肩膀,迫使他调转方向,“别看了,这里交给警察,我们回去了。”
雪莱抓住伊雷的手腕,力道之大以至于指甲掐得后者生疼。
“我知道我为什么总觉得他很眼熟了。”雪莱喃喃说,“我见过他,他叫伊迪·西塞尔,是个很有名的画家,每张画都能卖到上百万,曼塔科技有一期宣传片还邀请过他,是上过艺术界富豪排行榜的人,他……”
伊雷沉默了几秒,反手握住雪莱的手,比他刚才握住自己的力道更大,“走了。”
雪莱被拽得踉跄几步,终于还是被伊雷拖着离开了无比混乱的现场。
一路上,还不断有看热闹的人围在路边。
“刚才那该不会是枪声吧?”
“听说有人死了?”
“对,好像是个Omega……”
老房子的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把所有残酷荒谬通通隔绝在外。
雪莱靠在墙壁上,像是刚意识到自己可以呼吸似的,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然后他的眉头拧成一团,冲进卫生间里吐了。
伊雷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在茶几上磕了一下,仅有的一根烟从盒子里掉出来。
他叼起烟,点燃,深吸了一大口。
烟味在客厅里蔓延开来,过了一会儿,伊雷终究是想起雪莱不喜欢烟味,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
寒风萧瑟,陨石附近的那片区域还是吵吵闹闹的,有更多警察跑了过去,窗沿的边缘处躺着一只死掉的麻雀。
卫生间里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然后是脏衣服扔进篮子的声音,最后是热水器启动和花洒流水的声音。
伊雷伸出手,把那只不知是冻死还是饿死的麻雀扒了下去。
小小的尸体坠入深渊,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雪莱这个澡洗得时间异常的久,如果不是时不时还能听到从卫生间里传出的动静,伊雷几乎要以为自家老板淹死在里面了。
好在,雪莱裹着浴巾从里面出来时,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垂下,发尾黏着脖颈,水滴缓慢地顺着发丝落下,很快被毛巾吸走。那双湛蓝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似乎比以往更朦胧,更读不懂里面隐藏的情绪。
客厅里没开灯,伊雷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按着打火机,火光忽明忽暗地照亮他的侧脸。
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伊雷把一条胳膊搭在沙发背上,回过头看向雪莱,“洗完了?”
在他身后,卫生间昏黄的灯光是整栋房子里唯一的光源。
“你怎么还没睡?”雪莱低头擦拭长发。
“等你。”伊雷说。
简单的两个字被说出了暧昧不明的味道。
是等他洗完澡,好用卫生间?还是不放心他的安全,所以等他出来?
还是说,“还没睡”是为了“等你一起”?
雪莱没接伊雷的话,只是机械地继续擦拭头发,伊雷也没有再说什么,他们就这样隔着一道短暂的黑暗彼此沉默着。
“你在朗赛的时候,也会偷东西。”雪莱开了口,“可是从来没有被抓过,为什么?”
伊雷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我是Alpha,警察和狱卒也是,他们不愿意跟同性别的人犯冲,所以更好打点。”
“那些犯了法的Omega如果被抓走,会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伊雷说。
又是很长的沉默。
“奉献日那天,如果你没有出现在酒吧里把我带走,我也会跟西塞尔一样,被警察抓到没人知道的地方去,是吗?”雪莱问。
伊雷把打火机往茶几上一扔,从沙发上站起来,“没有什么如果。那事已经过去了,我就是这么巧在那间酒吧,这么巧把你标记了。”
雪莱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从他背光的双眸里,伊雷读不出任何应有的情绪。他就像一尊精致的瓷娃娃那样站在原地,从姿态到目光都没有任何变化。
“老板。”伊雷加重音节,又强调了一遍,“没有什么如果。”
雪莱闭上眼睛,很快又睁开,“你的易感期怎么样了?”
“基本没什么反应了。”伊雷不知道他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明天一早出发的话,你有没有问题?”雪莱问。
伊雷深吸了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像要开口骂人,但最终只是缓缓把这口气吐出来,“没。”
雪莱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再说,就径直走回自己的卧室,关上了房门。-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辆醒目的红色跑车从雷斯奥的城区外开出,轰鸣的引擎声吸引了很多赶早进城的人的视线。飞扬的尘土被高速运转的车轮扬起,留下一阵小小的沙尘暴后扬长而去。
这座破败、落后、偶尔有欢声笑语、又残酷得荒谬的城市随着车速的提升渐渐被甩在了身后。
留在视线边缘的最后一幕,是倒塌的墙壁边缘,一只野狗甩着尾巴,在啃食黑色垃圾袋里的东西。
伊雷收回视线,用余光看了坐在身边副驾的雪莱一眼。
那身白色的西装染了血,他没有再穿,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暗棕色的大衣。这身衣服比他先前所有打扮都显得更成熟,第一次让伊雷对他老板的年龄有了实质性的认知。
一路上雪莱都没有说话,只是靠在座椅靠背上侧着头望向窗外,纤长的睫毛轻盈地颤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就像是回到了他们刚从南特出发的时候一样。
离开雷斯奥去往杜哈特的路途很遥远,要经过很长一段无人区,地形也不再是平坦的平原,而是开始出现许多凹凸不平的丘陵,需要上上下下的同时还要小心不知从哪冒出的滑坡和陨石残骸。
跑车的性能确实很好,但路况实在差得令人发指。
在陨石雨来临之前,这附近还是修了许多高架桥和地铁的,然而灾后这些道路毁的毁、塌的塌,火车路线也会绕开这片难走的区域。
伊雷原本也建议他们绕过这里,走远但安全的路线,但雪莱沉默了片刻还是说“可能的话,我还是想尽早到达。”为什么?为了省油吗?
这玩笑伊雷当然不敢真的说出口。
他不懂雪莱为什么有时看上去想拖延出发的时间,有时却着急得恨不得第二天就能到山顶。
但他又好像隐隐约约地有些明白。
唯一确定的是,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对这场旅途发表任何意见。他只是雪莱雇来的司机,唯一的任务就是按老板的安排把他送到那座鸟不拉屎的雪山上。
广袤的无人区沙尘四起,伊雷甚至怀疑,他们两个说不定是五年来唯一踏足这片区域的人。
跑车在凹凸不平的山道里奔波了整整一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山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延绵不绝的戈壁。太阳从东边一直移到西边,满是黄土与碎石的地带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人,没有动物,也没有任何肉眼能辨别的参照物。
如果不是雪莱提供的手机上还有完整的GPS功能,伊雷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在这片大戈壁上迷路。
下午六点三十分,千篇一律的景色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几棵高大的戈壁树木出现在视野里,一些野草顽强地生长在碎石缝隙里,随着车辆的靠近,几只野鸟自林间惊飞。
伊雷果断地踩下了刹车,车胎与碎石碰撞发出了很大的摩擦声,而后才慢慢停下。
“不能再往前走了。”伊雷打开车门,看了眼天空,“马上天就黑了,最好还是先在这支帐篷过夜。”
这次雪莱倒是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点点头,从车上下来。
两个人花了点时间在难以立足的碎石滩上把帐篷支起来。帐篷是雪莱在南特买的高级货,不然很难在这样的地形上楔住。
野生的鸟类停在高大的树木枝头,在苍茫空旷的戈壁滩上,火红的跑车与绿色的帐篷像异界的来客,与四周格格不入。
夜幕很快降临,没有热岛效应的戈壁降温极快,很快就冻得人刺骨。
伊雷在附近拾了一堆枯树枝扔在帐篷前,看见雪莱正裹着大衣缩在帐篷的角落里,一边抱着双膝,一边啃一块冷透的面包。
伊雷把一根火柴丢进枯枝堆里,看着火焰慢慢升起,越燃越旺。
温暖的火焰就在雪莱前方几步的地方,但他始终没有抬头,仍旧慢吞吞地啃着手上那块面包。
他正打算咬下一口的时候,手上的面包忽然被夺走,换上了一根小木棍,上面串着几颗热气腾腾的烤棉花糖。
雪莱愣了一下,抬起头,发现伊雷盘腿坐在篝火边。
“冷掉的东西就别吃了,尝尝这个。”伊雷抬抬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