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卡洛琳也是很厉害的。”伊雷边笑边说,“那头猪被砸了个懵,还挣扎着想爬起来,这时候卡洛琳冲上去,拎起裙子抬脚就朝他胯下踹了一脚,然后大吼‘叫你掏出来!叫你恶心人!’”
对上雪莱震撼的目光,伊雷笑得更开心了。
“第二天,卡洛琳过生日。”伊雷说,“马奇被送进医院,妈妈也知道了这件事。我们都以为这下惨了,要玩完了。没想到妈妈什么也没说,买了一个很大的蛋糕回来,给卡洛琳过了个特别开心的生日。从那以后每次卡洛琳过生日,要是下了雪,我们就会陪她打一场雪仗,就像是什么纪念仪式一样,纪念我们的小公主打倒了邪恶的巨龙。”
说着,伊雷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用没拿烟的那只胳膊挡住了脸,“其实明天就是卡洛琳的生日。如果她还活着,我们应该还会打雪仗吧。虽然她要是活着,现在也该有21岁了。”
雪莱发现,每当伊雷提到妹妹和母亲的时候,他的神情都会变得放松而柔软,剑眉松弛下来,下颚骨的线条也不再紧绷。就像是严冬中的旅者走进一个温暖的房间,家人的名字就是那只散发热度的火炉。
他未曾触碰过这样的温暖,因此也不理解这份柔软与珍惜。
但伊雷曾经拥有过这样珍贵的东西,又强行被命运从身边剥离。
这是雪莱能想象到的最为残酷的事情。
“那你呢?”雪莱问。
冷不丁的问句让伊雷不解其意,“什么?”
“明天是你妹妹的生日。”雪莱的声音很轻,“那你的生日呢?在什么时候?”
“说实话,我不知道。”伊雷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妈生我的时候,我那个没良心的爹正在躲债。我妈大着肚子又是赶路又是受惊,预产期的时候发了高烧,一连烧了一个多礼拜,所以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我是哪天生的、生在哪里了,只记得是在冬天,12月到1月份前后吧。”
说着伊雷看向雪莱,又换上那副常见的轻佻表情,“怎么了,想送我生日礼物不成?”
雪莱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点什么,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打断了,“阿——阿嚏!”
伊雷一个鲤鱼打挺从雪地上坐了起来,“啧”了一声,“忘了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了,不该在雪地上躺这么长时间的。快起来,小心感冒。”
雪莱皱起鼻子,对他的说法很是不满,“我没有——阿嚏!”
“你早晚有天得倔死。”伊雷也懒得再跟他进行一番辩论,直接伸出手把雪莱从雪地上拉了起来,“走了,回去洗个热水澡暖和一下。”
说着他替雪莱拍了拍肩头的雪花,又抖抖自己衣襟上的雪,弯腰拎起放在台阶上的购物袋,开门进屋。
雪莱跟在伊雷的身后,只看得见他宽阔的后背将大衣版型撑得很漂亮,衣角被风轻轻扬起,却无从猜测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杜哈特的夜晚比朗赛和雷斯奥要明亮一些。
一部分原因是今天下了雪,放眼望去,大地上铺满了银白的地毯,在月光下反射出淡蓝色的光。
另一个原因是每到午夜十二点,教堂的钟声响起的时候,就会有一群身穿白衣的教徒手捧蜡烛在街道上缓慢地行走、朝拜。
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向下看,远处教徒的队伍宛如一条发光的缎带,在漆黑的街道上起伏游动。
尽管不知道会在这里住几天,伊雷还是尽职尽责地把买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
随后他又打扫了卧室和餐厅的卫生,把沾满汤汁的餐桌擦得干干净净,垃圾装进袋子里丢出去。
做完这些,伊雷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成果。现在别墅里最脏的东西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唯一的问题是,雪莱从走进浴室里洗澡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却丝毫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伊雷走到卫生间门外,确实能听到里面传来花洒的水声,也能感受到蒸腾的热气从门缝里透出来。
只是听不到雪莱的声音,他洗得很安静。
伊雷抬手敲了敲门,“老板,你还要洗多久?”
门里顿了一下,“还有一会的,干什么?”
“我要上厕所。”伊雷懒洋洋地说。
“楼上不是还有个厕所吗?”雪莱皱起眉。
“水箱坏了,冲不了水。”伊雷说,“马桶里全是锈,都不知道多久没用过了。”
怎么好端端一幢别墅被那个主教给住成这样?
雪莱恼怒地用力搓了两下头发,“我知道了,那你等我一会儿,十分钟……算了,五分钟就行。”
“不行啊,我快憋不住了。”伊雷愁眉苦脸地说。
“那我也不可能马上飞出来!”雪莱气愤地说,“你就等一会儿又怎么了!”
“真等不了——”伊雷拖着长音,“膀胱都快炸了,再等一分钟就该直接尿出来了。要不我就尿外面洗脸池里算了,反正都是通下水道的……”
“哈尔顿!”雪莱被恶心得受不了,“啪”的一声扭开了门锁,“够了你进来上,快一点!”
伊雷挑了下眉毛,这才伸手扭开门把手,走进满是蒸腾白雾的浴室。
雪莱站在花洒下,皮肤在水雾的映衬下比平时更红润了几分,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到肩膀,水流沿着这道金色的瀑布向下流淌,滑过他纹理分明的竖脊肌、腰窝和挺翘的臀部,消失在隐秘的双腿之间。
雪莱的表情别扭极了,始终背对着伊雷不肯回头,把自己的正面严严实实地藏进水流里。
伊雷看着好笑,“至于么,又不是没见过。”
“哪那么多废话,赶紧撒你的尿!”雪莱愤怒地瞪向伊雷,漂亮的脸颊涨得通红。
能让雪莱爆出这种用词,看来是真把他逼急了。
伊雷笑着不再说话,走到旁边掀开马桶盖子。
空气里水雾氤氲,雪莱背对着伊雷,看不见他的动作,只能听见拉开拉链和布料摩擦的声音,然后就是一阵格外清晰的水声。
听得他尴尬得想直接从瓷砖缝里钻进去。
受不了!这个叫伊雷·哈尔顿的男人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羞耻心吗?
他难道连一点“边界感”的概念都没有吗!?
然而此时此刻他拿伊雷毫无办法,只能闭着眼忍耐,等着他不紧不慢地提上裤子。
然而伊雷磨磨蹭蹭地上完厕所,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在雪莱忍无可忍地想转头赶他离开的时候,伊雷忽然开口。
“我上午说的那些话,你别太当回事。”伊雷按下冲水键,“我也没你想象得那么悲惨,何况事情都过去四五年了,最难受的时候早就过去了。”
一时间安静了几秒,空气里只有不变的花洒水流声。
“你是怕我同情你吗?”雪莱垂下眼帘,任由温热的水流顺着眼睑往下流,从纤长的睫毛上滑落下去,“你放心,如果你不愿意,我以后不会主动跟你提这个话题……”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伊雷嗤笑了一声。他抬起头看过去,对方单手把马桶盖盖上,靠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
“你也太高看我了,老板。你愿意同情我,我高兴都来不及。”伊雷说,“下城区出生的人,命是很贱的。像老鼠一样密密麻麻地活着,哪一天死掉几个都再正常不过,也只有你这样善良的南特大老爷才会对我这样的老鼠报以同情。”
“别这么说自己。”雪莱皱了皱眉。
“我说这些,是因为你已经在浴室里待了一个小时了。”伊雷俯下身,一只手按在雪莱身后的瓷砖上,丝毫不在乎身上的衣服被水淋湿,“上一次你洗这么长时间的澡,还是身上溅到血的那天。你说我能不担心吗?”
雪莱诧异地眨了眨眼,才意识到伊雷在说什么,“我洗澡已经洗了一个小时了吗?”
“废话!”伊雷受不了地说,“不然我闲得发神经啊非要挤进来撒尿!”
雪莱这才渐渐弄明白眼前的状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噗哧一声笑了,“对不起啊,我有在淋浴的时候思考的习惯,有时候想着想着就忘时间了而已。什么事都没有,让你担心了。”
“想到忘了自己洗了一个小时?”伊雷难以置信地问。
雪莱点了点头。
伊雷瞪着他,脸上写满了“你在逗我吗”几个大字。那副表情在这种情况下起了反效果,让雪莱越发想笑。
“哈尔顿。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脆弱了一点?”他仰起头,眼带笑意,发丝里的水珠随着他的动作飞扬起来,顺着下颚线往下滑,“我虽然是Omega,但也是南特富豪排行榜的前十名,这辈子赚足了穷苦人的血汗钱,不会善良到为你的遭遇躲在浴室里痛哭一小时的。”
“……”伊雷无语地看着雪莱,推开他的肩膀跟他拉开些距离,“这我他妈当然知道,我不是怕万一出什么事吗?”
雪莱想说,还能有什么万一?
就算他真的在浴室里痛哭一小时、或是晕倒在里面,哪怕是偷偷借着温水割腕了,又和伊雷·哈尔顿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个拿钱办事的Alpha,用不着对任何份外之事负责。
可是看着伊雷的眼睛,他说不出口。
那双如矿石般野生、原始、朴素的褐色眼睛里,流露出的只有纯粹的关心,不掺杂任何一丝杂质,不索求任何额外的报答。
仅仅是意识到这一点,周身的空气就变得更温暖了些。
对雪莱而言,浴室是他最为私密的领地。在这里他赤身裸体,脱下一切身份和伪装,孤零零地面对蒸腾的白雾与湿透的自己。
这应该是他一个人的圣地。可他不仅让伊雷闯了进来,还让对方跨过了那条不可侵犯的边界。
而他发现自己感受到的情愫不是厌恶也不是排斥,却是温暖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完了。
这份不受控制的炙热、毫无理由的信任以及莫名其妙的接纳,世间向来只有一种语言可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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