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莱瞪过来的漂亮蓝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了四个大字:你疯了吧。
座位有限,其实整列火车上这样坐的人并不少,母子、伴侣、甚至关系好的兄弟。肉山肉海地叠在一起,根本没人在意所谓的社交距离。
但雪莱是个开跑车出门、坐飞机也要买头等舱的人,让他接受在公众场合往别人腿上坐简直是不可能的。
而伊雷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
“快点啊。”伊雷拍了拍大腿催促道,“走那么长时间不累吗?”
雪莱涨红了脸,“不可能!”
此时人群已经把他推到了伊雷的座位边缘,雪莱的一身高级大衣被挤出了无数道皱褶,连扣子都崩掉了一个,看上去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而且看得出来,雪莱的腿已经软得快要站不住了。之所以没摔倒,全靠前胸贴后背的人群和一口仙气吊着。
伊雷实在受不了他这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老板了,伸手去拉他的胳膊,“行了赶紧过来吧。”
“不行!”雪莱瞪着眼睛挣扎,把他的手拍了下去。
“行。”伊雷又去拽他,“大家都这么坐,又不是你一个。”
“不行!”雪莱执着地抗拒。
“你乖乖坐下还没人看你,再犟下去全车人都要看咱俩吵架。”伊雷压低声音说。
雪莱的脸上一烫,不由得抬起头环顾四周,果然有几个人迅速把目光收了回去。
趁这个机会,伊雷直接伸手勾住雪莱的腰,把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拉。后者本来就已经腿软得快要站不住,被轻轻一带,就跌坐在了伊雷的大腿上。
伊雷则行云流水地用双臂圈住雪莱的上半身,防止他突然抽什么风再站起来。
但事实是,走的时间太久,雪莱的腿部肌肉已经到达了疲劳极限,强撑着站立的时候还没有太大感觉,一旦坐下就瞬间丧失了所有力气,别说站起来了,就连往前挪一点都办不到。
他的屁股结结实实地跟伊雷的胯部紧贴在一起,每一处都能感受到热度和弹性,甚至连伊雷牛仔裤上的皱褶都能清晰地描绘出来。
“你……”雪莱徒劳地挣扎了两下,却发现双腿根本不听使唤,动一下就开始打颤。
伊雷的易感期还没过去吗?还是说他的体温本来就是这么高的?
怎么连这股带着笑意喷在他后颈上的呼吸都带着这么滚烫的热意?
“老板,你真的好瘦。”伊雷用手圈住雪莱的腰,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他颈窝处点着,“在南特成天大鱼大肉的,怎么也没把自己吃胖点?”
“谁跟你说我整天大鱼大肉了?”雪莱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
“那也该比我伙食好吧。”伊雷用食指在雪莱的肚子上比划了一下,“一点肉都没有,轻得跟片纸似的。”
“是,就该吃到二百斤,这会儿能一屁股坐死你。”雪莱咬牙切齿地说。
伊雷不知道被戳了什么奇怪的笑点,把头埋在他鬓角附近抽风似的笑个不停。滚烫的呼吸直往雪莱的耳畔打,惹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就往前躲。
然而他大腿还是使不上劲,结果只是勉强在伊雷的腿上蹭了两下。
伊雷倒吸一口冷气,按住雪莱的膝盖,“别乱动,要起了。”
雪莱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露出一个残酷的冷笑,“起着吧,活该。”
伊雷总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一连两个小时,他们都只能以这种别扭又亲昵的姿势叠在一起。大腿被压得发麻还算不上什么,更要命的是从雪莱身上不断传来的热度和信息素,像炼狱烈火一样不断折磨着他的神经。
散发着诱人芳香的腺体始终在他眼前几寸的地方晃动着,他却只能闻闻味道,什么都干不了。
雪莱的皮肤似乎是不易留疤的体质,先前的标记留了那么深的伤口,现在却光洁、完好,几乎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连那份一起注入进去的信息素,味道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淡了。
临时标记的效果最多能维持一个月,一个月后雪莱就会物理意义上的恢复自由身,重新变回不属于任何人的Omega。
每每想到这点,伊雷就会有再咬下一口的冲动。他只能闭上眼深呼吸,强硬地把这个念头逐出脑海。
好在伊雷还算是幸运的,两个小时以后,坐在他旁边靠窗位置的大哥刚好起身下车,多出了一个空位。
伊雷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却发现坐在自己大腿上的雪莱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
凑近了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一定是经历了太久的长途跋涉,雪莱连头都没歪,就这么直挺挺地闭着眼睡着了,侧耳还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
伊雷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手托着他的腰,将雪莱轻轻地放在了靠窗的位置上,再小心地让他的脑袋靠在座椅靠背上。
平时就连听声猫叫都要惊醒的雪莱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竟然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眼帘沉沉地阖着,纤长的睫毛偶尔震颤一下。
伊雷一边看着他的侧脸,一边从兜里掏出根烟点上,偏过头,缓缓朝另一侧的人堆里吐出去。
入夜以后,外面的气温很快就降了好几度,玻璃窗上又湿又冷,被雪莱的呼吸染上一片雾气。
火车像具可怖的怪兽,在黑暗的深渊里没日没夜地行驶着,月光洒在轨道上也只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剩下的就只有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似乎能把一切都淹没其中。
比如那个在车轮下碎成烂泥的女人,比如那个诅咒着世界然后朝自己开枪的画家。
雪莱的脑袋随着火车的震动一点点朝下滑落,终于到了支撑不住的时候,他皱着眉换了个方向,自然地把头靠在了伊雷的肩膀上。
伊雷侧了侧身,方便他靠得更舒服些。
“你跟你的Omega关系真好。”
伊雷抬起头,对面坐了个戴眼镜的男性Beta,正朝他这边看。
“我见到的大多数Omega跟Alpha都没这么亲密。”眼镜男说,“不是畏手畏脚,就是低着头不吭声。”
伊雷吐出一口烟雾,把烟灰随便弹在地上,“你把别人当人,别人就会把你当人。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的话,还是趁早别活了。”
眼镜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过‘老板’是什么方言吗?”眼镜男好奇地问,“我听你这么叫他。”
伊雷忍不住笑了一下。
“是。”他把烟从嘴角拿下来,“意思是‘值得保护的人’。”-
雪莱是被一阵响亮的鼾声给吵醒的。
睁开眼,视野里最先出现的是一盏摇摇晃晃的煤油灯,悬挂在车顶的正中央,依靠微弱的光照亮一整节车厢的黑暗。
乘客比起刚出发时少了许多,但过道上依旧有许多没有位子的人。他们或靠着什么席地而坐,或干脆躺在行李架上,有的睡着了,有的只是在休息,但大部分都很安静。
雪莱把视线往前方放,才发现这响亮的鼾声居然是对面那个戴着眼镜、看似很斯文的Beta男人发出的。
“醒了?”耳畔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雪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头一直枕在伊雷的肩膀上。
“喝水吗?”伊雷把那个只有手掌大的水瓶放在雪莱面前,但里面已经灌满了水。雪莱伸手去拿,居然还是温热的。
头有些疼,浑身上下也都透着酸软,但这一觉睡得居然还不错,让雪莱的脑袋比之前轻快了不少。
伊雷翘着二郎腿靠在座椅上,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手机。见雪莱醒过来,就把烟在桌子上随便一掐,烟蒂丢在地上,在无数个焦黄的痕迹上又添了一笔。
雪莱一边喝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伊雷的手机屏幕。
他在玩里面自带的俄罗斯方块,最高线堪堪到游戏框的一半,分数却高得离谱。就连他的最高记录都没能到这个分值。
“几点了?”雪莱放下水瓶。
伊雷瞟了一眼手机的右上角,“十二点半,你睡了也就两个多小时,接着睡吧。”
“你怎么不睡?”雪莱问。
“睡了,又醒了。”伊雷朝前抬了抬下巴,“谁叫这位大哥的声音实在是有够如雷贯耳。”
雪莱轻笑了一下。
他看向车窗外,一轮湛蓝的月亮挂在夜空正中,漆黑模糊的景物以一种笃定而沉稳的姿态不断向后退去,远处有层叠起伏的山峦,但都没有光。
没有城市,没有科技活动的地方,自然就是漆黑的。
那些美丽城市夜景的记忆如今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模糊,像一场全人类的集体大梦,盛大而璀璨,又破碎得如此容易。
以至于许多人无法接受眼前的黑暗才是夜晚真正的样子,仍旧死死抱着昔日的旧梦不肯撒手。
他也是其中的一个。
“老板。”伊雷换了个姿势,眼睛依旧盯着俄罗斯方块的界面,“到了杜哈特以后,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