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180章 画家的马脚

被骰子控制的世界[西幻] 诸君肥肥 10136 2024-06-05 14:09:33

卡洛斯·兰米尔像是完全忘了西列斯曾经从他这儿买到一本探险者游记的事情, 又或者,即便他还记得,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现在,在他的眼里, 西列斯就是和他的父亲一起, 打算对他的个人事业指手画脚的无趣大人。

他们四个人走进办公室, 狭小的办公室一下子就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海蒂女士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自然坐到了沙发上;而卡洛斯是不速之客, 他也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沙发上。琴多懒得和他们挤在一块, 就让西列斯坐到椅子上, 自己干脆站在了西列斯身后。

他们形成了微妙的对峙局面。

西列斯打量着卡洛斯·兰米尔,不得不承认卡洛斯的扮相相当精致完美;如果不是他提及“父亲”“扮演”这两个关键词,那么西列斯可能完全没法意识到这个看起来像是年轻女人的家伙究竟是谁。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 他毕竟来自于地球。在地球的互联网上,他总能见到或者听闻一些男扮女装的事情。这不算稀奇,至少对他而言是这样。

而对于费希尔世界的人们来说……

单纯从海蒂和琴多惊愕的表情上,也可以看出来,这事儿对于他们来说可以说是一种冲击。舞台或者其他必须的场合还好说;生活中真的遇到一个男扮女装的人, 这可有点令人惊奇了。

沉默还在持续。最终是海蒂的一句话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她说:“我头一回见到将性别反串的角色扮演得如此完美的演员。”

卡洛斯本来气势汹汹,正想询问西列斯一些问题, 但这话立刻让他愣了一下,他下意识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那张化妆得相当精致的面孔也忍不住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

他说:“真的吗?我很高兴您能喜欢我的扮相。我认为这是作为一个演员应该做到的。”

“你来自城内的某个剧团吗?”海蒂低声轻柔地问,她的确露出一些感兴趣的表情。

“是的,是的。”卡洛斯有点紧张地说, “兰斯洛特剧院, 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我们会在每周六晚上上演的一场剧目, 如果您感兴趣的话……”

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然后露出一个懊恼的表情,他说:“我忘记带我们剧院的宣传单了。总之,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我们非常欢迎您的到来,我们剧院目前是免费开放的!”

“免费?”海蒂惊讶地说,“但你们不用赚钱吗?”

卡洛斯那张漂漂亮亮的女性角色面孔上,露出了一个别扭的表情。

琴多在一旁说:“他只是为了满足他的个人兴趣爱好,所以不打算赚钱。”

“对。”卡洛斯几乎下意识附和了这个说法,下一秒他露出一个气愤的表情,“但我也不是……”

他自己就卡在那儿,愣了好长一会儿,然后颓丧地叹了一口气,自暴自弃地说:“是的。我们算不上什么大剧团,没人来看,整日整日只是在空空如也的剧院里自娱自乐。”

海蒂女士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说:“但是你现在这一身打扮,还真的毫无瑕疵。”

卡洛斯有气无力地说:“只是男扮女装或者女扮男装,再学习一下改变声音的技巧罢了。这事情不难,我只是感兴趣,所以才学了学。”

说着,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他转向了西列斯,认真地说:“抱歉,诺埃尔教授,我只是一时气愤,以为您和我父亲同流合污,所以想做个恶作剧,吓唬您一下。”

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也没那么顽劣,只是在自己的兴趣爱好与现实生活中游移不定。他的家庭给了他如此犹豫的底气,而他自己恐怕没能意识到这一点。

西列斯并没有说什么。

琴多则嗤笑了一声,他说:“诺埃尔教授或许认为这没什么,但这只是你的把戏幸运地没被其他人注意到。这里是大学,你可能损伤了一位大学教授的名誉。”

卡洛斯张了张嘴,颓然说:“我没考虑那么多……对不起,诺埃尔教授。我只是……我只是感到一些愤怒,当我父亲说他有位朋友需要我帮个忙。

“……其实这没什么。一开始我还觉得十分激动,可我父亲又说……说‘你这爱好终于有了点用’……这算什么!我这么几年的努力在他眼里都是莫名其妙的事情吗。

“所以我才一时冲动……我只是做个恶作剧。抱歉,我迁怒了您。幸亏没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我已经……已经意识到这一点。”

他茫然地说,然后望着西列斯,带着点执拗的意思,问:“真的只有赚钱重要吗?”

西列斯也望着这个年轻人。曾经在书贩集市见到他的时候,卡洛斯还带着一点趾高气昂的意思,而如今他却彻底被现实击败了。

西列斯说:“坚守自我或许是一种好品质。”

卡洛斯怔了一下。

“但许多人为了生存不得不放弃自我。”西列斯补充说,“为了生存而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和永远随心所欲地追求梦想,你认为哪个更加勇敢?”

卡洛斯想了一会儿,便说:“不能兼得吗?”

“如果你能做到,当然可以。”

“……如果我能。”卡洛斯低声说,“而您的意思是,单就这个‘如果’,就已经是许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了。他们得不到这个前提,而我能得到这个前提,也并不是因为我自己。”

西列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认为卡洛斯也已经明白了过来。

……或许,在陌生人面前承认这一点,比在他的父母长辈面前承认这一点,要容易得多。

卡洛斯怔了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口气,他说:“谢谢您,教授。我真的对我刚才的恶作剧感到十分抱歉。”他转而说,“对了,您是想要将您的小说改编成戏剧吗?”

“是的。”西列斯说,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卡洛斯如今女性的装扮,“不过在提起这件事情之前,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刚刚说,男扮女装或者女扮男装,对你们来说是相当普通的事情?”

西列斯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当达罗家族覆灭,侦探乔恩前往调查的时候,他在达罗家族附近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三样东西:一顶女人的假发、金盏杯(出现在垃圾桶里但被其他人捡走)、一幅画。

金盏杯和那幅画的相关线索,他们差不多都已经调查过了;而那顶假发,却十分令人困惑。

那个暗中帮助他们的人,为什么要将这顶假发放在这儿,他或者她是在暗示什么?

暗示有人假扮成了女人?

当卡洛斯以女性形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西列斯就想到了那个问题;对于这些戏剧演员来说,这似乎是很常见的做法?

卡洛斯愣了一下,没想到西列斯会询问这个问题。他抓了抓头发,思索了一阵,便说:“其实也没那么普遍。我们是因为一部挺罕见的剧目,所以才会学习怎么性别反串。”

“是什么剧?”西列斯问。

看他对这部剧目感兴趣,卡洛斯也有点激动起来。他说:“那部剧的名字是《金盏花的故事》。您知道金盏花的花语吗?

“不,也不能说是金盏花的花语,只是在这部剧目中,金盏花代表的是救赎、生命的希望、怀孕生子和母性。这是一部在五十年前曾经短暂上映过的剧目。

“它讲述的是一对母女的故事。一位妻子在生下孩子的同时,她的丈夫就去世了;于是这位母亲便陷入了疯狂之中,时而打扮成她丈夫的模样出现在孩子的面前。

“她的女儿长大之后,始终以为自己的父亲没有去世;她成长、恋爱,无意中在家中翻找到母亲用来女扮男装的化妆工具,便一时兴起打扮成了男人出门,然后以男性的视角重新体验了这个世界。

“……差不多是这样一个故事。人们觉得这样的故事相当猎奇,令人难以忍受,但是我却觉得这个主题很有趣。有时候,我也会打扮成女人去到城里,就像是……体验新的人生。”

说着说着,卡洛斯露出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五十年前的剧本?死去的丈夫与独活的母女?

……金盏花?

“你知道这部作品的作者是谁吗?”西列斯听见自己的声音相当平静地问,好像这些信息的出现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一样。

而他自己知道,并非如此。

卡洛斯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似乎是位女士。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几年前,我在兰斯洛特剧院看剧的时候,想去一趟盥洗室,结果无意中闯进了一间储藏室。

“……呃,说起来或许有些令人不齿。当时那个小房间里的角落摆放着一个柜子,我的确有点好奇,就翻了翻柜子,然后就在柜子里找到了一份古老的、字迹都有些模糊的档案,上面记录了这部剧的剧本。

“我和一些朋友们进行了排练,因为我们觉得这是来自很久之前的剧本,居然能够在五十年之后被我翻找出来,这一点相当有意思。

“当时我们只是闹着玩。但是之后兰斯洛特剧院破产,打算将房产拍卖,我就决定用零花钱把这所剧院买下来。”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停顿了一下,像是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而海蒂女士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这个年轻人,问:“零花钱?”

卡洛斯回过神,不明所以地说:“是的……怎么了?”

琴多低低地笑了一声,没带有什么情绪。

海蒂真切地感叹说:“你真有钱,用零花钱就能买下一家剧院。”

卡洛斯张口结舌,他看起来像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别人是没法用零花钱购买任何自己喜欢的东西的。他仿佛感到坐立难安,羞惭地抓了抓脸颊。

“这没什么。你父亲毕竟是一位大商人。”西列斯说,“之后你们就在兰斯洛特剧院上演那部剧了吗?”

“……是的。”卡洛斯点了点头,“那个时候我们只排练过这部剧,所以就一时兴起在剧院中进行了演出。第一次演出的时候……其实没几个观众。

“但是有一位……有一位应该是画家的观众,他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背着画框,应该是位画家。

“他特地在我们演出结束之后,找到我致谢,说他非常喜欢这部剧,很高兴能在拉米法城的剧院看到这部剧的上演。

“说真的,这的确鼓舞了我。那是差不多一年之前发生的事情。之后我们也时常上演《金盏花的故事》,那位画家总是来捧场……不过去年夏天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他。

“对我们来说,这位固定观众的消失也意味着,剧院里的观众席逐渐空空荡荡。那让我们都有些气馁。”

说到这里,卡洛斯也吸了一口气。

“……不过,我们也慢慢明白过来。”卡洛斯低声说,“往常只是我们几个在那儿自娱自乐。我们家境都不错,所以我们能做到这一点。但我也……或许,我也希望能得到更多。”

年轻人在他们面前许下雄心壮志,但此刻办公室里其他三人都有点心不在焉。

“希望你能做到。”西列斯首先说了一句,“关于那位一直给你们捧场的画家,你有什么更多的了解吗?”

卡洛斯瞪大了眼睛,有点发懵地望着西列斯,他问:“为什么您会对他感兴趣?”

“或许你知道达罗家族的灭门案?”

“达罗……”卡洛斯嘀咕了一句,然后想了起来,“去年八月的事情?我记得我和我的朋友们还一起兴致勃勃地分析了许久。”

西列斯不由得停顿了一下。他想,的确,这死亡也不过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的谈资。

他便说:“你遇到的那名画家,很有可能与达罗家族灭门案有关。”

卡洛斯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他不可思议地说:“什么?什么?!居然会有这种事情!不过……是的,他就是在去年夏天之后失踪的……居然会这么巧!”

他露出震惊的表情。

其实西列斯也多少感到一种巧合……或者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儿居然也能找到线索的意外感。

琴多低声嘀咕了一句:“谁能想到。”

那位画家。他们总能在一些地方听闻这人的存在;比如在阿瑟顿广场的偶遇,比如阿尔瓦提及的美术学院雨假课程,比如侦探乔恩捡到的那幅画。

这个人如同幻影一般,仿佛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但是他们又无法跟上这个人的脚步。

但是现在,他们却突然抓到了这人的马脚。

卡洛斯惊讶了一会儿,然后回忆起自己对那名画家的了解。他慢慢说:“他大概二十多岁,身材很瘦……金边眼镜、背着画板,这个刚刚提过了。他让我们叫他,呃,凯兰。是的,应该是这个名字。”

“凯兰?”西列斯几乎下意识反问。

“对。”卡洛斯说,“像个女人的名字,是不是?不过我们猜测那可能是他的姓氏。”

卡洛斯显然没明白西列斯的意思。

……玛丽娜·凯兰。凯兰。

布鲁尔·达罗的未婚妻与这位神秘的画家,拥有相同的姓氏吗?

结合《金盏花的故事》的剧本,以及那位画家对于这个剧本的推崇,一个宛如疯狂的念头出现在西列斯的大脑中。

他定定地注视着卡洛斯。这个年轻的男人,将自己扮演成了女人。

他身高中等、身材适中,面部也使用了相当复杂的化妆技术来柔和自己的五官特征。他准备了假发以及其他的伪装道具。他不得不掐着嗓音说话,为了让自己的声音更符合女性的嗓子。

在这些准备之后,他的扮相几乎惟妙惟肖,很难看出他本质上是个男人。

……而女人扮男人呢?

西列斯回忆着自己与那名画家的短暂会面,惊讶地意识到,其实没有什么十分鲜明的特征——比如喉结、比如声音——来证明这位画家的确是个男人。

他(暂时继续用“他”来称呼这位画家)唯一对西列斯说的话,是一句非常小声的“再见”。除此之外,他们的碰面几乎就只是擦肩而过。

而这位画家的种种特征——身材瘦削、金边眼镜、背着画板——无论从男性角度还是从女性角度,似乎都可以代入。

……当然,或许这世界上存在两个凯兰;一个是玛丽娜·凯兰,布鲁尔·达罗的未婚妻,一个是那位画家凯兰,似乎以这个身份在跟踪布鲁尔·达罗。

西列斯便问:“你和这个凯兰有过交谈吗?”

“……并不是很多。”卡洛斯有些犹疑地说,“那是去年的事情。当时我们非常忙碌,而凯兰只是一直待在观众席默默地观看。

“我只和他说过两次话,就是他过来感谢我们,以及他说他叫凯兰的这两次。再之后没过多久,他就失踪了。

“呃,我能问问,您在怀疑什么吗?”

西列斯简单地说:“他的性别。”

卡洛斯瞠目结舌,他说:“这怎么可能?那明明就是个男人。”

海蒂女士在一旁说:“但是,如果你不说话的话,那我也会以为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女人。”

卡洛斯转过身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西列斯一会儿,然后呆滞地说:“所以他可能是个女人……不,她。”

显然,这事儿给了卡洛斯不小的冲击。他自己男扮女装想捉弄人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也终究却会被这位很有可能女扮男装的画家捉弄到。

命运的循环与轮回。

不过西列斯这会儿也顾不上卡洛斯的想法了。他兀自陷入到沉思之中。

琴多俯身在他的耳边说:“玛丽娜·凯兰?”

显然,他和西列斯想到一块去了。

一直以来,玛丽娜·凯兰这个神秘女人的存在,也令他们颇为费解。的确有人见到过这个女人——包括侦探乔恩、包括那些参加布鲁尔·达罗订婚仪式的人。

但是,除了订婚仪式上那惊鸿一瞥,这个女人仿佛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的过去就好像从未存在过,她仿佛是一个隐形人、透明人,短暂出现却又长久消失。

如果她有另外一个身份,另外一个真切存在,的确有些神秘低调但又与不少人接触过的身份,那么情况就好理解得多。因为她一直以来都是以那个身份与外界接触。

况且,那位画家还说他十分喜欢《金盏花的故事》。而这个故事讲的是什么?

讲的是失去丈夫的妻子独自抚养女儿,而女儿假扮成男人的身份,同时以男性和女性的形象出现在外界。

……这个故事真的只是一个故事吗?那出现在五十年前,而五十年前恰恰发生过五月连环杀人案。

玛丽娜·凯兰。西列斯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他感到一丝后知后觉的不可思议。

为什么垃圾桶里会出现一顶女人的假发?

或许是因为她更经常以短发画家的身份出现,所以就干脆把自己的头发剪短了,只有在必要的时刻才戴上假发,重新回归玛丽娜·凯兰的身份。她以这种方式给出暗示,提醒他们身份变换的可能性。

为什么那名画家在去年夏天之后就消失了?

或许是因为她怀孕了,无法再以男性的形象出现。

西列斯默然片刻,然后说:“卡洛斯,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卡洛斯还有点愣愣地回不过神。他说:“……什么?当然可以。您说。”

“我想了解这位神秘的画家凯兰的相关信息。可以麻烦你帮我问问你的朋友们,或者当初那些剧院中的工作人员吗?或许他们会了解凯兰的一些私人信息。”西列斯斟酌着说。

卡洛斯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西列斯的意思。他立刻点了点头:“我会的。诺埃尔教授,我很乐意帮助你,算是弥补我那个可笑的恶作剧。”

说到那个恶作剧,他感到一种后知后觉的尴尬。他硬着头皮问:“我之后怎么联系您?”

“凯利街99号。”西列斯说,“你可以写信到这儿。”

“好的,教授。呃,关于您的小说改编的事情,您有什么看法吗?”

“我暂时还没想那么多。我首先得将这部小说完结。”西列斯说,“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早就出现。”

卡洛斯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他看了一眼时间,便说:“将近五点了!那么我先走了。我会给您写信的,再见。”

他飞快地离开了办公室。为了显得更女性化一些,他还特地穿上了一双带跟的鞋。西列斯注意到他离开的时候脚步匆忙,以至于重重地崴了一下……恐怕卡洛斯会因此吃点苦头。

琴多评价说:“莽撞又幼稚的年轻人。”

“的确如此。不过他也带来了一条线索。”西列斯说,他转而望向海蒂女士,歉意地说,“耽误了一些时间,女士。”

“这没什么。我想你们在调查十分重要的事情……或许回头可以仔细跟我讲讲。”海蒂说,露出一点感兴趣的表情,“而且,我在无烬之地也看见过这种戏剧,但是还没见到过扮相如此精致的演员。”

“您对戏剧感兴趣吗?”西列斯有些惊讶地问。

海蒂想了片刻,便摇了摇头:“并不是感兴趣,只是找点事情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魔术师和驯兽师都已经死了。小丑倒还是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但他向来如此。”

办公室内的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凝滞了起来。

西列斯将背往后靠,目光深深地望着海蒂。他说:“希望您不要责怪自己。无论如何,您已经做到了您能做的一切。”

海蒂苦笑了一声,她说:“您用‘您’来称呼我,令我受之有愧。曾经的我是多么的莽撞啊,竟然以为如此轻易就能摆脱马戏团的命运。

“我们曾经利用这份力量。而如今,我们想要抛弃这份力量,也得看这力量本身是否愿意。”

西列斯默然以对。

海蒂也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找到他们的时候,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已经死了,他们的力量已经找到了继任者。小丑还活着,不过,恐怕小丑的力量也很难找到继任者。

“……有时候,我感到小丑已经死了。只是一份力量在他的身体中驱使着他,是不可思议的、可怕的东西藏在那具身体里,比这个世界本身更沉重更黑暗的东西……”

海蒂喃喃说着,在这一刻,仿佛又成为了那个神神叨叨的占星师。

片刻之后,她猛地回过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们现在就去往日教会,如何?”西列斯这么说。

海蒂露出了一瞬间动摇的表情:“是吗?现在……现在就去吗?会不会太晚了……不,不对,我们就应该现在去……越早越好。如果我不愿意……”

她闭了闭眼睛,然后又睁开眼睛。一种情绪从她的目光中消解,也或许,另外一种情绪出现在她的心灵之中。

她说:“如果我不愿意,那么我就是彻底疯了。”

西列斯望着这位女士,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

他明白了海蒂传达的意思。前往往日教会求助是他们之前就确定的计划,而如今海蒂却流露出了微妙的动摇与抗拒。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或许连海蒂自己也分不清,这种情绪究竟来自于她本身,还是某些附加上她的灵魂之中的污染。对于这一点,她就已经感到了恐惧。

如果她真的不愿意前往往日教会,那么情况就将变得很糟糕。或许他们不得不面临一个更加残酷的选择。

海蒂慢慢起身,她站在那儿,目光望向了窗外。隔了片刻,她轻轻松了一口气,说:“那么,我们走吧。”

西列斯和琴多也在无形之中松了一口气。

之后他们便离开了办公室,在拉米法大学附近找到一辆出租马车,一起前往了往日教会中央大教堂。时间已经接近傍晚,闷热的空气被此刻凉爽的风一扫而空;但阴云仍旧未曾消弭。

教堂的中殿仍旧灯火通明,班扬骑士长独自站在那儿,他恐怕将在这儿守夜。

“下午好,教授。”班扬骑士长微笑着与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骑士长。”西列斯说,他向班扬介绍了海蒂,随后便说,“我来找主教先生。”

“海蒂女士?”班扬若有所思地望了望海蒂,“我听主教提及过这事儿……一个失控的时轨?”

“……是的。”海蒂缓慢地回答,“一张……星图手帕。”

她说话时候的声音有些含糊。随后,海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力在维持自己的理智。她知道将发生什么,因此她才表现得如此挣扎。

西列斯略微有些忧虑地注视着她。

琴多在一旁低声说:“别担心。”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打算等会儿见势不妙就先给在场所有人进行一次意志判定。

每个人都来一次意志大成功,那就等于星图手帕的意志大失败。这个逻辑毫无问题。他镇定地想。

班扬也有些担忧地望着海蒂,他声音温和地说:“那么,海蒂女士,我带您去找今天在这儿的调查员。”

海蒂神思不属地点了点头。

西列斯不禁问:“今天是谁值班?”

“是凯瑟琳。”班扬说,“……说起来,凯瑟琳也曾经为您处理过失控的时轨的事情。这还真是一个巧合。”

西列斯也有些意外。他突然有了不少信心,单纯就“巧合”这个概念来说。

不久,他们便来到了凯瑟琳的办公室。班扬十分体贴地为他们关上了门,他站在门外为他们看护着。

而西列斯与琴多站在角落,注视着海蒂女士。凯瑟琳·金西静默地站在前方,她仍旧身着女骑士的打扮。这一点让西列斯心中产生了些许微妙的预感。

他之前就已经吞服了魔药,此刻便带上【阿卡玛拉的眼镜架】,以一种更清晰的视野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海蒂站了一会儿,不停地深呼吸,然后才用颤抖的手从包中拿出了那张染血的手帕。她没有第一时间将其放到桌上,按照凯瑟琳·金西的指示,而是低声说起了什么。

“我是个孤儿。我出生在无烬之地。马戏团收留了我。当时马戏团的团长还不是米基,而是米基的父亲或者其他什么长辈。

“他是个古板的老头,一定要我会认字写字。我之前的一位占星师教了我康斯特语言,也教我如何辨认天上的星辰。然后她死了,我成为了马戏团中新的占星师。

“我在马戏团待了许多年。我们做着一些不怎么善良的勾当,努力在无烬之地生存下去。一名商人让我们到拉米法城来,说在这儿我们可以赚到钱。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明明我们说的都是康斯特语,但是事情好像就是在哪儿有些不一样。我怎么都觉得不对劲,怎么都觉得不舒服,于是决定离开。

“我决定甩开过去的一切。而说到底,我没能做到这件事情。我甩开的只是我自己,以及那些我需要去关注的事情。我被束缚,而我又差一点将那些束缚我的东西丢给别人。

“……无烬之地、旧神、污染。这个世界的力量。这些东西如同庞然大物充斥着这个世界,可是,这个世界又仿佛空空如也,从未真的被这些东西改变。

“人类如此卑劣,人类如此高尚。”

她突然望向了西列斯。

“诺埃尔教授,您曾经对我说,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命运,那么您宁愿由每个人自己来掌控,而非神明。因为神明如此高高在上。”

西列斯同样望着这位女士,他说:“是的。”

海蒂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她说:“我同意您的想法。曾经无数人来到我的面前,询问那星辰的轨迹与他们的命运是否一致——而那星星又与他们何干呢?而那星星,又与我何干?

“命运让我居高临下;命运让我脚踏实地。而我之前居然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她往前走了一步,将那张星图手帕平平整整地放在桌上。她一点一点,仔细地抚平这张星图的边边角角。随着她的动作,在场所有人仿佛能感到,某种暴烈的、可怕的东西,仿佛正悄无声息地被驯服。

“再见了。星星。”海蒂低声说,“我向你告别,如同告别过去的自己。你愿意吗?或许你会愿意的,因为,这是我的意愿。”

她低声与那星图交谈着,仿佛过往的人生让她明白这星图的本质。

她苍白的手悄然拂过这深蓝色的星图。

随后,她往后退了一步,语气近乎决然地说:“金西女士,请您帮这个忙。”

凯瑟琳·金西沉默地点了点头。

西列斯再一次望见她拿出了那张半透明的纸片。凯瑟琳将其展开,形成一个纸篮子,随后完整地扣在那张星图手帕上面。

透过【阿卡玛拉的眼镜架】,西列斯看到一阵浓郁的、幽蓝色的光芒。那涌动着、翻腾着,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展现出类似于情绪波动的感觉。

但是很快,随着纸篮子扣在这光芒的上方,幽蓝色的光骤然收缩了一下。它轻轻地摆动着,往海蒂女士那儿动了动,但是被纸篮子留住了。

最后,那幽蓝色的光好似放弃了挣扎。它逐渐被纸篮子吸收。

就在这一刻,凯瑟琳·金西突然皱了皱眉。

西列斯望见那幽蓝色的光如同渗透了那半透明的纸片,然后猛地膨胀为一团深蓝的雾气,朝着凯瑟琳奔涌而去。

……凯瑟琳?为什么是凯瑟琳?

他来不及想那么多,几乎下意识在心中说:“判定凯瑟琳·金西的意志属性。”

【守密人,凯瑟琳·金西(女骑士)正在进行一次意志判定。】

【意志:56/……】

周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凯瑟琳惊愕的表情、海蒂茫然的目光、琴多下意识的行动……西列斯近乎本能地选择了一个最小的数字。

【意志:56/3,大成功。】

【骑士,女骑士!这是信仰的象征,这是牺牲的标志……同时,也是某位旧神钟爱的信徒类型。可时光的长河早已经将一切都洗刷干净。你正在面对一位新神,旧神的女骑士,放尊重点!】

那浓郁的深蓝雾气如同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样,一点一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擦拭干净,就如同擦拭灰尘一般。空气中仿佛响起一声叹息,来自那悠久过去、来自那陨落旧神的女骑士。

……“旧神的女骑士”。西列斯愕然面对着这个概念。

骰子显然在支支吾吾却又不甘寂寞地暗示着什么——甚至还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尽管骰子自己就是神明力量的象征。

这位旧神指的自然就是露思米,无论是星图还是雾气的颜色都可以暗示这一点。而关于女骑士,从那些藏身于幕后的人对于“女骑士”概念的追捧,也可以看出这个概念的独特之处。

在他们的信仰内部,“女骑士”是个独特的存在。

而按照骰子如今的说法,女骑士是露思米钟爱的信徒类型……祂或许曾经有过一位女骑士代行者?而这张手帕,很有可能就来自于那位女骑士——这是一张手帕!很有可能就属于一位女性。

然而那位女骑士在历史上名声不显,于是就只有露思米的信徒们才知晓这一点。他们为了博得神明的喜爱,也让自己成为女骑士,连男性信徒都穿上了女骑士盔甲。

这事儿最为可笑和滑稽的一点或许就是,千百年之后的雾中纪,反倒是“阴影”的信徒将这份信仰发扬光大——因为,“阴影”或许就是星星的孩子。

……起码这些人似乎是这么认为的。他们甚至对“阴影”没什么深刻的了解。

他们的确信仰这位神明,但是却对神明的本质毫无了解。他们以为“阴影”真的是死亡与星星的孩子,他们以为“阴影”同样是已经陨落的、需要复活的旧神。

想了片刻,西列斯便在心中叹息了一声。他反手握住琴多的手,低声说:“已经解决了。”

琴多望了望那张星图手帕,然后又望了望西列斯,便露出一种奇异的叹服。命运的力量总带有一种轻轻巧巧又重如千钧的注定感。

今天恰巧是凯瑟琳·金西女士值班,恰巧与星图手帕象征着的女骑士相符合。于是,那或许反而唤醒了星图手帕中某些沉沉凝结着的污染。他们借此机会解决了星图手帕的后患。

单纯消除活性,对于这张星图手帕似乎不够;这张手帕蕴藏着的污染,实际上已经超出了普通启示者的想象。

如果不是今天西列斯在这儿,并且他让凯瑟琳·金西获得了一次意志大成功,那么说不定那星图蕴藏的“东西”就将鸠占鹊巢,利用女骑士这个概念相关的共性,控制住凯瑟琳·金西。

……如同纳尼萨尔和加兰曾经的遭遇一样。

幸运的是,他们终究没有面临这样的局面。西列斯因此而松了一口气。

海蒂女士惊讶地说:“解决了吗?”

凯瑟琳·金西若有所思地望了西列斯一眼,然后将那个小纸篮子拿开。她望向那张星图手帕,便说:“是的。已经解决了。”

西列斯不确定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或许是凯瑟琳使用了某种奇特的仪式?

总之,在他的视野中,如今那星图手帕显得平平无奇,毫无光芒或者雾气,只有那星星点点的血迹,仍旧带有一种阴森之感。

凯瑟琳说:“或许需要在往日教会这儿存放一阵。”

海蒂点了点头,她说:“直接烧了也行。”

解决了这一桩大事,并且是有惊无险地顺利解决,海蒂看起来也轻松了起来。她甚至本能地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低声说:“怎么样都行……实在是太好了。”

班扬骑士长或许是听到了他们交谈的声音,便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他问:“已经解决了吗?”

“是的。”凯瑟琳说,“不过,骑士长,或许还得保存一段时间。”

班扬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海蒂连连向他们道谢,不仅仅是凯瑟琳和班扬,也包括西列斯与琴多。最后,她如释重负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凯瑟琳和班扬需要去往日教会的库房放东西,西列斯他们便告别离开。他们在阿瑟顿广场附近找了一家餐厅吃晚餐,正好庆祝海蒂女士这个烦恼的终结。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西列斯问,“在拉米法城待一阵吗?”

“我暂时不想回到无烬之地。”海蒂相当坦诚地说,“或许可以在拉米法城待一阵……对了,您说您想要将小说改编成戏剧,我能帮您做点什么吗?我对表演也有些兴趣。”

“当然可以。”西列斯说。

“或许你可以去兰斯洛特剧院看看,女士。”琴多说,“我想那位小兰米尔先生会乐意见到您。”

海蒂想了想,便说:“我也的确对他们的剧目有些兴趣。回头可以去一趟。不过,我还得先找个合适的位置租房。”

“这恐怕得找房屋中介了。”西列斯说,“可以多对比几家。如果我听闻什么合适的房子,也会转告您。”

海蒂也点了点头。

晚餐结束后,他们将海蒂女士送到附近的旅馆。奔波了好几天,如今终于解决了这件事情,让海蒂也彻底轻松起来。她脚步轻快地走进了旅馆。

西列斯则与琴多一起漫步回到凯利街99号。

琴多说:“凯瑟琳恐怕会怀疑您做了什么,所以才没出事。”

西列斯点了点头,不过这也难免。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也没时间去在意自己的行动是否会遭人怀疑。

他便说:“事情最终解决了就是好事。”

琴多也同意这一点。他另外还说:“况且,对于往日教会来说,他们恐怕会认为这是安缇纳姆给予您的帮助。”

西列斯怔了一下,不禁失笑。他说:“某种意义上……的确如此。”

他不能否认,安缇纳姆始终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明里暗里给予各种帮助。

……就说他刚刚来到费希尔世界的时候,安缇纳姆以“母亲”的名义寄过来的那几张百币钞,就相当令人感到熨帖……以及哭笑不得。

说不定安缇纳姆那个时候还想寄更多钱过来,只是担心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果是一位普通的农场主,真能一下子寄大笔钱过来吗?

于是,这位现世唯一的神明,就只好抠抠搜搜地给西列斯寄一张一张的百币钞。真不知道安缇纳姆的信徒知道这事儿会怎么想。

至少西列斯每次想到这事儿,都不由自主感到些许的莞尔。

他们回到了凯利街99号。

琴多从信箱里取出了今天的信件翻阅着。隔了片刻,他突然停了下来,说:“来自那位侦探的信。”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