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羁闭目细想梦中种种细节，似乎抓住了一点点自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缘由。

怎样才算启窍了呢？

是终于能够使用这份被恩赐的灵力，还是渐渐开始懂得“人”的情感？

幼年的躯体，是从第一次变身萝莉时就在给他某种暗示，还是说，仅是安抚此时被困于幼兽身体里的他？

前几天得知要耗费几十年来等待圣杯降临的那种烦躁和焦虑，似乎于无形中消散了。

『晴光照于宫路，人来人往，吾所思念者唯君一人……』

那个人……在思念谁呢？

满脑子黑道手段的爱理续道：“为了将银仙先生禁锢在身边，燕少设下圈套，让银仙毁坏了非常昂贵的设施，以至于不得不留在店里为燕少打工还债。”

犬金露出恶魔式的笑容：“是残忍黑道的一贯作风。”

真理：“然而，出卖劳力远不足以抵消欠下的债务，银仙终于在罪恶而黑暗的夜晚，夜宿在了咖啡厅，在燕少的撩拨下出卖了自己的身体……”

“…………”

三双眼睛再次一齐盯住真理。

“他们一个禁欲多年，一个温柔色气，干柴烈火不是很容易想到的结果吗？”

燕无羁迟疑在少女既萌新又天然的眼神上停留了两秒，悄声跟“银仙”确认：“刚才跑路的时候我升到3级了，还领悟了新技能，你那边呢？”

法夫纳不动声色推了推眼镜，“5级了，在一定时间内击杀了足够的玩家且STR（物攻）达到一百，多了个攻击力翻倍的被动。”

大概是他们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不由分说立刻就冲上来打架，而且是年轻执事带着小女孩的组合，对面那少女纯良歪了歪脑袋，试探问：“要打架吗？”

双方一边是天然呆，一边是出于警惕，谁都没率先发动攻击。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giao~”

“……”犬金为他的这个动作皱起了眉。

在岛国，混江湖的黑帮成员们有专门的交往礼仪，见面握手这种正常人的礼节，会让他认为自己不被对方放在眼里。

不管来人有多大的来头，起码气势上要让对方明白犬金组不是好惹的。

犬金一言不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以一副格外凝重而正式的表情，走到燕无羁面前，然后左手拍大腿、右手掌心向上摆出伸手的动作，像扎马步那样半蹲了下来。

他庄严而郑重喝道：“老夫乃是，东京都大酷会犬金组组长，名为犬金鬼万次郎是也！”

——这是名为“仁義きり”的黑道专用打招呼姿势，是对第一次见面的“道上的朋友”表示尊重的极正式的问候礼节。

他视线飞速在厨房里巡视了一圈，面不改色上前几步，诚恳称赞：“玉子烧卷得相当漂亮，托尔小姐看起来很擅长厨艺啊。”

托尔扭头看了眼热腾腾卷好的蛋卷，不好意思道：“没有啦，我也只是刚学着做人类的饭……”

燕无羁偷偷接近案板上那块龙肉，试图将它无声无息“做掉”。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作，转回身来的托尔就自然而然按住了那块肉，并在燕无羁欲言又止的目光中熟练“chua”“chua”“chua”将尾巴肉切成了碎片。

燕无羁连夸赞一句她好刀功的时间都没有，就见那女仆熟练至极行云流水将一整盘被切得稀碎的龙肉倒进了其他食材里，充分搅拌均匀。

通往30世纪的时空之门开了，那光束从地面开始淡化消散，小小兔在光束中不断升高、升高，渐渐地快要看不见了。

忽然，天空一道晴天霹雳。

虚空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燕无羁隐约看见有些镜子的碎片洒落人间。

但当他揉揉眼睛想要细看时，又什么也看不到了。

那条通往未来的光束被掐断，陡然消失的传送力，令少女猝不及防从高空中直坠下来。

仅仅一天而已，燕无羁就有种面对做不完的家务力不从心的感觉。

他再次陷入自己是否是一名黑心老板的良心拷问。

难以想象，银仙平时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些繁琐的杂事的。

等他把晚餐弄好摆上桌，店长大人已经连吃饭的精力都快提不起来了，只想跟床来上十个小时的热情拥抱。

狗神似乎对变小的银仙很感兴趣，他不老老实实吃饭，总是去捏小银仙软乎乎的小耳朵。

揪来rua去，一不留神揪得疼了，小银仙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燕无羁本打算把几名小学生也保护在店里，但当他转过身来，他发现那群守护者已经开始自己的“作战”。

日奈森亚梦跟她身边的粉红色甜心击了个掌，一齐在胸前比了一个在燕无羁看来有点奇怪的手势。

“我的心，Unlock！”

一阵耀眼的粉色光芒，从她颈间的四叶草锁型挂坠上迸发出来。

燕无羁只眨了个眼，这少女就换了身和她的甜心一模一样的、活力十足的遮阳帽啦啦队服。

“变身，Amulet Heart（守护红心）！”

然而当他来到吧台后的厨房，一盒盒已经摆放规整的半成品食材，按照类别依次错落在案板上，切好的生菜、番茄、腌制处理完毕的培根……

银仙的动作僵了僵，又夸了Archer一次。

他心想总有什么活是自己能找到的，于是走到冷柜前打开冰箱——

强迫症式被整理了一遍的冰箱，从上到下按温度适宜摆满了饮品、果蔬、鸡蛋、肉制品……

“…………”扣库里桑感受到这位新人有些过分优秀。

众人只用了两秒，就果断把他俩一起推了出去，“银仙，求你牺牲自我成就大家吧！拜托了！燕桑酒醒之前千万别让他回来！”

银仙：“…………”我虽然不是人，但你们是真的狗。

……

……

深夜不知道几点，睡意浓郁的燕无羁被自己疯狂震动的手机震醒。

他摸起来瞄了一眼，好像是北原伊织发来的求救短讯。

舞毕的少年刚刚好停在银仙面前，他温和微笑侧头问道：“现在还像女孩子吗？”

“……”小银仙噎了一下。

少年笑起来的时候，长长的眼睫投下扑闪的阴影，更加深了那种雌雄难辩的美丽。

不过敏锐的狐崽子感受到了这名小哥哥笑容背后的威胁意味，所以他果断装乖，昧着良心摇了摇头。

小银仙毫无恶意直率道：“不过……其实我还是更喜欢刚才的红枫舞。强劲有力的舞蹈动作确实会比较有男子力，但是日舞那种典雅的美感，与男子的气场也并不冲突……”

“下个礼拜天我们学校要举办学园祭，这是全场通用的游玩券，燕桑和银仙如果有空的话，可以来放松一下。”

在看到雪兔掏出票的一瞬间，桃矢君的脸色骤然变得非常微妙。

燕无羁连忙从跟银仙的“窃窃私语”中分神过来，接过门票端详了一番。

“学园祭？是那种类似校庆的活动吗？”

雪兔轻点了点头，“差不多，是一年只有一次的庆典，里面会有很多有趣的摊位和表演。”

燕无羁一下子来了兴致，“虽然早就有所耳闻，但我还真的从没参加过这种活动……”

燕无羁抱着熟睡的小雏，一大一小走过华灯初上的街道。

这世界很神奇的一点是，不管魔法侧闹出多大的动静，普通人似乎永远感受不到世界曾经降临过危险。

燕无羁像一名深藏功与名的独行侠客，和无数或行色匆匆或洋溢着笑容的人们擦肩而过，他默默想，自己果然还是希望世界能有“永久的和平”。

他的脚步在咖啡厅前停下。

店铺的门口立着“Close”的牌子，但里面的灯却亮着。

他刚一站定，风铃的声音就“叮咚”响了起来。

燕无羁肩膀上的手鞠好像认识这名少年：“噫！是几斗君！”

月咏几斗听到声音，仓促间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野猫般的少年本来身上就有伤，又被艾雷美利安追了这么久，早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分神的功夫，不慎被一枚流弹打中，身体立刻失去平衡朝地面栽去。

燕无羁连忙上前扶住他。

赶到路口的大哥这时候才看清楚敌人真正的样子，那是一只不清楚是怪兽还是妖怪的生物，乍一眼瞧上去有点像……猫人？

蛋壳分成上下两半，被里面的东西顶开。分成两部分的蛋壳在打开后便自行消失，一个不到十公分高的、粘土手办般可爱的小人出现在燕无羁面前。

小人穿着紫粉色的和服，梳着淑女单马尾，头戴樱花的装饰，她以和服的大袖半掩着面，满含期待似的睁开眼睛，对燕无羁问候道：

“抚子，好久不见了呀~”

燕无羁愣住了：“……？？”

抚子？谁？？

看到陌生成年男人的手鞠也愣住了：“……？？？”

荒芜的沼泽之上，骤然亮起一轮炽热明亮的红日。

『………』

黑泥的流动愈发焦躁起来。

『为什么？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提出这一切？』

燕无羁双刀上燃起烈火，化作高速旋转的飞轮从黑泥上方掠过，所经之处，沼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裂成无数咆哮四散的洪流。

他向天空那轮太阳伸出手掌，做出抓握的动作。

将光明握于掌中的那个瞬间，全部的因果、全部的生灭、全部的过去现在未来，在他心中都有了答案。

银仙喜滋滋凑了过来，轮流拉过他两条手臂擦油。擦完还剩最后一点，索性一股脑在燕无羁胸腹间抹开。

淡银色的流光，短暂地在燕无羁的“纹身”上闪动。

燕无羁冷不防全身一震！

他猛然抓住银仙放在他腹部那只手的手腕。

“咿！”银仙被他吓了一跳，燕桑没轻没重的力道，害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茫然抬头诧异问：“怎么了？”

燕无羁：“…………”

也就是说，五百岁的银仙说出大银仙和小银仙都喜欢他这句话的前提，都是在没有信乐的情况下。

大哥的眉心渐渐皱起。

他思索少顷，直截了当地问：“今天早上的答案，是什么？”

“……！”银仙被他这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弄得都有点晕了，“什、什么早早早……”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燕无羁认真道：“很明显，他根本只是馋你的身子，想要你无偿为他打理衣食起居，并且还不想对你做任何承诺负责！”

“……=口=！”

扣库里桑，脑后一道晴天霹雳。

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可谓精彩纷呈；他猛地从沙滩上站了起来，表情盖在刘海的阴影下面，浴衣下的拳头微微发抖；

他似乎是在羞恼，也可能是在生气，不知道是因为燕无羁批评了他“喜欢的人”，还是因为获知“被玩弄了感情”。

他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现在他是燕无羁的魔力供给源，如果他的力量出了问题，那万一燕桑需要补魔，可就没有现成的“电池”给他了……燕桑不是人类，倘若因为失去魔力供给而消失……

扣库里桑不允许那样的情况出现！

他心中一急，手下就不由自主运起了一点力量，流转的银光顿时自燕无羁的纹身上泄出。

银仙全身一震，惊恐脱口道：“糟了！”

全身的力量朝章纹涌去，燕无羁体内淌过那种熟悉的、令他脚趾都忍不住想蜷曲的奇怪感觉。

他胸腹间又结成一条尾巴。

“对吾之容貌——刮目而叹吧！！！”

面具被摘下的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震撼的圣洁光华绽放开来。

全·场·寂·静。

燕无羁曾经认为，天狗是因为容貌过于丑陋，所以才始终带着面具。

银仙说过，他从不摘下面具是因为“他的素颜会使人际关系崩塌，在过去受到了太多次打击”。

然而，事实和猜想完全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