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肃听了李寒山说的话,先是微微一怔,而后便有些抑不住唇边笑意。
他看着李寒山那副再诚挚不过的神色,明白这已经是李寒山这样的人能做出的最郑重的承诺了,李寒山不会做其他事,谢则厉将他养成了魔教的利刃,那他便要将自己的剑锋为江肃所用。
而这种承诺……江肃不由代入自己想了想,若是他,只怕难以对身边好友有这样的许诺,他想到此处,唇边笑意更浓,不知为何,他几乎有些洋洋得意。
“你不必做我的剑。”江肃止不住笑意,“若我真想杀什么人,自然也不会害怕弄脏自己的手。”
可他这么说,李寒山反倒是有些失落了。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李寒山小声嘟囔,略有不满,“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能为你做点什么都好。”
“你我武功相差无几。”江肃认真回答,“或许还能互为对方的利刃。”
李寒山:“……”
李寒山头一回觉得这世上还有人能比他更不解风情。
他心中不悦更甚,忍不住赌气,道:“我不要你做我的剑,我想当你的剑。”
江肃不解:“有什么区别吗?你我互相为对方手中的利刃,这不是很好?”
李寒山:“……”
“你一人付出,不如你我双人互利。”江肃越发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你看,若你我二人双剑合璧,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人能与你我匹敌?”
李寒山:“……”
江肃又认真道:“这样的话,你也不必当我的剑了——”
“不行。”李寒山立即打断了江肃的话,挑眉道,“是我先说的话,按我说的算。”
江肃:“可我的建议更好……”
李寒山:“不行就是不行!”
他是真的动了怒,一夹马腹,愤愤跑到了前头去,还不由想这世上怎么会有江肃这般思路清奇的人,他将江肃当做是自己最好的知己好友,所以才想为江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可江肃呢?
江肃只想拒绝他。
李寒山越想越气,偏偏江肃还不明白他为何恼怒,见他忽而纵马上前,便也跟着加快了速度,令马儿跑到了他身边来,追问道:“你生气了?”
李寒山:“没有。”
江肃:“你为什么要生气?”
李寒山:“我没有。”
江肃:“胡说,你明明就是生气了。”
李寒山:“我说了,我没有。”
江肃皱紧眉头。
以他多年经验判断,他觉得李寒山绝对是生气了,可他又实在摸不准李寒山为何生气,只能小心翼翼同李寒山试探,道:“行,我不打算与你双剑合璧了。”
李寒山:“哦。”
江肃:“还是你来当我的剑吧。”
李寒山:“……”
李寒山心中的怒气这才略有缓和,甚至回首看向江肃,
“可我也想当别人的剑。”江肃很是迟疑,“不如这样,你我一人一天,今天我帮你杀人,明天你帮我出头,互利互惠,大家都有爽到。”
李寒山:“……”
李寒山认识江肃这么久以来,头一回对江肃动了怒。
“我没有生气。”李寒山咬牙,“你爱怎么就怎么吧,别问我了!”
江肃:“……”
这不就是生气了吗!
他跟在李寒山身后,苦苦思索哄李寒山开心的对策,不知不觉间,他们竟已进了长宁城,走到了琳琅阁前。
李寒山翻身下马,他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神色,也看不出来他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他想了想,却又忍不住叹气,同李寒山道:“我不太会说话——”
恰好路九拄拐从琳琅阁外回来,正与两人撞了个正着,听江肃如此说,几乎开口就接道:“一听就是骗人的。”
江肃:“……”
李寒山:“……”
“你要是不会说话,那谁还会说话啊。”路九不住念叨,“那小嘴叭叭的,要不是武功高,你都活不到二十岁。”
江肃:“……”
江肃看向路九。
“你再多说几句话,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终止在二十多岁。”江肃挑眉,“怎么样?想来试一试?”
路九闭嘴了。
小命要紧,傻子才会和江肃这种人吵架。
他溜进琳琅阁,而李寒山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道:“白少爷放他自由了?”
江肃也觉得有些奇怪。
路九留在了白家,白玉生承诺会保护他,可即便如此,路九也只能算得上是白家的阶下囚,进出怎么能这么自由?
再说了,白玉生不是说要保护路九吗?路九都一个人拄着拐跑出来了啊?这算哪门子的保护?
当初可是江肃亲自劝说路九说出鬼市主人的线索,那也就等同于他也允诺了路九,会有白家好好保护他,这种情况下,路九若是出了意外,江肃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他几乎没有半点犹豫,立即跟上路九的脚步,迫不及待拦住路九,认真道:“你一个人出来了?白少爷呢?”
路九面露迷茫:“啊?”
“让他跟着你啊。”江肃说,“你一个人出门多危险啊,让白少爷跟着你,真遇到什么事,他也好保护你。”
路九:“大白天的,我是个男人——”
“这年头,男人大白天走在路上,也很危险。”江肃打断路九的话,认真道,“路九,我既然答应过你,就不能让你遇到危险,走,我带你去见白少爷。”
路九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敢拒绝江肃,几乎是硬被拽到了白玉生身边,见白玉生等几人正在一道喝茶闲谈,这么多人在此,他还以为自己能够逃过一劫,江肃应该能收敛一些。
可他没想到江肃左右一看,反倒是更来了兴趣,觉得现在就是个让白玉生认识错误的好时机,直接上前,当着傅闻霄等人的面开口,满面严肃教训白玉生道:“白少爷,你怎么可以让路九一个人出门呢?”
白玉生被他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弄得一怔:“什么?”
“路九有伤在身,还有人想杀他,他一个人走在街上,若是遇到歹徒了怎么办?”江肃叹了口气,“白少爷,你可说过要对路九负责的。”
“他不让我留人在他身边,要出门时也不告诉我。”白玉生一时有些莫名,无言道,“我又不是他的跟屁虫,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想出门。”
江肃皱眉,道:“他不说,你不会主动一些吗?”
白玉生:“我……”
“你都答应他了。”江肃认真道,“你要一辈子对他负责的啊!”
白玉生:“……”
方远洛一口茶水呛着,他总觉得江肃说的这句话似乎有哪儿不太对,而路九更是呆怔原地,片刻之后,几乎要从原地跳起来大喊,道:“你不要乱说话!”
江肃:“我没有乱说话啊。”
白玉生捂住了自己的脸。
路九:“你这死断袖……怎么看所有人都不对劲!”
江肃不明白路九的意思。
他只能皱眉,试图解释自己的想法,道:“我不是断袖。”
路九冷哼:“你不是断袖,还有谁是断袖?”
“你啊,整个鬼市都知道你是个断袖。”江肃挑眉,“还是求而不得的断袖。”
路九:“……”
花时清:“……”
江肃摆了摆手,反正他已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又有其他事情要忙,便也不再同几人多言,摆了摆手,最后给了白玉生一句嘱托:“白少爷,做出过的承诺,是一定要算数的。”
白玉生:“我会的……”
他生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便也要被江肃打成断袖,只能认真用力点头,而后目送江肃出门,只是方才送了一口气,方远洛却忽而站起了身,随意丢下一个尿遁的借口,急匆匆便跑了出去。
谁都知道他是要去找江肃的。
方远洛跑出门,追着江肃的脚步,想再同江肃寻一个追求傅闻霄的建议,刚刚追上前,便听见江肃正在与李寒山说话。
“是我错了。”江肃说,“你想当我的剑,那就当吧,不要一人一天了,我不跟你抢,每一天都给你,好吧?”
李寒山:“……”
李寒山显然觉得江肃还未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皱眉,道:“我把你当做是我的至交好友……”
江肃点头,道:“我知道的。”
“若是换了其他人,我才不愿意当他的剑。”李寒山越想越觉得委屈,“可你竟然还想和我争,什么双剑合璧,我不想与你双剑合璧。”
江肃:“我的错我的错……”
话音未落,他听见了方远洛的脚步声,便转过头去,看向了急匆匆赶来的方远洛。
方远洛顿住脚步,保持着动作僵滞得一动不动,只是睁大双眼,不可置信一般看向江肃和李寒山。
江肃皱眉,问:“你怎么了?自己点穴了啊?”
“你们……原来你们已经……已经进展到这地步了啊?”方远洛沉默许久,忽而觉得十分挫败,“到头来只有我在原地迈步……我都学了这么久读书写字了,傅神医还是不喜欢我。”
江肃自动忽略了方远洛的前半句话,只当他是来寻求恋爱秘诀的,他想想自己在花时清身上减少的红缘值,此刻眼中的方远洛简直闪闪发光,江肃急忙不住点头,道:“方副帮主不必着急!我来帮你想办法!”
他热情不已,想着事有轻重缓解,而当下方远洛的姻缘才是他最着急的,他急忙上前,迫不及待询问方远洛当下的情况,而后恨不得立即便要为方远洛出谋划策。
李寒山就在几步之外,心中略微有些不是滋味。
这才刚刚回到琳琅阁,他与江肃的对话便已被打断了数次,他不明白江肃为何总是如此关心他人的姻缘,他心中不悦,再看江肃与方远洛聊得热络,而在这琳琅阁中,他无处可去,又担心若是待会儿江肃找不到他,便只能在一旁寻了处地方坐下,同刚才在魔教营地一般,拾起一根树枝,继续画他的圈。
他越画越觉得心中郁闷难言,这情绪,这二十年来他从未有过,他自己都弄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时,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首一看,竟是还在琳琅阁内暂留的花时清。
花时清仍是有些惧怕他,小心翼翼同他打了招呼,而后看了看不远处聊得热火朝天的江肃与方远洛,倒像是心中了然,不由笑了笑,同李寒山道:“少主,你为什么不过去啊?”
李寒山皱眉,说:“和我又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花时清道,“江少侠的事,怎么会和少主没有关系?”
李寒山听花时清如此说,以为花时清还是同其他人一般,误会了他与江肃的关系,他知道江肃不喜欢别人这样,便主动开口解释,道:“我和他不是——”
“现在是不是不重要。”花时清难得大胆打断了李寒山的话,道,“重要的是,若是不是,少主会不会觉得有些难过。”
李寒山:“……你什么意思?”
什么是不是的,绕得他头疼。
“少主与江少侠是好友,还是只是好友。”花时清想了想,又说,“朋友可以有第二个第三个,以江少侠的脾性人品,他的朋友,绝不会太少。”
这又是一件令李寒山万分心烦的事情。
江肃的朋友太多了,他总觉得自己在其中只是可有可无的一个,就算没有他,江肃也能有其他交心论剑的好友,可他却只有江肃一个人。
每每想起此事,他便忍不住觉得自己胸口发闷,有种古怪情绪在心中滋生疯长,而偏偏他又不知这到底是什么感觉,他甚至不敢将此事告诉江肃,毕竟他看身边其余人时,可从不曾见过有人会因为好友朋友多便觉不悦。
“我不敢妄言。”花时清小声道,“可少主可曾想过,朋友绝不会是唯一。”
李寒山:“……”
李寒山微微侧首,看向江肃。
江肃正认真同方远洛讲他那仅有一条的恋爱金玉良言,反差两个字他都已经快说烂了,却仍是执着想要从中深挖出些新东西来,二人凑在一块,离得未免有些太近了,李寒山便觉心中一窒,闷得难受。
花时清见他神色微变,也顺着他的目光朝江肃身上看去,只一眼,他便觉得自己明白了,想了片刻,还是决定直言。
“少主和江少侠救过我,我本该报答两位的恩情。”花时清道,“若少主愿意听,我可以为少主解惑。”
李寒山回头看他,疑惑询问:“解惑?解什么惑?”
花时清只是伸出手,指了指李寒山的心口。
“解你心中的惑。”花时清说,“少主,你在吃醋。”
李寒山:“……”
花时清却不再多言,他对李寒山略行一礼,又转而走向了江肃与方远洛,客客气气道:“江少侠,我听见你与方副帮主说的话了。”
江肃早就发觉花时清站在李寒山身边了,只不过他觉得感情方面,花时清好像是个高手,当初也曾为方远洛点明心中疑惑,他便也不曾避讳花时清,他甚至希望花时清能为他们想些办法,好破解方远洛如今的僵局。
据方远洛所言,傅闻霄对教他读书写字这件事,似乎已有些不耐烦了。
方远洛进步实在太慢,还总是在奇怪的地方出错,傅闻霄这三个字他永远也写不对,如今傅闻霄看见他便有些生气,而方远洛不知所措,便只能再来找江肃,请江肃再为他想个办法。
江肃苦思冥想,甚至想自己蒙面扮作歹徒,好让方远洛英雄救美,花时清却哭笑不得,万分无奈对方远洛说了一句话。
“方副帮主,我同你说过的。”花时清道,“傅神医那么想要你写对他的名字,是希望在你心中,‘傅闻霄’这三个字,能够与众不同。”
方远洛恨不得立即接口,道:“当然与众不同了!他在我心里,能和其他人一样吗!”
“可傅神医不知道呀。”花时清说,“这句话,方副帮主同傅神医说过吗?”
方远洛:“这……”
“你若不说,傅神医又如何能知道你在想什么?”花时清说,“哪怕他觉察你对他不同,可你若不开口,依傅神医的脾性,他只怕会永远等着你。”
江肃这才猛然惊觉,在方远洛这里,自己竟然用错了法子。
当初他都说动楼鄢直球了,直球的效果也的确不错,就算谢则厉现在看到楼鄢还生气,可好歹他们两已经有了实质性的关系,这也是了不得的进步啊!
江肃认真点头,赞同花时清的话。
“花公子说得对。”江肃用力拍了拍方远洛的肩,“万事俱备!只差你开口同傅神医直说了!”
方远洛却有些心虚:“我……可是……现在就说,真的可以吗?”
“你若是等万事具备,只怕才要来不及了。”花时清道,“据我观察,傅神医才来了琳琅阁几天,阁内至少有三个丫鬟一个小厮在暗中恋慕他——”
方远洛:“……”
方远洛二话不说站起了身,哪怕仍是紧张得语调发颤,还是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大声道:“我去了!等我的好消息!”
江肃点头,为他鼓劲。
当然要等方远洛的好消息了,他还在等着自己红缘值增加的那一刻呢。
眼见方远洛转身,江肃站在原地思索片刻,仍是有些不放心,便想跟着方远洛过去看看情况,哪怕躲得远远的瞥上一眼也好,他便转身看了看李寒山,想要李寒山跟他一块过去,自己急匆匆跟上方远洛的步伐,一面喊道:“方副帮主,我来为你鼓劲!”
李寒山:“……”
花时清失笑,见李寒山走过来,还忍不住道:“江少侠将别人的情感看得这么重要,自己如何,他却好像从未察觉。”
李寒山:“……”
李寒山拉住了花时清的胳膊。
花时清吓了一跳,紧张想要推开李寒山的手,李寒山却压低声音,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却仍然坚持开口,问道:“花时清,据你观察,琳琅阁内……有多少人喜欢江肃?”
花时清明显一怔,像是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
“这……少主,这可就太多了。”花时清小声说,“江少侠的脸……我想在这个江湖中,都有数不清的人喜欢他吧?”
李寒山:“……”
“若江少侠不是江湖第一剑客,只怕窥伺他的人,还会更多。”花时清道,“这世上恋慕美人绝色的人,只多不少。”
李寒山:“……”
“江少侠好像从未察觉,也可能是在假装糊涂。”花时清想了想,又说,“可恋慕他的人中,不怀好意者不再少数,哪怕他是江湖第一剑客,也难免会有失手的时候——”
李寒山也起了身。
方才花时清说这些话时,他的眼前已经闪过了许多人。
张问雪、祁渡、盛鹤臣……甚至,还有被喂下忍泪吟之前的谢则厉。
那一日,若江肃的反应略慢一些,没有成功夺走忍泪吟,那今日……今日江肃只怕就不会这般一根筋一样同他吵架说话了。
他连和花时清道谢都忘了,简直恨不得立即跟上江肃的脚步。
就算江肃不接受不承认也不要紧,他必须留在江肃身边。
江肃自己不能察觉,那他便得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将所有窥伺江肃心怀不轨的人阻挡在外,至少,他要保护江肃的平安。
他用轻功追上江肃,却见江肃蹲在琳琅阁花园一处的树梢上,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假山。
李寒山便也跃上树梢,停在江肃身边,还未开口,江肃已示意他噤声,而后抬手去指假山旁的方远洛和傅闻霄,示意他好好看。
假山下的两人,好像靠得很近。
李寒山心跳微促,到了此刻,他才想起来,自己与江肃,也靠得很近。
只在咫尺。
他只要一伸手,便能揽住江肃的肩——
可下一刻,他便听见路九骂骂咧咧一路走来,身后还跟着万般无奈的白玉生,几句争吵,吓得方远洛原地蹦跳起身,还来不及对路九和白玉生的突然出现有所反应,便已猛地看见数名蒙面刺客从天而降,如同终于瞅着了江肃和李寒山不在的空档,直奔路九而去。
路九吓得浑身一抖,拄着拐想逃,可他如今用不了轻功,哪儿逃得开?
偏偏白玉生的武功又不太好,他护不住路九,便只能大喊,想让守卫上前,方远洛见状,二话不说冲上前去,可对方人多势众,一时之间,险象环生。
江肃蹭地就从树梢上站了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这些人要对他的红缘值做什么!!!
不行!方远洛不能受伤!
眼看方远洛和傅闻霄就要成了,这时候方远洛要是受了伤,那他不又是三月白干了吗!
江肃提起剑,杀气毕露,气势汹汹。
这群混蛋!他要——
李寒山已猛地冲了下去。
断他的好事,就会断他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