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突然从江肃口中冒出来,李寒山显然是愣住了。
无情无义的……什么?
江肃为什么突然便要这样骂他?
李寒山满心莫名,不知所措,江肃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所说的这句话着实有些不太对劲,大魔头?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是在打情骂俏?
江肃咳嗽一声,竭力改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真是邪道魔头中的佼佼者,你这么优秀,你值得更好的。”
李寒山:“……什么?”
前后两句话间……有什么联系吗?
江肃一句话说得他满头雾水,江肃只好再次努力改口,道:“你是个魔头,可我们真的不合适。”
李寒山:“……”
李寒山觉得自己听懂了。
这分明就是江肃拒绝他的理由,偏偏这理由如此正当,让李寒山无力反驳。
江肃说的,应当是他们两人之间,那道正邪相对的鸿沟。
江肃是正道侠客,而李寒山却是魔教少主,不仅之后,他应当还要成为魔教教主。
魔教教主统御邪道,那也就是等于说……他就是这邪道之中,最大的魔头。
古往今来,正道侠客同魔头扯上关系的,最终能有几个得善终?
若贺灵城说得不假,当年温青庭与谢无也曾做过情人,那不也就等于说,他二人最终也敌不过正邪相对四个字。
李寒山知道,江肃很崇拜温青庭,而他恰也极为尊敬谢无,这两人对此时的他们而言,便如同是一位极为令人敬重且暂时无法超越的前辈,那么连这二位前辈都跨不过去的鸿沟,江肃心灰意冷,李寒山觉得,这也很正常。
他无法反驳江肃说的这句话,停顿许久,也只能小声喃喃,道:“我……可我生来便是如此,若能选择,我也不想如此。”
这下反倒是江肃听不懂他的话了。
江肃犹豫了片刻,决定继续顺着自己方才所言的话往下说,道:“像你这样优秀……呃……像你这样冷血无情的魔头,真的不多见。”
“我没有冷血无情。”李寒山开始觉得委屈,“父亲不许我在教众面前表露情绪,所以我才板着脸假装很凶的。”
虽然江肃还是不知道李寒山所说的这句话,和自己方才表示出来的好人卡的意思有什么关系,可他一听谢则厉竟然还搞过这种事,他便忍不住心中不悦,冷哼一声,道:“谢则厉就是个混蛋,你莫要听他胡说八道。”
李寒山委屈点头。
江肃猛然一顿,觉得这气氛又开始不对了,急匆匆便又要将李寒山这一看就不对劲的情绪扭转回来,道:“你还年轻,应当以事业为重,立业在先,成家在后。”
他猜想不假,李寒山惯于听从他的意见,听他如此说,李寒山稍显迟疑,却还是跟着点了点头,而后疑惑问:“我的事业……是什么啊?”
江肃:“……”
对哦,李寒山可该算是个高门大户出身的“富二代”,还是那种有躺着就成功成为魔教代教主气运的富二代,他还没办法自立门户,邪道可就这么大,总不能让他脱离魔教自己出去建立新门派,那么他需要立的业,自然也就只剩下了一个。
江肃神色深沉,认真说道:“统管好魔教,将魔教发扬光大。”
李寒山顺着他的思路,皱眉想了一会儿,而后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吧。”
江肃不解。
“你我本就正邪相对,若圣教势大,正邪保不齐还要打起来。”李寒山不住摇头,“罢了罢了,我不想和你打架,这业不立也罢。”
江肃:“……”
江肃只好又认真想了想,猛地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好办法,急匆匆开口,道:“你总是要成为魔教教主的。”
李寒山皱眉,道:“我知道。”
今日江肃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是在不断提醒他,二人正邪相对,他以后必然要成为魔教教主,而魔头与正道大侠……不太适合。
“你既然不想与我打架,不希望正邪交锋,便应当要成为一名有足够能力约束下属的教主。”江肃认真说道,“不仅是下属,只要你能统御邪道,令邪道之人敬畏于你,不敢违背你的命令,而你又不愿与正道交战,那正邪之间,或许便能有几十年平和相处。”
李寒山:“……”他竟觉得江肃说得有些道理。
可这对李寒山而言,这些事几乎完全戳在他的最不擅长的事情上,若真要做到江肃口中所言之事,他怕不是就得一辈子孤老,也不必成家了。
江肃正说到激动之处,便伸出手,用力拍肩鼓励李寒山,道:“李兄,好好努力,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李寒山:“……”
李寒山闷闷不乐,看着江肃解开那树上的蓑衣,带着蓑衣跟他一块返回小屋,他才忍不住问:“若是立业之后……”
江肃:“那自然就是成家啦。”
他自信满满,坚信以李寒山这样的性格,着实很难真的成为他口中的邪道之主,他自觉自己解决掉了这个问题,不由心情颇好,连回去之时的脚步都跟着轻快了起来。
等他们回到小屋之外,贺灵城和乌歧已站在门外等候了。
不仅如此,贺灵城和乌歧还在低声交谈,说得如此认真,连二人靠近都不曾注意。
“你那儿不可能没有吧?”贺灵城皱眉看着乌歧,“乌歧护法,我听说过了,你们波斯民风开放——”
乌歧:“……我是大食人。”
贺灵城摆了摆手,在他眼中,西域诸国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便又说:“你们的胡姬总喜欢穿暴露衣服,看见中原的漂亮男人,也一向主动追求,都说胡姬惑人,我不信你那儿没有我要的东西。”
乌歧:“我没有。”
“我不信。”贺灵城挑眉,话题好似又绕回了原点,“乌歧护法,我可见过你们鲁迷国的商人——”
乌歧:“我是大食人!”
贺灵城:“好好好,大食人,大食民风也很开放啊。”
乌歧:“我们不开放!”
他好似已濒临崩溃,全然不知自己该要如何与贺灵城解释,甚至已难得有些恼怒了。
“不开放?那难道你们不作春宫图?”贺灵城还要追问,“少主的事可是大事,你就别藏私了,帮帮少主吧,少主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娶不到媳妇了。”
乌歧气得一挥手,大声道:“没有!”
他怒而转身,一眼看见了不知已在近旁听了多久的李寒山和江肃两人。李寒山:“……”
贺灵城:“……”
贺灵城干笑一声,道:“少主,江少侠,你们回来啦?我正在和乌歧护法谈波斯胡姬呢。”
乌歧无力解释:“大食……”
江肃虽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可他想了想,乌歧口中所说的大食,指的可能是阿拉伯,他对这些历史设定不太了解,可边上的波斯或许较为开放,大食那可就不一定了。
江肃咳嗽一声,道:“大食和波斯还是不一样的。”
乌歧一顿,竟然朝他投来了感激不已近乎知己相逢的目光。
“哈哈,都差不多。”贺灵城僵硬转身,道,“走啦走啦,该回去了。”
李寒山:“……”
江肃虽然听不太懂,可李寒山却很明白贺灵城和乌歧在说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令他更是止不住心中尴尬,只得闷头跟着贺灵城往外走,他与江肃的马就在那小屋边上,贺灵城和乌歧的马却在外头,而贺灵城赶回来给李寒山送伞,魔教教主便在原地待命等候,贺灵城和乌歧要抢先赶回去,此刻哪怕心中有无数话要叮嘱,却也只能都咽回去,只是让李寒山多注意一些,而后便同乌歧一道朝回赶。
江肃倒是不紧不慢,反正此处离回到魔教也没有几天路了,他骑着马慢悠悠在路上走,李寒山看着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追上前去,小心翼翼问:“若二十年后……”
江肃一听见二十年,便知道李寒山想说些什么。
他咳嗽一声,摇头,认真解释道:“你不明白,我同你,或许并不是一类人。”
李寒山答:“我很明白,你是正道,你我当然不是一路人。”
“我并非此意。”江肃沉默片刻,又摇头,道,“往后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他心中担忧的,是自己或许根本不会再有二十年了。
他都说不准自己最终会不会返回现世,他很担心李寒山陷得太深,而自己又突然消失不见。
是,他是记得那红缘值的要求,若他与人相恋,这难题顷刻便可迎刃而解,只是……他自觉如今的自己,对李寒山应当并无太多那种方面的感情。
他只能叹气,又说:“有很多事情,我现在并不能告诉你,待找到钥匙后……若我还能在此处,我再将这些事告诉你。”
李寒山:“……”
李寒山觉得江肃眼下的每一句描述,听起来都有些耳熟。
他记得江肃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什么没有时间了,大家不是一种人,现在不能说,他还不愿意沾水,看到水就害怕,如同害怕暴露出什么真相一般,刻意掩饰自己遇水之后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甚至依照江肃所言,他话中的意思便是说……他可能还会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点消失。
李寒山觉得此事诡异,那一夜梦魇中活蹦乱跳的鱼头人好似又在他眼前冒了出来,他沉默许久,终于试探开口。
“江兄。”李寒山小心翼翼问道,“你……应该吃鲤鱼吧?”
江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