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肃惊恐想要打住自己脑中的想象,可他越不愿去想,他在乌歧书中看看见的画面,反倒是一件接一件在他脑中冒了出来。
张问雪道:“两人相处,最重要的,是互相理解,相敬如宾,如此方能长久。”
江肃想,对,两人相处,最重要的的确是理解,乌歧画过——呸呸呸!!!
张问雪终于察觉到江肃的神色有些不对,他很疑惑,蹙眉问江肃,道:“师弟,你怎么了?”
江肃深吸一口气,道:“魔教的人,真可怕。”
张问雪:“?”
张问雪不知江肃这突然的感慨来自何处,他二人已在一旁叽叽咕咕说了许久,是时候该回去了,张问雪便拍了拍江肃的肩,问:“师弟,你可曾同李寒山说过这件事?”
江肃:“……说过。”
张问雪:“那他在意吗?”
江肃摇头:“不在意。”
张问雪叹了口气。
“师弟,虽然正邪不同,可我看得出来,李寒山是真心待你好的。”他低声说道,“可你该要记得,他喜欢你,因而才一直在等你,你不该一直让他等下去。”
江肃:“……”
“更何况你所担忧的,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张问雪道,“人生的快乐并不局限于此,就算你确实心中无欲,也可以同他在一起。”
江肃:“……”
江肃觉得自己像是听见一贯温雅的师兄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什么叫做人生的快乐并不局限于此,难道师兄也被这海棠文的世界给同化了吗?!
可江肃仔细想来,却又莫名觉得……张问雪说得好像有些道理。
人生的快乐,的确不该局限于此。
人既然不能够拥有快乐,那就只能自己制造快乐了。
……
江肃同张问雪一道返回众人身边,张问雪也并未戳穿江肃的谎言,他请聂浩渺为江肃准备能够乔装进入绝情谷的衣物,却又未曾将话说死,只是同聂浩渺说,江肃或许需要在绝情谷内小住些时日,而他不想要江肃加入绝情谷,因而江肃或许仅仅只是在绝情谷内小住几日。
聂浩渺还怕江肃在绝情谷内呆得太久而引起谷中混乱,他巴不得如此,连忙点头答应,一面匆匆令人找来衣物,等江肃披衣将面容身形遮挡住后,他方才亲自在前领路,带着江肃进谷。
这绝情谷谷内还有一处深谷,深谷之内有无数深窟洞穴,绝情谷也算就地取材,他们在洞窟中修建了不少隔间,作为那些需要断绝情欲之人的住处,在绝情谷内,这些人的日常起居几乎如同苦行僧一般,直至聂浩渺认为他们真的忘却了自己心中惦念的人之后,才会让他们从绝情谷中离开。
也正因出谷之路只有一条,因而这绝情谷进来容易出去却难,聂浩渺也不希望江肃见到那些因为他而进入绝情谷的人,他便将江肃的住处安排在外谷,江肃却也没有任何意见——反正只要等时机一到,他自己就能偷溜进内谷之中,寻找孟渡的下落。
可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事需要处理。
师兄说得没有错,他与李寒山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就算是快刀斩乱麻也好,他必须要让此事早些了结。
可话虽如此,临到实处,江肃难免还是有些莫名的胆怯。
他实在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而这种事,可远比临阵对敌要可怕,江肃难免略为不知所措,可好在他已经把握住了一件能令他勇而无畏胆气上涌的事情——喝酒。
不必同前几次那般喝到意识不清,他只需微醺,便能如同开启了什么隐藏开关一般,变得更为直率坦诚,能够鼓足勇气将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一股脑都说出口,甚至……他还记得师兄所说的话。
人若天生不能拥有快乐,他还可以想办法去制造快乐。
几杯酒下肚,江肃觉得自己悟了。
他起身,强行抑下心中紧张,装着冷静万分出了门,张问雪请聂浩渺为他们几人安排房间时,特意让李寒山住在了江肃隔壁,想来是为了让两人能够有些亲近机会,而他与孙蔺则在另一旁,因而此刻江肃不过转身出门走了几步,便已站在了李寒山屋外。
江肃站了片刻,忽而觉得,自己的酒,可能还是喝得不够多。
他还是很为难。
只是人都已经到了此处,他也并未隐藏自己的脚步行迹,他相信李寒山已经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他总不能再这么转头回去,他只能深吸一口气,而后抬手敲门,道:“李——”
房门一下就开了。
李寒山显是听见了他来此的脚步声,却又不知江肃是不是来找他的,因而不曾开门,只是站在门后,而今听江肃开口唤他,恨不得立即拉开房门,想也不想,便急忙应道:“我在。”
江肃:“……”
江肃敲门的手还在半空,他缓缓将手收回,咽了口唾沫,抑不住紧张,道:“我有事找你。”
可李寒山一开门便嗅到了江肃身上的酒气,虽不及那日江肃醉酒时那般浓烈,他却也能觉察江肃必然是喝了酒的。
李寒山知道,江肃很少喝酒,因为江肃觉得自己是名剑客,喝酒这习惯会令他的身体反应不复往昔,他今日见江肃微醺,不由有些吃惊,下意识开口询问江肃,道:“你喝酒了?”
江肃点头。
“出什么事了?”李寒山皱起眉,“你为什么喝酒?”
江肃却并不直白地去回答李寒山的这个问题,他只是抬首,定定看着李寒山,而后低声道:“今日我没有喝醉。”
李寒山:“……”
李寒山不明白江肃的意思。
而江肃已跨前一步,似是想要进屋,李寒山便退后了一些,主动侧身让江肃走了进来,自己关上房门,再转过身,还未来得及追问江肃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江肃已凑前一步,抬手按住了李寒山的肩,手中力道之大,倒将李寒山推得倒退了半步,撞到那房门之上,江肃方才停下动作,深吸一口气,不管李寒山目光惊愕不知所措,他已同那日醉酒一般,微微侧首,贴着李寒山身前,亲亲吻在了李寒山唇上。
他能感觉到李寒山脊背僵硬,好似一瞬绷紧了身体,紧贴着身后房门,呼吸稍促,如此停顿片刻,李寒山方才抬手,似是想将手抚上他的腰背,却又有些迟疑,最终或许是觉得江肃还是醉了酒,便想将他从身前推开。
江肃至此才后撤了一步,而后蹙眉,确认了那日醉酒后的记忆并不作假,因而他叹气重复道:“我的确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李寒山:“……”
对江肃而言,这亲吻同手牵着手并无多少不同,哪怕这动作他之前已重复过了这么多次,他还是没有品尝出任何他人口中所言的亲吻之感,他没有心跳如鼓,没有喘息急促,更不会有什么鸡皮疙瘩,对他而言,这动作不过就是单纯的肉碰上了肉。
这也正是他数次笃定自己或许对李寒山并无欲求的事由,可今日他听师兄说了那么一通话,这本该令他觉得难堪的真相,好似忽而便不再那么难以令人接受了起来。
他知道这情感一事,本是双方抉择,可却又忘记了另一点,情之一事,本也是两人之间的事。
他没有任何感觉,可他想,李寒山显然不一样。
因而江肃并未松手,他是后撤了一些,只是那手还按在李寒山肩上,甚至他想了想,还将手往前再伸了一些,几乎揽住李寒山的脖颈,将面颊贴到李寒山的脸上,他与李寒山差不多高,也因此而不得不稍稍踮脚,就在李寒山耳边,轻声吐气,与李寒山道:“可我想,你的感觉显然与我不一样。”
他能感觉到李寒山呼吸急促灼热,同他紧贴与一处的胸膛之下,一颗心砰砰乱跳,江肃的一举一动,对他而言,显然极为惑人,足以完全挑拨起他素日潜藏于心底的渴求。
到了此时,江肃才想起李寒山同自己一般,好像都是看着谢无留下的心得体会来修习剑法,只不过惜他是止水剑法与谢无那了无欲念之人的双重叠加,最终得出了这么个无情无爱的结果,李寒山显然要较他好上不少,平日虽是克制,可至少到了紧要之事,他并不受谢无的影响。
只不过江肃也记得,李寒山曾提起过,谢则厉教导李寒山习剑需心无旁骛,不该有口腹之欲。而既然连口腹之欲都不许有,那更甚为之的情欲,想来也是该要压下去的。
谢则厉自己不去执行这清规教条,倒是骗李寒山学习了不少,不过还好——
江肃又侧首吻在李寒山鼻尖,想,李寒山只是禁欲,而非无欲。
……
片刻之后,他听着李寒山试图压下自己紊乱的呼吸,一面道:“你喝醉了。”
江肃回答:“我今日只喝了几杯酒。”
李寒山:“……你的酒量太差了。”
江肃点头,答:“我以后一定少喝一些。”
他说完这句话,便觉李寒山想将他从身前推开,显然人的忍耐本该也是有极限的,他贴得太近,每一下呼吸都是在挑战李寒山的意志力,可李寒山不过将他推开了一些,江肃却又一次按住了李寒山的手,将他整个人往房门上一按,几乎令李寒山的后背撞上房门,惊得李寒山睁大双眼,道:“你——”
江肃忽而抬手,捂住了李寒山的嘴。
“噤声。”江肃警告李寒山道,“我师兄就在隔壁。”
李寒山:“……”
“若是他听见了,必然是要闯过来看看情况的。”江肃压低声音道,“你不会希望他出现在此处吧?”
李寒山沉默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他当然不希望张问雪出现在这儿。
他总觉得江肃是喝醉了酒,所以才会有之后这些惊人之举,可江肃今日还能同他说这么多话,又条理清晰,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像是喝醉酒的样子。
更像是酒壮人胆,将他清醒时不敢做的事情,壮着胆子都在微醺之时做了一遍。
他不愿趁人之危,可……可若是江肃此时,本就是清醒的呢?
只不过江肃的转变实在太大,李寒山已摸不清江肃究竟抱着何等想法,他抑不住心中紧张情绪,却又不知自己能如何开口询问,如此僵持了好一会儿,李寒山方才开口,咽下几口唾沫,生硬同江肃说道:“你不是说……说你没有……没有那种……”
江肃看着他,低声答道:“可你的感觉不一样。”
李寒山:“我……”
“只要你的感觉不一样,那就足够了。”江肃低声道,“这本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他再度吻上李寒山的唇,可李寒山被他寥寥几句话惊得不知所措,他实在弄不明白江肃究竟经历了什么,前后才能有如此巨大的转变,因而一时并不曾有更多反应,而江肃显然不打算将今夜止步于亲吻,他看着李寒山,认真同李寒山道:“待会儿你得随我一道去内谷中看一看,我想孟渡应当在里面。”
李寒山点头。
“我不知内谷清醒,孙蔺说进入此处的人难以出谷,我想不是守卫颇严,便是有其他缘由。”江肃又低声道,“而今月至中天,谷中就算没有灯火,也可以目视物,我们若要行动,也得再迟一些,到丑时末再动身。”
李寒山还是点头。
反正江肃吩咐他便听从,一切行动都可由江肃来决定,他本不必思考太多。
可不料下一刻江肃抬首笑吟吟看向他,那语调轻松,好似还带着些微打趣的意味,道:“我没有夜行衣。”
李寒山:“啊……”
“你有不少黑衣服。”江肃道,“借我一件呗?”
李寒山:“……”
李寒山是有不少黑衣服。
他在教中时,衣物多由教内准备,他自己并不操心,而谢则厉令他一定要穿得肃穆端正,因而吩咐为他备齐的衣物大多都是深色的,李寒山平常根本不曾过多注意,江肃也的确穿过几次他的衣服,只不过那时候他给江肃的都是全新的衣物,他并未穿过,今日却不同。
今日他随身携带的行李中,全都是他穿过的旧衣裳。
李寒山沉默片刻,也只能小声开口,道:“我只带了旧衣服。”
江肃一怔,反问:“所以呢?”
李寒山:“我……我穿过的。”
江肃笑了笑,道:“我又不嫌弃你。”
他终于松了手,退后一些,理了理自己的衣物,再看向李寒山,道:“你若是不能将衣服借给我,我就得穿着白衣在夜中埋伏了。”
李寒山:“……”
虽说江肃并不介意,可李寒山总觉得这感觉实在微妙得有些古怪。
这布料贴过他的肌肤,而后又要穿在江肃身上……他光是一想,便几乎抑不住自己有些过分的心跳。
李寒山深吸了几口气,方才能有所平缓,转身去屋内给江肃取衣服,到了此刻,他的脑中还是一片混乱,一时间竟无法思考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江肃跟在他身后,同他一道进了里屋,等他拿出深色衣物要交给江肃时,江肃却又道:“不着急。”
李寒山一怔,反问:“不着急?”
“如今还不到丑时。”江肃道,“你看窗外的月光,你我只怕一出门就要叫人发现。”
李寒山觉得江肃在胡说八道。
凭他二人的轻功,莫说进绝情谷内谷,哪怕是深入皇宫大内,只要他们想,便不会有人有所察觉。什么时间不对?以他对江肃的理解,他觉得江肃应当只是不想这么早过去罢了。
可江肃想留在此处……
李寒山脑中迟缓,半晌也不曾回神弄明白江肃为何想要留在此处。
他只能将衣服先放在床头,而后局促不安坐在江肃身边,眼见江肃给自己倒了杯水,他方才回过神来,匆匆道:“这水太冰,你方喝过酒,还是先别喝了。”
江肃抬眼看他,笑了笑,问:“还有这种讲究?”
李寒山:“……”
不知为何,今日江肃只要一笑,李寒山便觉得心跳微促,而后禁不住面红耳赤,反倒是更不敢去看江肃了,他避闪着江肃的目光,如此过了好一会儿,方听江肃叹了口气,道:“我觉得与你相比,我反倒更像是邪道中人一些。”
李寒山:“……”
江肃略微凑近了一些,直视着李寒山的双眼,问:“你用剑之时,难道也如此退缩?”
李寒山:“我……我觉得你喝多了。”
他想别开眼,可他做不到。
他控制不住自己将目光停在江肃身上,而江肃见他如此,倒还退了回去,似乎是看时间已差不多了,便动手去解自己的衣物,可不想李寒山更紧张了,道:“你……就在这儿换?”
江肃蹙眉。
李寒山:“天气冷,小心别着凉……”
江肃:“……”
江肃深吸了口气,憋着气转身看向李寒山,正咬着牙想要说话,却见李寒山战战兢兢,似是犹豫了许久,拿着他自己的衣服,小声同江肃道:“我……帮你?”
江肃:“……”
“时间不多了。”李寒山咳嗽一声,道,“多少能快——”
话音未落,江肃却按住了他的手,几乎是抓着他的手,一点点拉着他的手下滑,按在了他自己身下。
“时间是不多了,可你既然有所感觉。”江肃说,“总该再主动一些。”
李寒山:“……”
“还好。”江肃说,“你我之中,还有一人,能够主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