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那天还是在休斯家住了下来。
小孩一直没醒,回去干熬着也不是办法,还得有医生监护着才行。
休斯本都已经做好了牺牲睡眠看小孩儿一晚上的准备,没想到岑寻枝坚持自己带他睡。
他没解释,KFC主动道:“崽崽很黏少爷的。少爷不在,他睡不好。”
然后当面跟休斯咬耳朵:“而且崽崽不在,少爷也睡不好。”
休斯故作恍然大悟:“原来你家少爷也很黏小兔子。”
KFC点点头:“嗯嗯,是这么个道理。”
岑寻枝:“……我都听见了。”
休斯挤眉弄眼,毫不掩饰自己的揶揄。
身为损友的嘲讽,并不影响身为医生的尽职尽责,休斯给小兔兔身上贴了十来张贴片,可以实时将心肺、血液等数据传到他的三录仪上。这样有任何异常,他都能随时收到通知。
任务分配完毕后,主回主卧,客回客卧,机器人则在客厅随便找个简易充电桩也能待一晚上。
岑寻枝原本睡眠质量就很差,这一晚上更是反复惊醒。
小於倒是睡得很熟,小手小脚蜷着,呼吸轻轻的。
偶尔吧嗒吧嗒嘴,梦里也在喊mama。
神医休斯没有愧对他的名头,吃下去的药还是有用的。
凌晨,幼崽的体温不再那么烫了,就是还没有转醒的意思。
既然可以治疗赛瑟纳林人的精神力,那些奶白绣球般的绒绒草,本身就是一种很特殊的植物。
科学研究表明,绒绒草,尤其是大片的绒绒草群体,是拥有自我意识的,还能释放和调节微量辐射,而意识和辐射的总和被称之为“信息录”。
这种「信息录」就是影响赛瑟纳林人精神力的关键。
然而绒绒草的信息录并不能匹配每一个被治疗者,所以需要不停地挖掘研究更多品种。
光已知现存的绒绒草名录,就有八千多种。
联邦公民人口逾百亿,绒绒草又事关性命,消耗量极其之高。
岑寻枝衣不解带照顾幼崽的同时,休斯也没闲着。
他通过岑寻枝联系上梁施,后者既知晓小於真实身份、又有些上网小技巧,充当他的工具人再合适不过。
根据梁施提供的信息,再加上行医经验,休斯判断,小兔子的昏迷并不是因为绒绒草中毒,或者被绒绒草富含的微量异种辐射攻击。
正相反,他和绒绒草契合得惊人,仿佛打出生起就是相伴双生。
可前三年的兔生里,小於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植物,不仅没法正确处理这种汹涌而至的信息录,反而被绒绒草们的热情吓到了,继而魇出了高烧。
亲眼见过弗拉夏的花被小於治好之后,岑寻枝是有过让小家伙试试看跟绒绒草沟通的想法的。
但还没来得及实现,各种意外接踵而至,小於在没有任何过渡和防护的情况下直接接触了大量濒死的绒绒草,最终导致了坏结果。
KFC很自责,如果当时他没有纠结于那些生病的绣球,也不会……
但在休斯看来,这是个好消息。
既然不是中毒,就无须解药,治疗起来也没那么麻烦。
冲击也好,惊吓也罢,都是好好睡一觉就能解决的事儿。
“再说了,小东西不是有寻枝照看着嘛,有依赖的人在身边会好得更快。哎,那小东西之前怎么喊寻枝来着?我怎么听着像喊‘妈妈’?”休斯用胳膊肘戳了戳机器人,“是不是?是不是?”
KFC:“……我什么都不知道。”
休斯见他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就知道猜对了,摸着胡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怪腔怪调笑了好一阵。
半晌,他收起嬉皮笑脸,严肃地盯着梁施发来的消息:“等小孩儿醒了之后,要抽空让他重新接触绒绒草。我有预感,他可能会成为那把解开谜题的钥匙。”
*
负伤退伍之后,岑寻枝再也没有了铁打的强健体质。
忙小孩儿的事忙得心力交瘁,居然靠在床头就睡着了,手臂还圈着小家伙。
小於抱着他的胳膊,这会儿不像兔兔幼崽,比较像树袋熊幼崽。
休斯是被三录仪的警报叫醒的,叫上KFC匆匆赶过去,居然连这都没有吵醒床上的一大一小。
虽然三录仪在报警,不过小兔子和人的指标也不一样,休斯小心地把幼崽从岑寻枝充满保护欲的臂弯里摘出来检查一番,看起来情况还不错。
退烧了,小脸也没那么红,不像昏迷,应该只是深度睡眠。
等醒了就好了。
休斯把小孩儿再塞回去,对上一双慵懒而清明的眼睛。
医生一瞬间有种被狮子盯上的感觉,考虑到自己刚刚还“偷”了对方的幼崽,不自觉打了个冷战,赔着笑脸:“你睡,你继续睡,我不打扰了。”
岑寻枝懒洋洋地问:“情况怎么样?”
“挺好的,放心吧。我什么水平你还能不知道么?等他睡醒应该就差不多了。”
岑寻枝“嗯”了一声,再度闭上眼。
假寐的猛兽也是很危险的,休斯瞥了眼他怀里安稳睡着的小家伙,脚底抹油溜了。
他小心地掩上门,对上机器人管家关切的眼神:“好了。醒了。又睡了。”
KFC:“?”
休斯没有多加解释,背着手一圈圈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这个捡孩子的习惯,根本改不了!”
语气相当恨铁不成钢。
KFC听了抱怨,可惜自己是主人从黄昏晓星回来之后才被制作出来的,对岑寻枝的过去不能说一无所知,也的确措施太多。
他好奇道:“为什么是‘习惯’?以前还有过吗?”
休斯清楚这个机器人对岑寻枝的忠心耿耿,都是自己人,也就不瞒着:“那谁……你知道吧。”
KFC沉痛点头。
在他们这儿,没有名字的指代,有且只有一位。
主人从不愿提及的,封存的,宁愿从未发生的前尘。
“要不是当年寻枝捡到废墟里的他,现在咱们联邦恐怕要易主的。既然你知道,我也不细说了,想起就烦。除了那个傻叉,在黄昏晓星的时候还捡过另一个。”
KFC眼睛瞪得像铜铃。
休斯慢吞吞:“有两个人你应该听说过,是绝密消息——当然,我相信你肯定不会透露出去的,对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摆明了就是在吊胃口。
KFC也很轻易上钩了,慈祥的脸郑重其事:“我发誓,我绝对、绝对保密——所以,少爷还捡过谁?”
休斯悠悠道:“咱们隔壁邻居,晓得伐?”
“邻居?”KFC狐疑地看了看窗外,“抱歉,先生,这是我第一次来您家……”
休斯:“……我不是说我家邻居。”
“那是我家?”KFC更困惑了,“可是少爷从来不和邻居来往的,怎么会捡过他们的孩子呢?”
休斯:“……………………”
休斯:“你不是智能机器人吗?”
KFC也纳闷:“我是挺智能的啊。”
这张八十岁老爷爷的面孔配上不谙世事的神情,太违和,太违和了。
休斯想,等绒绒草风波过去,一定要找岑寻枝好好谈谈给KFC重新更换个年轻外壳的事儿。
休斯无奈,只得说得更详尽:“我是指,咱们联邦——赛瑟纳林的邻居。”
KFC恍然大悟:“‘魔鬼礁’星云!”
休斯简直要吐血:“不!不是那个!再远一点儿的……”
KFC绕了一大圈,总算对上了正确答案:“您是指,第一人类帝国?”
“Bingo,总算开窍了。”休斯打了个响指,又贼兮兮、意味深长压低声音,“就是帝国现任的皇后,还有小公主。”
KFC的信息库存是很大的,迅速检索到目标。
第一人类帝国的皇后殿下,并非女性,而是个年轻而漂亮的少年。
KFC在新闻上见过他,陪同帝国皇帝在赛瑟纳林庆典期间到联邦首都星。
小皇后长得非常美,是那种超越了性别、种族之分的美。
有一双懵懂的琉璃色眼瞳,清灵又纯洁,有的时候的确还像孩子。
KFC有点儿想象不出来他曾经被主人捡到过的情况。
休斯却没多做解释,话锋一转:“你知道咱们现在这位混蛋议长先生是怎么上位的么?”
前总统被罢免之后,联邦废除总统制,改为议会制。
议长边临松,行元首之责。
这是个概况,历史书上一段话就能结束。
但以边临松这样没背景没靠山的身份,究竟是如何打败那么多强劲的对手呢?
也许岑寻枝是清楚的,只不过他并不会告诉机器人管家。
KFC诚实地摇头。
休斯道:“那个时候人类帝国也在经历内乱,不过没联邦这么可怕。他们的皇帝还不是皇帝,只是太子。寻枝阴差阳错救了还是太子妃的小皇后,那个姓边的混蛋获得太子,以及日后帝国的支持,在能在一众候选人中脱颖而出。”
中间省略了很多细节,KFC没办法立即分析得出结果。
但他听得出来,医生字里行间都是对边临松的不屑。
或者直白点儿:鄙视。
尽管边临松已经到访岑宅多次,KFC也(被迫)跟他打了不少次交道,但这背后的故事他的确毫不知情。
休斯忿忿道:“如果不是寻枝捡到小皇后,他哪儿来这么好运气。帝国储君的支持,抵得上一百个联邦世家大族。可他呢?为了前程什么都能牺牲——包括寻枝!”
关于牺牲的这部分,KFC有所知,想来也心疼主人。
他用那张和蔼的老爷爷脸悲天悯人:“议长先生可真不是个好人呐!”
休斯立刻义愤填膺:“是吧是吧!我早说了,真不是个东西!”他的声音和情绪一起低落下来,“如果不是他,寻枝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
腿不会保不住。
精神力受损不会严重到无法修复的地步。
联邦舰队最璀璨的星辰,不会陨灭,不会泯然众人矣。
休斯愤怒了半天,突然想起什么:“哎,那混蛋最近没有去骚扰寻枝吧?”
KFC支吾:“这个……”
他怎么能说在过来之前,才在家里碰上过呢。
“你犹豫了。”休斯冷冷道,“你知道机器人的出厂设定就是不能对人类说谎吧?”
KFC:“……”
医生还想说什么,兜里揣着的三录仪再度滴滴响起来。
哪怕已经知道垂耳兔的身体指标和赛瑟纳林人有偏差,他也不能抱着侥幸心理,不得不中断对话,推门进去。
一进门,对上一双紫灵灵的大眼睛,圆溜溜盯着他看。
三录仪的提醒,是告诉他小孩儿已经醒了。
幼崽和他预计得差不多,只是受到冲击和惊吓,在监护人怀中香香甜甜睡一觉后已经好了很多,小脸上的红晕不再看着那么吓人,反倒变成两坨棉花糖似的粉色。
小孩子刚睡醒不久,目光迷迷糊糊的,搞不清楚自己怎么闭眼之前还在秘密花园里,一觉醒来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还好,熟悉的mama在旁边。
今天又是mama抱着他睡耶。
小兔兔好开心^w^
尽管睡着(为什么会睡着呢?)前看到了很多可怕的、要吃兔兔的大草,但没关系,有mama在,什么都不用怕。
他要做mama忠诚的小兔兔!
摘下兜帽后,标志性的兔耳朵终于不用再受束缚,浅色绒毛乱七八糟翘着,随着见到生人谨慎地动了动。
不得不承认,尽管见过许多年纪小的病人,也见过很多长得漂亮的孩子,休斯还是被可爱到了。
难怪以前联邦人那么着迷于饲养垂耳兔——这也太太太太萌了吧!
休斯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就像个拐卖小孩、或者吃兔兔的怪蜀黍。
小於不认识他,自然也不知道这就是救命恩人,有些畏惧,下意识想往监护人怀里钻,又突然停住动作。
休斯清清嗓子,正要开口,就看见幼崽的小耳朵向后趴,变成了谨慎的飞机耳。
休斯的话断在半截,很疑惑。
小兔兔竖起食指抵在唇边,急急地阻止他开口:“嘘!”
尔后尽力张开小胳膊,把旁边的大人挡在身后。
休斯方才的注意力全在这个小可爱身上,直到此刻才发觉原来岑寻枝还没醒,幼崽噤声的动作是怕自己吵醒监护人。
他进门的动静也不小,居然完全没吵醒岑寻枝。
换句话说,岑寻枝竟能在陌生地点睡得这样熟。
那个警惕一切,戒备一切,回避一切的岑寻枝。
是因为有小兔子陪在旁边吗?
是因为幼崽反过来,也给了监护人难得的安全感吗?
这可真是……哎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