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当面见证,还是通过屏幕围观的大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绒绒草有多难伺候,身为最需要它续命的病人,岑寻枝再清楚不过。
它们曾经在赛瑟纳林也是漫山遍野,生命力极顽强,一阵风能吹出一大片新草丛来;
不知何时起,不仅原有的植株大片大片病死,还怎么都培育不出来新的幼苗。
仅存的那些放在联邦高级实验室里,由一批顶尖科学家、植物学家7*24守护着,夜以继日,殚精竭虑,调用一切最好的环境以供它们生长。
然而绒绒草实在是太娇贵了。
浇水多了,嗝屁。
阳光少了,生病。
今天有虫,不行。
明天太吵,出大问题。
实验室忙活那么多年,抢救的成熟植株,基本没几个抢救回来的;重新培育的幼苗,要么夭折,要么病歪歪得根本没法入药。
究竟怎么拯救绒绒草,进而拯救整个联邦公民的精神力,成为赛瑟纳林近百年来最头疼的议题。
不夸张地说,要是某天突然有谁解决了这个问题,别说颁奖了,这样的联邦英雄就算需要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东南或者北方星团,恐怕议会也会全体投票通过的。
现在,这位联邦英雄就站在他们面前。
既没有深厚的学识,也没有夺目的履历,更没有镀金的实验室——
联邦大英雄,竟是一只小小小小的垂耳兔。
这只小兔子似乎还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正新奇地用手指引导着苗苗们。
手指划拉到左边,幼苗齐齐向左探头。
手指拨弄到右边,幼苗又争先恐后冲过去。
小幼崽发现了这其中的有趣之处,他只需动动手指,便能指挥几棵小草跳起欢快的舞蹈——还有比这更好玩的游戏吗?
就在这时,其中一棵小苗儿用叶片戳了戳玻璃瓶的内壁。
“嘿,嘿,能听见窝嗦话嘛?”
听起来是个很稚嫩的声线,不知是本来讲话就大舌头,还是玻璃瓶隔得模糊不清。
小於呆了呆。
这个声音……是在跟自己说话吗?
本来瓶子是在休斯手上的,小於踮起脚,主动问:“叔叔,我可以拿着吗?”
休斯还处于这小东西能吸引绒绒草的震惊中,话都不知怎么说,点点头把瓶子塞到他手里。
幼苗只是普通的枝叶重量,但为了金贵,瓶身和里面铺的营养液、以及微型生存环境控制,都用了上好的材料,玻璃瓶比想象中沉。
幼崽为这沉甸甸的重量惊奇地瞧了眼医生,尔后珍重地把它捧在手心,稍微用了点儿力气举起来,小脸贴上去:“你是在问我吗?”
休斯瞪大眼睛。
这孩子已经开始跟绒绒草沟通了吗?
联邦实验室不是没有招揽过可以同植物交流的异能者,可他们没有一个能对上绒绒草的波段;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些娇气的小草们根本不爱搭理人。
但从小於的话来判断,应当还是绒绒草幼苗主动找他说话的。
休斯和房间外的岑寻枝、KFC一样,屏住呼吸,等待着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成熟期的绒绒草可以长到半人高,幼苗期的却只有手指那么高,可以放在手心里跳舞。
平日里研究它们的成年赛瑟纳林人的脸孔放大时,迷你的幼苗会感到恐惧和厌恶。
但比他们娇小得多、也可爱得多的小垂耳兔贴上来,就只想让苗给一个亲亲。
呼唤小於的那一棵扭了扭,试图把另外两棵挤到旁边去:“就似泥!似泥。泥是一只小图图嘛?”
幼崽既时刻谨记监护人“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的垂耳兔身份”的嘱咐,又意识到现在在这个房子里的每一个都见过了他的兔耳朵,咬了咬嘴唇:“我是。”
“喔!窝的老天椰!泥真滴是图图!”那棵幼苗激动极了,“窝的祖辈告诉窝,如果有一天见到一只图图,那窝就不会死了!”
它兴奋起来枝叶乱颤,打到了同伴。
另外两棵早就想离小兔子近一点儿了,这时候借机捶它,把它挤出了C位。
“泥嚎泥嚎!”
“窝的天呢,真的是图图!”
“窝都多少年没见过图图了!”
“泥才出生多久……”
隔着玻璃瓶,它们说话的声音都失真,腔调和口音说不上来的奇怪。
但也可能是因为没有任何人教过它们该如何正确发音,无师自通成了这样。
“嘿!泥们是不是以为窝嚎欺负!”
最先出声的那棵羞愤交加,冲着同籽姊妹们扑过来,发誓要抢回能和小兔兔说话的C位。
三棵幼苗你的叶子缠着我,我的根茎拦着你,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休斯蹲下来,眼睛盯着扭打成一团的绒绒草幼苗们,轻声问:“小家伙,它们跟你说什么了?”
“它们……”小於迟疑了一下,“问我,是不是兔兔。”
“就只有这个问题吗?”
小於点点头。
还没说别的呢,它们就打起来了。
休斯仍然目不转睛,这么些年了,他从未见过如此活跃的绒绒草,全都是些看起来随时可能不行的。
正因如此,听KFC说在岑寻枝的后花园里,那些绒绒草都过来探头探脑、还能把小於给吓晕过去,他着实难以想象。
“这样,宝贝儿,叔叔也有几个问题想问它们,可惜叔叔不能直接跟它们对话。你愿意帮忙吗?”
小於点点头。
休斯:“你问问它们,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幼崽如实转达,还加了个礼貌用语:“请问,你们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崽儿声音软软的,幼苗们一听见它开口,连忙停下了打闹,再度争先恐后试图挤到离他最近的位置——尽管以它们的大小,谁都在小於的鼻尖尖上。
“窝以前有,但看到泥就好多啦!”
“窝一直没有。窝比它们都强壮。”
“扯淡!”
小於把听来的话再一句一句转述给休斯。
包括最后那句掷地有声的“扯淡!”。
他连语气都模仿得一模一样,末了,还认真地问:“叔叔,什么是‘扯淡’?是不舒服的意思吗?”
休斯:“……”
成年人嘴角抽了抽:“不是什么好词儿。乖崽别跟他们学。”
“喔……”乖崽懵懵懂懂点点头。
接下来,男孩充当中间兔连着转达了很多个问题,主要围绕着绒绒草们为什么成天不想活了。
最终,休斯从七零八落、偶尔还能跑题到外太空的回答中,总结出了结论:
幼苗们的家长,也就是以前陆陆续续老去死去的成熟期绒绒草们,留下家训,一定要见到兔子一族才行。
尤其是,垂耳兔。
至于这话究竟追溯到什么时候,已不可考。
休斯觉得奇怪,让小於留在房间里继续和幼苗们沟通增进感情,自己悄悄离开,去找岑寻枝。
通过监控,岑寻枝同样听见了这些颠三倒四的对话,蹙眉思索。
禁止偷渡、贩卖、饲养垂耳兔,是赛瑟纳林联邦流传百年的铁律。
之所以有这样白纸黑字的禁令,是因为垂耳兔的进食能力远远超过了绒绒草的生长能力,导致后者供不应求,无力繁殖下去。
——岑寻枝也好,休斯也罢,这一代、或者这几代人,都是在这样的概念下成长起来的。
年轻的联邦后裔们生活在这种教育下,既被垂耳兔的可爱吸引,又痛恨他们抢夺自身赖以生存的药引。
岑寻枝愿意收养小於,除了因为本就心善,也是讨厌□□高层的条条框框;
至于休斯愿意治疗小家伙,则是本着医者仁心,以及借着岑寻枝的人情。
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仍因为世代相传的“远离垂耳兔”原则,充满警惕和质疑。
……结果现在绒绒草们亲口说,其实它们是非常需要和垂耳兔接触的?
以前听烂的那些““兔兔族吃光绒绒草”、“垂耳兔就是赛瑟纳林最大的敌人”,其实都是假的?
绒绒草生病不是因为垂耳兔种群泛滥,正相反,其实是因为垂耳兔数量急剧减少?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惊疑。
对有可能的真相的惊,和对□□多年误会垂耳兔族的疑——到底是「误会」,还是「谎言」呢?
大人们心中有盘算,小孩子却是无知无觉的。
幼崽颠颠儿跑出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喜悦:“Mama,叔叔,小於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带它们回家?”
男孩的小脸天真烂漫,丝毫不知自己的种族曾经被卷进一个多大的漩涡。
休斯看了眼岑寻枝,弯腰问:“为什么想带它们走?你想要照顾它们吗?”
小兔兔眼睛里晃荡着笑意,把玻璃瓶举高高:“它们说想和我一起玩!”
瘦弱又不被父母疼爱的小幼崽,从小就是家里最没存在感的那个。
姊妹们不仅不愿意跟他玩,反而总是抱团欺负他,小兔兔就这么孤孤单单地长到现在。
没有同族的亲人和朋友爱他,也没关系。
现在有mama,有机器人管家爱他,有新认识的fufu哥哥和姨姨。
今天,又有三棵小草黏黏糊糊要跟他玩儿。
以前在绒绒球星的时候,小於最好的朋友就是那丛紫苜蓿。
他被兄姊们欺凌之后就会独自跑到小山坡上,幕天席地,与花儿们一同入眠。
兔兔们不爱他,可花花草草总是格外偏爱他,来到首都星也一样——无论是花店里的星萝,还是现在的绒绒草幼苗。
小兔兔是很容易满足的小朋友。
他的身体小小的,心脏也小小的。只要装下这么一点儿爱,就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