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绒绒草没有对幼崽的身体机能造成太大损伤,但毕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休克,小於醒来之后还是有一段时间很虚弱。
他原本就瘦瘦小小,现在更是一阵风能吹走似的——严格来说,这句话是写实的——KFC不放心,到哪儿都把小孩抱着,生怕他一落地就会自己摔倒。
小兔兔窝在机器人管家的怀里,眼睛却一直看着岑寻枝。
Mama可是抱着他睡了一晚上呢。
要是今天也能待在mama身边就好了。
虽然Cici也很好啦……可是谁来都比不上mama。
监护人不是没感受到幼崽的期盼,只不过现在无法回应。
或者说,清醒的时候……放不下那个面子。
如果不是休斯的挤眉弄眼和疯狂暗(明)示,他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居然能因小家伙在旁而睡得那么沉。
回想起来,无论是在家还是在这儿,的确只要有小於在,便能驱逐他所有的梦魇。
那日同心理医生克里斯汀的对话言犹在耳,男孩蕴藏的奇妙力量是真的对他残损的精神力有修复作用。
安定、平稳、柔和。
这些都是小幼崽乖乖趴在他身边,哪怕仅有丁点儿肢体接触,便能渡给他的正面情绪。
只是因为精神力吗?
还是因为……
他又重新选择,与他人建立联系了呢。
明知那是个无法自拔的泥潭,他还是放任自己陷了进去。
若是再度缺氧和溺亡,也是活该吧。
对情绪一向不敏感的休斯并未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他还有更重要的“科研”任务。
医生把自己对绒绒草信息录和小於的精神力之间关联的猜想告诉了监护人,并且提出了想要再实验一次的想法。
岑寻枝皱眉。
幼崽生病的虚弱模样还历历在目,再用一次绒绒草,若是重演了怎么办?
休斯双手搭在他肩上,表情诚恳:“你相信我的推测,小家伙和绒绒草之间有非常特殊、而且很牢固的联系。如果我能解开这个谜题,如果能找到绒绒草大面积死亡的原因并且治好,那不就能救很多人了吗?而且也能——”
也能,治愈你的腿伤与心伤。
岑寻枝本就不喜欢被他人碰触,若不是休斯是过命至交,恐怕现在已经一个过肩摔了。
他眉头紧锁,半晌,叹了一声:“这个我没法决定,我并不是他的监护人。你去问他吧,如果小家伙同意。”
休斯知道这就是他的松口了。
医生也放松下来,忍不住自己嘴贱去招惹好友:“啧啧,虽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但我听人家小朋友喊得很亲呢。”
岑寻枝肉眼可见地僵住了,目光随之变得危险。
休斯正巧避开了他的视线,胆大包天继续:“我可是听见了,小朋友叫你——”
他的小臂被攥住了,力道之大,居然叫他一个行医问诊、也算是天天干体力活的医生,完全动弹不得。
岑寻枝嗓音淡淡:“你知道的,就算我双腿不能动,也能打得你哭爹喊娘。”
休斯疼得龇牙咧嘴,急忙认怂:“我错了我错了,指挥官,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他们在黄昏晓星相识时,医生大多时间对他直呼其名,只有在有什么请求时才会恭敬地喊一句指挥官。
这个称呼将他们带到了令人怀念的往昔,岑寻枝轻笑一声,松开手:“算你识相。”
不远处的小於和KFC都目睹了全程。
尤其是,岑寻枝难得勾起弧度的嘴角。
小於跟KFC嘀嘀咕咕:“Mama和医生叔叔,是好朋友。”
KFC非常赞同:“是的,少爷可是很少在别人面前笑的,太难得了。”
小於眼睛亮晶晶。
虽然医生叔叔一开始给他的印象有点儿不好,像个突然闯进来的怪人,但他很快得知这是救了自己一命的好人。
再加上,他还是mama的好朋友呢。
就算有奇怪的小胡子,也不是坏人哦。
大人们商量好之后,让小朋友自己决定。
小於得知成年人们有话要跟自己讲,不安地搅着衣角,连眨眼的频率都比平时快。
休斯看着这怯生生的小东西,倍感接下来的话很难说出口。
他怎么忍心——谁能忍心让这样的小宝贝再去面对一次恐惧啊?
最终,这个坏人是由KFC来做的。反正他不是人。
幼崽听见要重新见绒绒草的第一反应,的确如他们所想,是恐惧。
但接着,休斯循循善诱,告诉他如果能与绒绒草们顺利沟通,是可以帮到岑寻枝的。
说这个,小孩儿可不怕了。
他瞄瞄监护人,又瞄瞄医生,眨巴眨巴眼睛小声问:“小於能听见草草的声音,mama就会不痛吗?”
其实从「沟通」到「治疗」、尤其是「治愈」,中间隔着七八头十个步骤。
但对于幼儿来说,也没必要解释那么详细。
只要让他知道,结果是好的,就足够了。
休斯点点头:“是这样哦。”
岑寻枝的眉头始终紧锁,他总觉得这有诱骗和拐带童工的嫌疑。
他伸出手,在小孩的头顶上摁一摁:“如果你觉得害怕,如果你不想,都可以拒绝。”
他的嗓音与语调都比往日要柔和,叫休斯忍不住侧目。
岑寻枝瞥了他一眼:“怎么?”
休斯做了一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举起双手:“我不敢说。”
岑寻枝:“是吗。那就别说。”
休斯:“。”
小兔兔的目光在两个成年人之间来回逡巡,小奶音细弱,但很坚定:“小於愿意的。”
大人们一起看向他。
小兔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我想要帮mama。所以,小於不会害怕。小於……很勇敢!”
他以前就跟自己保证过,不能总是哭,不能总是眼睛红彤彤。
要勇敢,做厉害的兔兔,这样才不会被mama丢掉。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可还是叫岑寻枝听了心里发酸。
他也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只不过顺手捞出一个小孩,甚至都没怎么给过笑脸和温暖的拥抱。
即便如此,幼崽还是心心念念想着他。
自己这样的人,怎么能得到这么多天真纯洁、不求回报的……爱呢?
休斯摸着小胡子,满意地笑了,捏捏小孩的脸蛋,和想象中一样手感软糯糯,像刚出炉的麻薯。
“真是个乖崽儿,不枉你妈千里迢迢把你送……诶诶诶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提了!”
小於看着他们打闹,或者说看着自家监护人单手绝对压制医生叔叔,忍不住跟着笑了。
*
小孩子坐在小小的板凳上,双手乖乖放在膝上。
不管是在岑寻枝的办公室,还是在花店,他总是被人抱到大人的椅子上。
那么高、那么高,小孩儿往下看直发晕,不i恐高都要恐高了。
没想到,医生叔叔家里有专门为小患儿准备的儿童椅。就算是很小只的兔兔坐在上面,脚也能挨着地。
所以,小於得出结论:医生叔叔真的是个好人呢。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这个结论并不能消除小孩的紧张。
为了防止其他精神力影响实验结果,休斯清了场,房间里只留下小於,连自己都得通过监控摄像来观察后续。
对于幼崽来说,最依赖的mama和熟悉的机器人管家都不在,还要去面对把自己吓晕过去的植物,实在是个很大的挑战。
“小於不怕。”
“小於是勇敢的兔兔。”
“为mama。小於不怕。”
“不怕,不怕……”
休斯去准备道具,回来途中发现岑寻枝把他的PADD抱到腿上,KFC也弯腰在旁边聚精会神看。
“哎哎哎,你们可别捣乱啊。”
医生一手夹着玻璃瓶,一手拿回自己的PADD,正巧屏幕上播放着小朋友自己安慰自己的片段。
幼崽学着家长的样子,摸摸自己的头,喃喃着:“小於很棒。小於勇敢。”
然后又双手交叉抱住自己的胳膊拍了拍,继续自言自语:“小於是厉害的兔兔!一点也不怕……不怕不怕。”
小脸坚毅得仿佛随时能上战场。
可给屏幕外的老管家心疼坏了,直抹眼泪:“我们崽崽真是很好很好的宝宝。”
岑寻枝静静看着,面上没什么表情。
但休斯清楚,他内心绝不会像表露出来的那样没有动容。
毕竟,这位作风强势、性格冷漠的指挥官,其实心软得很呢。
“好啦,我进去了。你们就在外面等着我凯旋吧,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他潇洒一挥手,也如同出征。
岑寻枝转移到光脑前,监测着房间里面发生的一切。
那全神贯注的架势,跟从前看作战图也没什么差别了。
这对他们来说,的确是一场小小的仗。
休斯走进去,带着一脸面对低龄病人特有的假笑和开场白:“小朋友,感觉怎么样?”
坐在椅子上的小朋友点点头,算作“还不错”的回答。
休斯没有立刻拿出实验用的绒绒草,而是掏出一台进阶版的三录仪:“来,放松,不要紧张,叔叔先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如果有,记得立刻告诉我,好吗?”
这台专业版的三录仪比平时的家用健康检测仪器要大很多,小於有点儿怕,但还是要勇敢面对,咽了咽口水,声音弱得像小鸟:“好……”
休斯已经根据梁施搜索来的垂耳兔各项生理数据重新校准了这台三录仪,以后就是小於专用版了。
他上上下下扫描一遍,除了小孩体重过轻、还有些轻微的营养不良,其他一切正常。
休克带来的后遗症,已经基本消除了。
小东西看着瘦弱,体质意外得不错。
看来每个小生命想要在忽视中存活下来,都要学会挣扎出自己的优势吧。
休斯检查完他的各项体征数据以后,又聊天似的问了他一些问题,把控一下小於的心理健康程度,以及对自我精神力觉醒的认知。
和克里斯汀这种专门研究一个方向的医生不同,休斯是个全能型的,尤其在战后决定去当星际游医,更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患者可不会按照教科书上去生病。
内科调养,外科手术,心理测量,精神力修复——凡是高等智慧种族能生的病,他都能涉猎一点儿。
说是天才医者,不愧其名。否则岑寻枝也不会这样信任他。
前期问诊工作完毕,休斯揉揉小兔耳朵——他早就想这么干了——看着幼崽白净的小脸蛋上因为痒和害羞浮出的红晕,心情大好:“现在就要正式开始了,小家伙,准备好了吗?”
小於立刻从一只小宝宝变成了一位小战士,拳头握得紧紧的,神情坚毅,奶声奶气:“准备好了!”
他以为医生叔叔会从背后搬出巨大的绒绒草,结果休斯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玻璃瓶。
里面有两三株绒绒草幼苗,这时候还不是成体的翠绿色,和花茎一样仍是淡淡的奶白。
小苗儿们有气无力趴在瓶子里,看起来随时有可能不行了,奄奄一息。
幼崽好奇地望着它们。
他对绒绒草的印象还停留在秘密花园那一堆张牙舞爪的璀璨的绿,乍一下有这么小的苗苗,看起来还完全无害——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呀。
小兔兔都做好被怪物植物啊呜一口吃掉的准备了。
“来,试试看,碰一碰瓶子。”休斯递过来,见小孩儿还有些发怵,安慰道,“瓶盖是封死的,它们不会钻出来,别怕。”
在医生叔叔的鼓励下,小於一边念念有词给自己打气,一边小心翼翼伸出食指,贴上玻璃瓶壁。
就是那么轻轻一碰,却发生了不得了的变化。
色泽浅淡的小苗儿们忽然发出明亮的绿色光芒,原本无精打采的它们仿佛受到了召唤,一个个跃起,使劲儿往小幼崽的食指碰触的地方挤。
小於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叔叔,叔叔看!”
休斯同样惊讶极了。
要知道,这几株珍贵的幼苗已经在他的实验室苟延残喘很久了,死也没死掉,活反正也不大想活着,每日就是这样半死不活僵持着。
而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看见了什么?
幼苗们只是见到了小兔兔摁过来的手指,就完全恢复了活性?!
休斯猜到小於对绒绒草有影响——可这影响也太大了吧!
绒绒草苗苗们再也不像在实验室那样(不尖叫)(扭曲)(阴暗地爬行)
它们正在(尖叫)(怒吼)(狂喜乱舞!)(狂喜乱舞!)(狂喜乱舞!)